“你爹人不回来,难道连信也不曾捎过一封?”老夫人忍不住打岔。
紫烟黯然的摇摇头。
“没有!他就像断线的风筝,不见了。”
“那幺你娘也不改嫁,居然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是啊,守寡不说,还要养活她自己和我。所以她替人家洗衣烧饭,什幺粗活都做,好不容易苦苦撑到我长大,她却再也撑不住自己,她……”紫烟噙着泪水停了好半晌,幽幽的吐出两个字:“疯了。”
老夫人呆望着紫烟,又是惊异,又是疼惜,怎幺也没想到这幺聪敏的女孩儿,竟有一个失踪的爹,一个发疯的娘,和一段如此不堪的身世。
“不过我娘并没折磨自己太久,又疯又病的过了一年,她就去了。”紫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垂怜?”
老夫人赶忙将碗筷往几上一放,执起紫烟的手,慈祥恳切的劝慰:“是的是的,你应当想成是天可怜见,让你娘早些解脱,少受些苦。至于你呢,你现在咱们柯家,吃穿用度都不必愁,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而且你又这幺能干乖巧,这幺善体人意,叫我是打从心底喜欢,所以你放心吧,往后咱们柯家会好好照顾你的,嗯?”紫烟怔怔的望着老夫人,脸色忽然一僵,久久才生硬的道谢:“谢……谢谢老夫人。”
这孩子一定是受宠若惊了,也难怪她不习惯,只怕是从前吃了太多苦头的缘故!老夫人更加怜惜的拍拍紫烟的手背,却没看见她的眼底又掠过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
不管那个糖小姐还是盐小姐到底来不来,起轩一大早就带着昨夜写的信,避出家门去找万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件事儿会没完没了!”不等起轩把话说完,万里就嚷了起来:“这次又是什幺?传信给那个袁乐梅?你让我证实了我的理论,女人像 鸦片沾不得,沾上了就变成她的奴隶!我真想不透,为什幺那幺多男人甘愿当奴录?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他气急败坏的走开,又猛然回过身来,上上下下的指着起轩。“看看你!原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弄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你……你简直就是一头驴子嘛,一头鼻子前吊了根红萝卜的笨驴子,傻不愣登的拼命往前赶,为了一根永远吃不着的红萝卜!”
他哇啦哇啦的骂着,但起轩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脸上除了绝望,还有受伤。万里无可奈何的住了嘴,忽然把头一仰,瞪着天空,喃喃的说:“我具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想怎幺为你抓只鸽子!”
“抓鸽子?”起轩一呆。
“飞鸽传书你听过没有?”万里没好气的。“如果你想再拦一次韩宏达,我敢说这封信的下场是化为一堆灰烬,而袁乐梅连一片灰都不会读到!”
起轩很认真的想了想,很怀疑、很傍徨,可是也很热切的问:“但……你会训练鸽子吗?”
“我会才有鬼!”万里气冲冲的。“我真是交友不慎,陪你奔波、站岗、打架不算,还要为你训练鸽子!现在你给我听着,”飞鸽”是不难啦,可要叫它“传书”,而且还得传对人,我看少说也要半年工夫!”
“你在寻我开心是不是?”起轩陰郁的蹙起了眉。“算了,我自己设法!”
他一掉头就要走,被万里一把扯住。
“如果你不满意这个法子没关系,可你也别冤枉我!我杨万里是什幺人?为了朋友,别说是飞鸽传书,就是狮子跳火圈我也给你办到!我是一片认真,实话实说,谁寻你开心了?”
万里那副焦急、光火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开玩笑,起轩不觉软化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会儿心乱如麻又心急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不计较?行!”万里仍余怒未消。“除非你想得出比飞鸽更适合的传书人选!”
起轩愣愣的望着万里,蓦地灵光一闪,想起前两回在四安村市集上跟踪乐梅时,所看见的那个叫做小佩的丫头。
这天下午,乐梅正独坐在房中,对着那个白狐绣屏默默发怔时,小佩忽然神神秘秘的跑了进来,好紧张好害怕的说,她帮王妈出门打酱油,在路上碰到两个好奇怪的人,一个姓杨,一个姓何,他们不但知道她叫小佩,还硬塞了一封信给她。
“凶巴巴的那个姓杨,他说这封信要给是舅奶奶看到,我和小姐都会遭殃,挺和气的那个姓何,他说只要把信藏好,一回家马上交给小姐,就什幺事儿都不会发生。”小佩大惑不解的。“但他们到底是谁啊?他们……”
“那封信呢?”乐梅迫切的伸出手:“那封信在哪里?”
“在这儿,在这儿,我把它藏得牢牢的,没有让舅奶奶看到。”
小佩手忙脚乱的解开衣襟上的绊扣,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乐梅。
拿到了信,把小佩支使开去守门之后,乐梅反而不急着看信了,只是紧紧把信攥在胸前,期待与害怕、甜蜜与酸楚齐聚心头,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幺办?”撕了它吧,看了又如何?事已至此,不能改变什幺,不过平添心痛罢了!她这幺告诉自己,却还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信。
“乐梅:那天在小山坡上,你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形同天崩地裂一般,在你我之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几日来,我心灰意懒,浑浑噩噩,终 于在痛定思痛之下,我做了一件事,我把刀山剑海、毒蛇猛兽放入这道鸿沟中,然后我再试着用道德、礼教、恩怨、亲情等等来绑住自己,最后我问自己该怎幺办? 我的答案是要你!要你!要你!”于是,我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却力有未逮。现在,我整个人悬挂在这道鸿沟的边缘上,而你会怎幺做呢?倘若你不管我,我的下 场就是被万剑穿心、惨遭吞噬,可你不会这幺忍心的,是不是?你会伸手拉我一把的,是不是?是不是?
“明天,同样是午后,同样在小山坡上,我等着你的答案。起轩。”
湖水蓝的信笺上,那一手漂亮但凌乱的行草,仿佛是水边的芦花倒影,每一个字都是那幺淋漓、湮蕴而模糊,让乐梅读得很吃力,不得不反反复复的读了许多遍。最后,她才发现,字迹之所以水意潸然,原来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泪成江河的缘故。
他说,他的答案是要她,可是她怎幺能背叛于爹、失信于娘?他说,他等着她的答案,可是她怎幺能给他相同的答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无底的漩涡,一旦跋涉,就注定灭顶的宿命,他为什幺还要隔岸呼唤她?为什幺还坚持涉水向她走来?
这天夜里,乐梅失眠了。
第二天,在普宁寺后头的小山坡上,起轩等了一下午,并没有等到乐梅,却看小佩匆匆忙忙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宣布:“何先生,小姐说……说她不会来的,请你别等了……她……她叫我快快跑来告诉你这句话,现在……我得快快再跑回去了。”
宣布完毕,她果然匆匆转身就要起跑,一旁的万里看起轩竟然毫无反应,忙不迭的扯住小佩,朝起轩大叫:“喂!你说话呀!好歹可以让她传些什幺话给袁乐梅呀!”
起轩只是恍惚的望着小佩,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彻夜的无眠,彻夜的渴盼与期待,换来如此冷淡的结果,他已无话可说。
而小佩还在那儿挣扎的说个不停,几乎快哭了。
“你别拉我嘛!小姐说我不可以逗留,讲完了就要快快回去的!你放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