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我是个大夫呢?有人受伤我就是没办法视若无睹!”
他粗声说:“你最少可以答应我,忍不住想喊痛的时候,记得找我为你疗伤,行吗?”
她低下头,微微嗯了一声,他则不自然的咳了一下,这才目不斜视的离去了。直到他的背影走远,她才悄悄抬眼目送,眉睫之间笼着一层深深的忧郁。
端午,阖家团圆的节日。晚餐桌上,柯家全都到齐了,独有起轩缺席。
柯老夫人一面忙着被晚辈们招呼布菜,一面忙着劝乐梅多吃。乐梅见奶奶今日难得高兴,只得勉强撑起兴致,夹了一筷子的蜜汁火腿。
“起轩也爱吃蜜汁火腿哩!”老夫人说着,就很自然的吩咐身后的老妈子:“来,装个碟子给他留一份!”
众人当场僵了脸色,老夫人亦暗惊失言,唯有紫烟镇定接口:“是!待会儿留一碟送去二少奶奶房里,摆在二少爷的供桌上!”
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乐梅先前根本没有疑心,只是怔忡的对桌发呆,听了紫烟的话方回过神来。
“不只他爱吃的,应该每一样菜都弄一份。今天是一家人团圆过节的日子,虽然这张桌上少了一个人,可是咱们心里不能少了他,所以不是待会儿才送,而是现在就端去摆上!”
士鹏和延芳一叠连声的吩咐丫头们照二少奶奶的话去做。乐梅端起酒杯举向众人,微笑道:“咱们敬起轩一杯酒吧!”说着她已一饮而尽,接着又斟了一 杯,起身回礼:“这一杯,是我代起轩回敬大家!”这一仰头,又是一杯到底。再度落座的时候,她略微晕眩的摇晃了一下,映雪不忍的劝她别再喝,否则真要醉 了,她只是捧着烫红的脸颊直笑。
醉?醉才好呢,就可以醺然忘忧,可以一宿到天明,在梦里一响贪欢,暂-人世离愁。
初遇起轩的那一天,她不就是因为酒意的缘故去释放白狐,才引来他的好奇追踪吗?假使她没有喝下那碗包皮谷酒,也许就不会有白狐牵媒,也许就不会认识起轩,也许往后的人生就全篇改写了。
如果现在的她是另一种身分,有另一段经历,她会更快乐还是更忧愁?乐梅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起轩从未出现,那幺她的生命将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醉就醉吧,路乡醉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回到吟风馆的时候,乐梅已有点儿歪歪倒倒了,小佩先扶她上床歇着,便忙忙出门去烧水煮茶给她消酒。乐梅本不胜酒力,加上存着解不开的心事,此刻不免醉态可掬。踉踉跄跄的,她走到供桌前,对着那一碟碟精致的菜肴点点头,再对牌位点点头。
“起轩,你慢慢用啊,我在这里陪你吃……”她迷迷糊糊的想了想,又低声自语:“或许……我应该把它们送去落月轩……”
稍后,乐梅提着食篮,摇摇晃晃的走在通往落月轩的小径上。
参天的树林遮蔽了星月,她又忘了提灯,一段路竟越走越长,夜也越来越深。黑暗中,除了她的脚步声,仿佛还有另一种木头触地的橐橐声隐约相随,她猜想那是自己的幻觉,并没大理会,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喀啦”一响,似乎有人踩断了一截枯枝,她才惊疑的回过头去。
“谁?”
黑暗中,好象有个影子闪过树林,稍纵即逝。乐梅的一颗心几乎跃出胸口。
“起轩?是你吗?”她试探的问,睁大了眼睛向暗处搜索。
“如果是你,请你出来好吗?”
等待了片刻,什幺也没发生。一阵冷风拂过,她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七分酒意骤退了五分。
“好吧,也许你不是起轩。”她握紧了篮子,一面倒退,一面戒备的环顾四周。“我……我不管你是谁,但请你别作弄我,好吗?”树林的边缘有一座小小的水池, 但乐梅对这儿本来就不熟,且又置身在一片黑暗中,所以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的退向危机。“我只是想把这篮食物送到落月轩去给我的丈夫,摆在门口就好,不会 进去打扰你们的,这……这样可以吗?”
话语甫落,一只夜鸟忽然凄鸣了一声,自树梢拍翅飞起-乐梅骤不及防,被大大骇了一跳,差点儿就仰后跌落水池,树林里及时扑来一个人影,在那一瞬间拉住了她。
也是在那一瞬间,支叶因风摇动,林间筛落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于是,乐梅看清楚了,是那张面具!那张初识起轩时,他所戴的面具!
时光迅速倒退,仿佛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天。多幺熟悉的感觉啊!同样是在水边,同样是他及时拉住了差点儿落水的她……乐梅心颤神驰,恍惚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喃喃的喊:“起轩……”
接下来却是一连串错乱的情节,和那一天的过程大大走样。
乐梅还沉浸在往事的追想中,起轩已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臂,转身奔逃而去。他的拐杖比瘸跛的脚步快,橐橐的触地声恰似慌急的心跳节奏。在他身后,乐梅喊着,追着,但始终落后他大约十来步的距离。
慌乱中,起轩跌跌撞撞的冲进落月轩虚掩的大门,几乎才一推上门闩,乐梅就扑在门上了。
“起轩开门!起轩,请你开门啊……”
他头抵着门背喘气,失魂落魄的想,不可能的,也怎幺会认出我?不可能的呀……
“为什幺不理我?为什幺要躲着我?”乐梅疯狂的拍着门。
“出来啊!起轩,求求你出来吧!别用这道禁门拒绝我……”
他的双手痉挛的抓着门板,无声的饮泣着。门的那一边,她的声音里也凝聚出汹涌的泪意。
“我知道,人鬼殊途,陰间与陽世各有各的空间,是不可能也不可以交会的,可是你放心不下我,你的魂魄时时萦绕在我身边,看我为你送食物,你就在冥 冥中护送,看我差点儿落水,你就不顾禁忌的现形了。虽然你遮住了面孔,一句话也不对我说,但是你不忍心,所以用咱们初遇时所戴的面具来暗示我,告诉我你是 存在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下意识的抚着脸上的面具,恍然大悟的想,原来是这样!她认的是这个面具,并非认出了我……顿时他松了一口气,却有另一股怅惘继之而起……唉,他苦笑着想,我竟然已经把它当作我的脸,而忘了它是一张面具……
捶门声终于停止。一阵静寂之后,她的声音再度扬起。
“你真的不出来,那我就进去了!”她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下定了决心。“我要找一把斧头来砍破这道禁门,打通陰陽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