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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 夜里一阵暴风 众人各说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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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夜晚的繁盛相反,清晨的银座十分寂静。更何况是元旦的上午八点半。门松不伸展枝丫了,老鹰也不啼叫,清静得让人不禁要怀疑:这一带吵闹的人畜,是否在一夜之间,都已经死绝了。

这时,一台计程车悄悄地开过来,在酒吧“巴里”正前方停下。里头走下四、五位男一女。男的穿燕尾服,女的则身着晚礼服;每个人衣服上都是污痕斑斑、布满皱褶,完全就是一副夜游的幽灵,迷路跑到白天来的样子。

一看他们的脸,就知是前一天晚上在“巴里”一掷千金享乐,上上一回里已经出现过的那几张熟悉面孔。也就是髙利贷业者犬居仁平的外甥,以早熟闻名的印东忠 介;珊瑚王的儿子,有名的纨绔子弟山木元吉;最近从美国回来,正当红的舞者川俣踏绘;前电影女演员,现为朝鲜捕鲸会社社长长子岩井通保情妇的“巴里”女主 人——村云笑子等四人。看起来好像吃了什么大亏,每个人都像落汤鸡一样,垂头丧气,耸着肩消失在酒吧里。

又过了一会儿才抵达的,果然还是昨晚的同伴,法国“horvath通讯社”驻外记者约翰·欧斯曼,又叫做强·哈齐森,是个一下子当法国人,一下子当美国人的机灵男人。他把开来的双人敞篷轿车,随便地停在人行道旁,随后匆匆忙忙地进到“巴里”酒吧里面去了。

说起大岛让次这个日本名字,或许有人会知道,这号人物,是法国大使馆员跟生田流派1的一操一琴老师所生下的半红毛人。而原本在浅草的金龙馆,跟氏原芳家等一 起唱男高音,后来,跟着荣升行政派驻官的父亲一起去了安南,不久就成了“卡玛斯秀”的团长,并在这本小说里登场的这个人,也是位日法混血儿,名叫路易·巴 隆斯理。据说他在云南贵州等地,涉足一些可疑的买卖,去年夏天成为”horvath通讯社”的东京支社社长后,突然又回来了。

1与山田流派同为日本筝曲的两大流派之一。

一窥暗无天日的酒吧内部,细长的彩带,像蜘蛛网一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椅子东倒西歪,桌子也倒了下去,像是激战过后一样。哈齐森灵敏地跳着走,怕踩到 地上的呕吐物或空瓶等。一走近微暗角落里、浑身没劲缩在一起的四人,就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微笑看着在座的人。他三十七、八岁,鼻子下方细长的小胡子很服 帖,面貌极为清秀,但眼神却非常冷酷,怎么看都像是西洋采花男。从领口到耳后都很干净整洁,恐怕连男人都要迷上他了呢。无懈可击的举止,显现出他的强 硬。

哈齐森把右脚跷到大一腿上,用很俏皮的口吻说道:“呵呵,你们还真是无一精一打采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板着一张脸嘛。”

说完,他转向一头长发、满脸苍白、像个堕落诗人般的山木元吉:“今天早上都还没跟你打招呼呢,山木少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山木充一血的眼睛累得快要张不开了:“哎呀,我们可惨了呢……总之,我跟小踏的房间在饭店的入口处,像一阵风一样,一下子就被闯进来,简直就像卡萨诺瓦传记里那种一精一彩绚烂的情节嘛。”

说着,他把头靠在板墙上,斜眼瞥向一脸郁闷、正在吞云吐雾、二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大美人。

“而且,小踏她啊,睡得迷迷糊糊的,抓住来叫她的老板一娘一的手不放,说什么还不想回去,真是有趣的一幕呢。”

踏绘卷起裙摆,懒散地把漂亮的脚伸到桌子上:“快给我住口,你一直乱讲,大家就会当真的。谁会做这种事啊?”说着,她抬起长长的睫毛,娇一媚地瞪了他一眼。

光说这些,大家还是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吧,我们先稍微倒带叙述一下事情始末。

昨晚,古市加十郎跟宗皇帝离开“巴里”酒吧之后不久,从元旦开始,在日本座公演的道地美国歌舞团“卡玛斯秀”的男一女演员,结束练习,一下子都拥了进来。这下子,原本的喧闹更变本加厉,接下来更是整个盛况空前。

清晨三点半左右,在取得互相同意之下,包括岩井的六人,各自在团里面选了自己喜好的人,前往筑地某处,正打算共赴巫山云雨之时,却出人意料地刮起一阵暴 风雨,一帮人被绑成一串,带回到了明石警察局,还狠狠地被训斥了一顿,今早七点半,才总算被放出来。正好就是古市加十郎在溜池警察局局长室醒来的时刻。

在此,我稍微描述一下“卡玛斯秀”,这是继纽约大齐格菲之后,世界一性一的歌舞团。在没看过像样的歌舞表演的日本,光是听到这一票人访日,就已经引起很大的 回响了。被称为美国通、学识丰富的老师,就不用说了,连耿直的乐评家们,都大肆捧场。才一决定要在日本座开演,气势就十分惊人,尤其是那些有闲又有钱的富 豪们,更是一致拥戴,十元的头等票,两个月前就已经销售一空。再怎么说,可以亲眼目睹世界第一流的大歌舞团,豪华炫目的表演,就好像自己神游在纽约的欢乐 境界一般,所以,这般人气沸腾,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近来致力于主张舍华求实的专业人士逐渐蹿起,与此番风气实为一体两面。

当这一团确定 访日之时,在某个特殊的方面,流传着一个奇特的流言。这个流言就是,,听说,这一团的舞者们非常温柔体贴,并愿意致力于日美亲善交流。而这个流言并非虚构的 证据就是:不久之后出现一个专门的经纪人,在这方面,做了充分的斡旋,所以,只要去各界俱乐部打探一下,到处都是这个流言,大家都争相问着:“还没来 吗?”、“还没来吗?”可想而知,预演的头等票也是洛一陽一纸贵。那么,最后结局到底怎样,这当然作者是不得而知,不过,如果这只是表演上的策咯的话,可以说 是非常的成功。

说什么温柔体贴也是应该,这个“卡玛斯秀”根本不是真的什么百老汇地道的歌舞团,其实是从上海跟香港之间,聚集起来的一些巡回表演艺人而已。当中夸张一点的,也有人到昨天为止,都还在大马路边做着黑暗的勾当呢。

说起来老一套,这是约翰·哈齐森跟他的莫逆之交路易·巴隆斯理捏造出来的一出戏码,虽然关于此事还有一些事情可写,不过这两个人的关系粗略介绍之后,先就此打住,让我们再回到先前的“巴里”。

哈齐森微笑听着山木的话,等踏绘一说完,却突然换了张严肃的表情看着大家:“这些事情就留待改天再来听吧,先生小一姐们听我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仔细想想,今早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不叫人纳闷,你们知道吗?”

“今天早上,你是说临检的事?不知道啊,说来听听。”

这令人不快的声音是印东忠介,面貌上看来有二十二、三岁、不过骨架却是发育不良,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像《百人一首》里,业平朝臣般呆头呆脑的脸上,用二十八号赭色颜料上了层薄薄的妆,右眼角下方还画了颗黑痣,着实奇异的相貌。

哈齐森点点头:“我来告诉你们来龙去脉……今天早上七点半,我们一被放出明石警察局,你们就到鱼河岸吃了早餐吧。岩井回自己家里,我则是马上到公司去打了几通电话。”

山木伸出细长的下巴:“打给你那些莺莺燕燕啊。”

他连笑都没笑一下:“别闹了,仔细听。你们应该也知道,日本的警察,现在都很通情达理,大年初一,什么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今天早上的事情之外。我 约翰·哈齐森虽然穷了点,倒也还是个小小的新闻记者。我想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就急忙拨了电话,给我在刑事总局的眼线一问,他说昨晚跟今天早上,都没 什么大事发生。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又亲自四处打探,充分调查——原来,其实每个管辖,都没有什么紧急临检。”

山木跟笑子对视一眼:“啊,那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还有一件事更令人吃惊。你们也都知道,昨晚跟‘卡玛斯秀’勾肩搭背、放一荡游玩的,不只我们六个人。山菱的空兵卫跟大和保险三太郎也都有份。不过,依据我的调查,那几位跟敌军共枕,到现在都还在呼一呼大睡呢。如何?”

“果然很令人惊讶。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而言之,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今早被一阵狂风暴雨扫过的,只有‘有明庄’公寓的六个住户,也就是笑子小一姐、舞蹈老师、印东先生、岩井老大、山木大将、还有在你们面前说这件事的我,这六个人而已。”

笑子皱起眉头:“那真是件讨厌的事情。”她像在自言自语一般,随后悄悄地转向踏绘。

踏绘也很奇怪地白着脸,对着哈齐森说道:“你不要吊人胃口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就是这样那样吗,也就是说,一定是‘有明庄’公寓那里出了什么大事啦。”

踏绘很是着急:“哎呀,我急死啦。快点说啊,笨蛋。”

哈齐森举手制止她:“好啦,大小一姐,等一下。你骂我也没用啊。如果我知道,我就会说了,我也是不清楚啊。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机灵的,我打电话去‘有明庄’,打算叫马婆来问问,结果……”

笑子摇摇有些丰满的大一腿:“啊啊,结果?”

“结果啊,话筒被拿起来了,根本打不通……还真是让人静不下心来呢。”

一行人不安地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山木用他纤细的手指拢了拢头发,并往前倾了一下一身说道:“各位也都知道,‘有明庄’公寓里的七个住户,只有鹤子小一姐 没有参加昨天的尾牙晚会。她说:今晚要跟大王两人单独在一起你侬我侬,所以,尾牙就不去了,就这样把它推掉了:而昨天晚上,宗皇帝不知何时,也偷偷地离开 ‘巴里’了,那一定是去鹤子小一姐那里。这么说来,搞不好是国王跟皇后之间出了什么争执,然后,引发今早的事件吧……说得白一点就是夫妻吵架。关于这方面, 你们觉得呢?”

哈齐森露出苦笑:“为什么呢,是啊……刚刚我也说过,这么大的东京,只有我们‘有明庄’的住户被拘留……不,如果不懂的话, 我就解释给你们听吧,想必今早的事件,临检只是个名目而已,其实是为了在某个时间点之前,不让我们回到‘有明庄’,是个别有含义的拘捕行动……为什么不让 我们回到‘有明庄’呢,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因为‘有明庄’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能公之于世的大事件。”

“哦哦,是这样啊。原来如此,那我懂了。不过这某段时间内,警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啊?”

“山木先生还真是聪明呢。某段时间,就是用某方面的手段,把事件处理告一段落的时间,简单说,就是让事情船过水无痕的时间。这样懂了吗?说到这里,是什么样紧急的大事件,先生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山木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啊,这么说,难道是杀了人了。”

踏绘努力挤出声音:“别闹了,不要乱说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别的原因。”

山木直摇头:“不,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笑子捉住山木的衣袖:“等一下,山木先生,那,你说是谁被杀了呢?”

“当然是大王。”

“被谁?为什么?切,你开玩笑吧。我看是拘情。”

哈齐森挺一起身一子,听着他们的争辩,不久,就用嘲讽的口吻说:“嗯,你们还真知道不少事情呢……就姑且认为是这样吧,那么印东先生,你的意见呢?”

印东抿了抿擦了口红的嘴唇:“有人被杀的话,一定是皇后吧。知道皇帝在巴黎时行径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他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是相当极端的。那种野蛮个一性一,实在是非比寻常,不过,这才像是个大王的样子呢。”

哈齐森笑了出来:“哦哦,是这样子吗。怎么说,印东先生跟岩井先生,都是跟着安南皇帝,在巴黎大肆游玩过来的,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应该就不会错了。不 过要我说的话,是大王这边比较极端。皇帝髙傲自大那不用说,每天都花个两万、三万,那还真是相当激烈呢。”说着,他转了个话题,“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不 过,各位先生夫人,该不会错看了皇帝吧。或许在你们看来,那不过是些傻话,不过,我曾经遇过在巴黎留学的独立党员,从他那里听说了皇帝在巴黎,做了些什么 事情……我知道,第十一世维新王,被流放到印度洋孤岛——留旺岛的事,亲法派的皇甥李光明在策动些什么我也都知道。我——哈齐森先生,不要说你们,连外务 省情报处,都不知道的大事,都在我心眼里呢。外务省的人想知道的话,也只能对我哈齐森哈腰屈膝,千拜托万拜托了。也就是说关于皇帝,各位还有很多不知道的 事情,所以,你们就别说了吧……不管怎样,事件已经开始了。这件事情很严重,所以如果你们心里有数的话,与其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趁现在想好退路,才不 会被牵连到。”

哈齐森突然静默下来,轮流看着在座每一人的脸:“喂喂,你们是怎么了,个个都心神不宁……呵呵,不要放在心上啊。刚刚说的是 开玩笑呢……不好意思啊,不过我哈齐森先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们所熟悉的。无论松谷鹤子是生是死,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当然我是完全 不清楚。不过,发生这事的缘由,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时间也不早了,话我就说到这里,哈齐森先生要去办正事了。”

哈齐森板着跟他语气相反的一张脸,敏捷地扣上外套纽扣,正走向门口要离开时,从外面打开门进来的,是也穿着燕尾服的岩井子爵。哈齐森立刻开口:“哦,岩井少爷,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没换个衣服?”

岩井在刚刚哈齐森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推推帽檐,露出他端正的额头:“不,那个啊,‘有明庄’前面有警察看守着,不让我进去。”

哈齐森目光一闪:“哦,那还真是奇怪呢。”

岩井用手杖撑着下巴:“各位先生、夫人们听着。其实是今天早上,鹤子小一姐从窗户跳楼自杀了。”

一听到这句话,在座一行人都吓一跳,倒一抽一了一口冷气,不久全都站了起来:“怎、怎么会这样!”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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