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时相当早,天还没亮,我不太了解该往哪里走。我毫不怀疑自己早上会被跟踪,也许被发现东西在我这里,因此我决定采取新的办法。我公开带着旅行箱——如我所说——去了一家旅店,在把箱里有价值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后,我想其余的废物就不值得我担心了。不过我把它交给女店主保管好,给她一定的费用,以便我回来取,之后我就走到了街上。
我远离旅店进入镇里时,遇见一个刚打开门的老妇人,便与她攀谈起来,漫无边际地问了她许多问题。不过在闲聊中我从她那里了解到该镇所处的位置,我正位于一条通向哈德勒的街道,并得知某条街通向河滨,某条街通向镇中心,最后了解到某条街通向切斯特——去伦敦的路便在那边。
这个老妇人不久便让我达到了目的,因我只想知道哪条路是去伦敦的。然后我尽快地走开了,并非我打算步行去伦敦或切斯特,而是我想静静地离开伊普斯威奇。
我四处走了两三英里,这时遇见一个普通的乡下人,他正忙着什么我不了解的农活。我问了他很多问题,最初与我想知道的情况都不太沾边,不过最后我对他说我要去伦敦,驿车已经满员了,我无法弄到座位,问他是否能告诉我可去哪里雇一匹两人骑的马和一个诚实的男人骑马把我驮到切斯特去,以便我在那儿的驿车上弄到座位。这个诚实的农民认真地看着我,半分多钟一言不语,然后搔着头说,“你说一匹两人骑的马,去切斯特?啊,是的,夫人,哎呀,只要给钱要多少马都行。”“哦,朋友,”我说,“我当然是这么认为的,我并没有想到不给钱呀。”“噢,可是,夫人,”他说,“你准备给多少呢?”“不知道,”我又说,“朋友,我不知道你们这儿乡下的价格,我是个外地人。但如果你能尽量便宜地为我弄到一匹马,我会给你点什么的。”
“唔,你说得也诚实。”乡下人说。“如果你知道了全部情况,”我心想,“就明白并不诚实了。”“瞧,夫人,”他说,“我有一匹可让两人骑的马,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把你带过去。”“是吗?”我说。“哦,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人,你愿意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并合情合理地付给你钱。”“唉,瞧你,夫人,”他说,“我也不会对你不合理的。如果我把你带到切斯特,可付我5先令,因我今晚不容易赶回来了。”
总之我雇用了这个诚实的男人和他的马,可到达路上的一个小镇时(我不记得它的名字,只知它在一条河旁),我假装很不舒服,这晚不能再继续赶路;如果他和我暂时在那儿逗留一下——因我人生地不熟——我会非常愿意付给他报酬。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那些荷兰绅士和他们的仆人那天会上路,不是坐在驿车里就是在驿站上,也许那个醉鬼或其他在哈威奇见过我的某个人又会碰见我;我想逗留一天后他们都会过去的。
我们在那儿呆了一晚上,次日早上我出发时也不是很早,所以近10点钟我才赶到切斯特。看见自己曾经有过许多快乐日子的城镇我太高兴了,极力打听我以前那些很好的老朋友们,可难以弄清,他们都不是死了就是迁移走。年轻的小一姐们都已嫁人或去了伦敦,老先生和曾经是我早年的恩人的老妇们都已去世。最让我不安的是,那个年轻的先生——我的第一个情人,后来又成了我表兄——也已死了。他留下两个儿子,现已长成大男人,他们也都迁到伦敦。
我在切斯特让这个老兄离开,并隐匿姓名身份在这儿呆了三四天,然后乘上一辆运货车,不愿意冒险在哈威奇的驿车里让人看见。但我本来用不着如此小心,因为在哈威奇只有那座房子的那个女人会认识我;并且由于她当时匆匆忙忙,只借着烛光见过我一次,要因此认为她发现了我是不合理的。
我现在回到了伦敦,虽然先前幸运的冒险使我收获不小,但我并不喜欢再到乡镇上去游荡,假如我这一行干到死的话我也不想再到外地去冒险。我把自己这次出去的经历告诉了女管家,她对我的哈威奇之行很感兴趣。在与我谈到这些情况时她说盗贼是一个从别人的失误中看到好处的家伙,对于一个机警积极的人而言机会总是很多,所以她认为像我这样在本行中如此机敏的人不管去哪里一般都会有收获的。
另外,我故事的每一个方面如果给予恰当考虑,对于诚实的人们也许不无益处,让这样那样的人都提高应有的警惕,以防遭到类似袭击;让他们与任何类型的陌生人交往时眼睛注意周围,因为十有八九他们都会遇上某种陷阱。的确,我一生的教训都应该让明智而有见识的读者去获得,我是没有资格向他们说教的。让一个邪恶十足、可耻无比的家伙的人生经历,成为给予本书读者有益警示的宝库吧。
我现在正走向一种新的生活。回来以后,我由于自己犯下的太多罪过和取得的空前成功,如上所述已毫无心思放弃这一行当——如果以其他人的例子进行判断,我必然最终会遭遇悲哀和不幸。
在随后的那个圣诞节晚上,我在自己一长串的罪过中又要增添一个。我走到外面去看能遇上什么东西,在经过福斯特巷的一家银匠铺时我的确看到一种诱一惑,因自己所从事的行当而无法抵抗它——店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见许多餐具散乱地搁在窗内和机座旁,我想银匠可能在店铺的一边干活。
我大胆地走进去,正要伸手把一只餐具拿走——不管这个店铺的人多么小心谨慎——但是街对面的一座房里有个一爱一管闲事的家伙看见我走进去,而店里又没有人,便跑过来,也没问我是做什么的或者是谁就把我抓住,大声喊叫这座房子的人。
我这时并没有碰店里的任何东西,瞥见有人跑过来我十分镇静,甚至用力踏着地板,正要叫喊时那家伙就把双手放到了我身上。
然而由于我在极其危险之中时总是非常勇敢,所以在他把双手放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毫不畏惧,只装做进去买半打银匙;而对我十分有幸的是这家银匠店既卖餐具又为其它店铺加工餐具。那家伙对此加以嘲笑,说自己如何帮了邻居的大忙,认为我并非去买东西而是去偷东西的。此刻聚集起了一大群人,店主也从附近什么地方被找回来,我对他说在那儿大喊大叫谈论这事没有意义,说那个坚持认为我是进去偷东西的人必须证实。我希望什么也别再说,先到一个地方法官那里去,因我开始看出自己应该对这个抓住我的人严厉一些。
店铺的男一女主人的确没有街对面的男人那么凶暴,男主人说:“夫人,你到我店里来也许怀着好意,可是看到我这样的店子没任何人时进去好象是一件危险的事。我也不能对自己如此好心的邻居缺乏公正,不认为他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总体而言我并未发现你企图偷取什么,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我坚持让他一起到地方法官那里去,假如证明我有那种不良企图我甘愿接受,但假如不能证明我就要求赔偿。
我们这样争论着,一群人围聚在门口,正在此时本市的高级行政官和法官t.b先生经过,银匠得知后恳请他进来对此案作出裁决。
说句公道话,银匠把情况讲述得相当公正恰当,而那个过来抓住我的人仍然显得过于激动愚蠢,这对我也不无好处。接着轮到我说话了,我告诉法官大人自己是个外地人,刚从北方来,住在某某地方,当时我正经过这条街,走进银匠店买半打匙子。非常幸运的是我衣兜里有一只旧银匙,并把它拿出来,对法官说我把它带在身上是想使它与半打新匙子相配,以便让买的匙子与我乡下的那些相配;我看见店里没有人就用力踏着地板,想让人听见,同时我还大声叫喊;店里的确散乱地放着餐具,但谁也不能说我碰了其中任何一只;这时一个人从街上跑进店铺,我正叫喊房子里的人时他双手凶猛地抓住了我;而假如他真心要帮助邻居,就应该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是否会拿什么东西,然后再当场抓住我。“说得很对。”高级市政官说,转向抓住我的男人,问他我是否真的踏了地板。他说是的,但也许因为他来了。“不对,”市政官说,打断他,“你自相矛盾,刚才你还说她在店里时背对着你,直到被抓住才看见你。”瞧,我的背确实斜对着街上,但由于我干的行当需要自己眼观八方,因此如上所说我的确瞥见他跑过来,只是他没有发觉而已。
市政官在充分听取情况后,说他认为银匠的邻居弄错了,我是无辜的,而银匠和他妻子也表示默认,我因此被放走。但我正要离开时市政官却说:“等等,夫人,如果你本来想买匙子,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被弄错了就让我这个朋友失去一个顾客。”我立即回答:“不会,先生,我带了一只匙子做样品,假如他的匙子能与它相配我仍然会买的。”于是银匠给我看了一些样式完全相同的匙子,并称了一下,共计35先令。我取出钱包付给他,包里装有近20几尼——不管怎样我出去时总带着这么多钱,我发现这样做无论此次还是其它时候都派上了用处。
市政官看见我的钱时,说:“唔,夫人,我现在相信你被冤枉了,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提出让你买一些匙子,直到你付过钱后再走。假如你没有钱买它们,我就会怀疑你并不是到店里去买东西的——凡是怀有那种意图的人——你即被指控怀有此种意图——衣兜里很少装有我看见你带的那么多钱。”
我微笑着对市政官大人说,那么我得到他的支持要归功于自己身上的钱了,但我希望他也要看到他先前那样公正地对待我不无理由。他说是的,不过这事证实了他的看法,使他现在深信我是受了伤害。所以我从一件差点让自己遭到毁灭的事件中完全摆脱出来。
这以后才过了3天,我像通常那样根本没有因为先前的危险而变得谨慎一些,仍然干着长期以来所干的勾当,看见一座房子的门打开便冒险进入,满以为没被发觉,偷走了两块很富丽的有花卉图案的丝绸——人们称之为丝锦锻。这儿既非绸布店又非绸布商的仓库,看起来像一座私人住宅,主人好象是个替织布工把产品卖给绸布商的中间人或代理商的男人。
让我把这不幸的故事长话短说吧,我正要出门时突然遇到两个女佣,她们吃惊地张开大嘴,一个把我拉进屋里,另一个则把门关上。我本来会向她们求饶的,但是根本没有这个余地,两个凶恶的家伙真是狂一暴到极点。她们抓扯我的衣服,大声威胁咆哮,好象要杀了我。女主人随后赶来,接着是男主人,都显得无比愤怒。
我极力向男主人说好话,告诉他当时门开着,那些东西使我受到诱一惑,又说我如何贫穷艰难,而贫穷是很多人都无法抵挡的;我流着眼泪求他可怜我。女主人受了感动,同情起我来,想放我走,也几乎说服丈夫这样做。可是粗一鲁的女佣甚至没得到主人的吩咐就跑去叫来了一个警察,此时男主人说他必须把这事做下去,我必须到一个法官那里去。他又对妻子说如果把我放走他会自找麻烦的。
看见警察我确实大为震惊,心想身一子真要陷到地里了。我晕过去,其他人的确也认为我差点死掉,这时女主人又为我说情,恳求丈夫饶了我,把我放走,因为他们啥也没丢失。我主动向他提出支付那两块丝绸,不管有多贵,虽然我并没有弄到手。我又争辩说东西仍在他手里,他真的什么也没损失,所以仅仅因为我企图要偷走它们就一定要我的命,未免太残酷了。我也让警察想到,自己既没把任何门砸开进去又没拿走任何东西,我去向法官为自己这样辩护时他也会放了我。可第一个挡住我的粗一鲁女佣证实说我出去时手里拿着货物,是她阻止了我,把我拉回去,法官因此将我送进新门监狱——那个可怕的地方!一提到它的名字我的血就凉了,我的许多同伙正是被关在这里并由此走向致命的绞架,我的母亲在这里受尽了痛苦,我在这里来到世上,无法指望在此得到拯救,只有可耻地死去——总之,这个地方早就在等着我了,而我凭着高超的技术和众多的成功长期逍遥在外。
我现在真的受到了惩罚,当自己刚被带进监狱,看到它周围那一切可怕一陰一郁的景象时,我所感到的恐惧无法形容。我自认为完蛋了,,只想着将要臭名远扬地离开人世:那恶魔般的声音,那些咆哮、诅咒和喧闹,那种恶臭与肮脏,以及我看见的所有使人痛苦畏惧的东西,都使得这里本身就成了地狱的象征,成了进入地狱的一种入口。
我现在责备自己,因为如上所述我曾凭着理一性一,凭着经济条件大有好转、并且躲过了不少危险的意识,受到过许多暗示——要我在处境良好的时候洗手不干,而我又是如何阻止了这些暗示,使自己对于所有担忧都麻木不仁。我似乎觉得自己被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很快推到这悲哀的一天,如今我将在绞刑架上彻底赎罪;我将付出鲜血,受到正义的审判,将彻底结束自己生命以及所有罪行。这一切毫无头绪地涌一入我心里,使我万分悲哀绝望。
这时我真心地为自己整个昔日的生活感到忏悔,但这种忏悔并没有让我获得丝毫满足和平静,因为正如我内心所想到的,这是在我无力进一步犯罪之后产生的忏悔。我感到悲痛似乎并非由于自己犯下了那样的罪行和触犯了上帝与邻人,而是由于我会因此受到惩罚。我想,我忏悔的不是自己犯了罪,而是自己将遭受痛苦,所以这种忏悔根本无法给我的内心带来安慰。
自从进了这个悲惨的地方后我几天几夜都没睡觉,为自己本来早已在这儿死去但仍然活着觉得欣慰,虽然我对于死亡的也并非像应有的那样害怕。说实在的,在我的心中最让我恐惧的就是这个地方,最让我作呕的就是那儿的同伙们。啊,只要我能被送到世上的任何地方而不是新门监狱,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
接下来,那些比我先到这里的铁石心肠的家伙怎样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啊!什么!弗兰德斯夫人最终进了新门监狱?什么!玛丽夫人,莫莉夫人,都是与众所周知的莫尔·弗兰德斯相称的名字!他们说,他们认为我能这么久没被抓住都是魔鬼帮了我,他们多年以前就以为我要进来了,现在我终于进来了吗?然后他们不无沮丧地嘲笑我,对我表示欢迎,希望我高兴起来,祝愿我有一个好心情,别太难过,事情不像我担心的那么糟糕,诸如此类。接着他们要来白兰地为我干杯,不过把一切账都让我付,说我刚进入这所大学——他们这样称监狱——衣兜里必定有钱,而他们是身无分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