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转到筑地明石町,“住吉”最里面的房间。
以应拳的”蓬莱山图”,及旁边插着叶牡丹的大笞松为背景,林谨直、道灌山前田组大头目、还有林的手下五人都在,个个双手抱胸、眉头深锁。刚才,他派传次到幸田的妾宅,去没多久,就收到警察局,通知皇帝失踪的消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正在讨论对策。
林特意讨好皇帝,抢先一步,在安南取得了优良铁铝氧石的采矿权。而与他的资本、以及企业结构等,都旗鼓相当的敌手,小口的“日兴”联合企业,千方百计想 从林手上抢过去,暗中帮助皇帝反对派,也就是皇甥拥立派。所以,大家心里都立刻怀疑起,这会不会是“日兴”为了某种目的,所干的好事。尤其是“日兴”旗 下、关东土木俱乐部的龙头、野毛山鹤见组一伙人,今天早上,在帝国饭店附近的日比谷公园闹事。
如果只是这样,目前还是无法断定,但这若是事实的话,这一方也有手握超过三千条不怕死好汉的关东组首领,道灌山大头目当靠山。反正这件事情,不见血是解决不了了。
这里七个诸葛亮,想不出个什么名堂,只是静静地交叉着手臂,这时,驹形传次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他听了幸田的密告,说野毛山的安龟在“唱歌的铜鹤喷泉”大会引起一騷一动,趁乱绑走皇帝,所以,飞也似的赶回来了。
传次弯下穿着晨礼服的膝盖,端端正正地坐着,严肃地斜眼看着林:“事情就像我刚刚所报告的一样。不过,其他一些条理不是很明确,让我觉得很可疑。反正,这群人都是些乌合之众,要让他们说实话,轻而易举,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要先报告给您知道,所以才急忙冲回来。”
这部分的事情,就不需要再详加叙述了。站在水池畔凉亭前面的,一定是安南国的皇帝,这是个错误的延续。
林抓了抓大一腿,激动了起来:“这真是件愚蠢的事。就算是故意挑衅,我也已经忍不下去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马上打电话去警视厅,叫他们把小口跟野毛山都绑起来。”
林平日里笑逐颜开,红一润的脸,这下子更加涨红,简直就像个火球一样。
道灌山冷静地制止他的咆哮:“林先生,这样,不行。”
他五十五六岁的样子,白银般灰白的头发,全部往后梳拢,额头上没有太多与他年龄相当的皱纹。眉毛浓粗弯曲,嘴唇宽厚丰满,一双像团十郎一样,炯炯有神的 眼睛,充满着柔和的光芒。他双手握拳,放在穿着和服裤裙的大一腿上,身一体稳稳地靠着壁龛前的立柱。看起来,像是隐居在东京高岗住宅区里、春风和睦的人,不 过,他却是架势十足,让人无懈可击。
道灌山沉稳地绽开笑容道:“林先生,不能这么做。如果我没有坐在这里,那也就算了,不过,既然我在这 里,让你做了这种事情,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摆哟。如果被人家说,我道灌山自己没办法应付,所以躲在警察后面,那可就伤脑筋了。听了刚才的话,光是这样,还不 足以确定,到底是不是野毛山做的,而且,这也不像是野毛山的做法……不过,既然有了这些头绪,就有谈话的开端。我现在就去妥当地跟他们接洽,先听听对方的 说法,再想办法把皇帝带回来……或许,你会觉得是我这个老人自不量力,不过,我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
说完,他站了起来。
幸田只不过是随口说出一些臆测而已,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到底这件事情会怎么了结呢。不久,道灌山的车子就开出“住吉”的门口,往芝的方向前进。
而另一边与他们隔着一条水渠的晓桥桥畔,正好有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监视着一间名为“吴竹”的深宅大院。他年龄三十七、八岁,洋式的胡子与他非常相 衬,鼻梁髙挺,眼睛凹陷,一看就知道是个混血儿。这是第三回里,开着双人敞篷轿车,来到“巴里”酒吧的“有明庄”住户之一,法国“horvath通讯社” 的驻外记者约翰·哈齐森。
门松沙沙吹着,女孩子们踢着毽子,俨然一幅正月悠闲的夕一陽一景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艺一妓一,也三三两两地经过。他蹲在一边是水渠的黑暗中,用锐利眼神眺望着“吴竹”,却好像等不及了,又突然走过去,窥一探着门里面。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后,从庭院深处,传来热闹的送客声,有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拉高衣领盖住脸,快步走了出来。那人脸颊憔悴,眼神不安,有着让人一看,就觉浔十分狡猾的面相。他闪过庭院入口的街灯,往右转向晓桥的方向。
约翰·哈齐森从提防下的一陰一影中,“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挡在他面前。他抓住那个人的外套衣领,用力往前拉:“喂,巴隆斯理,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读者诸君应该也知道了吧,那个“卡玛斯秀”。把从上海聚集起来的一团巡回表演艺人,捏造成继纽约大齐格菲之后,世界一性一的歌舞团,就是这两个人的杰作。今天正巧在日本座首演。
两个人都是日法混血儿,也因此意气相投,形影不离,,一起在安南、贵州等地,干了好些肮脏的勾当。只要一说到约翰·哈齐森,接着就会有人提起巴隆斯理,他们的名字,总是会一起出现。比亲兄弟还要亲的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约翰·哈齐森把巴隆斯理压在桥边的栏杆上,用力摇晃他:“喂,你说话啊,快说!”
巴隆斯理看似苦恼地垂下眼:“你要我说什么?”
约翰·哈齐森咯吱咯吱地紧一咬牙关:“这里可不是顺化的马路边,这可是东京的正中央。你居然想抢先一步……喂,你把皇帝弄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这样啊……公演第一天,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找朋友啊。”
“啰唆……喂,你背着我,把皇帝卖给野毛山了吧?”他说着,用右手掐住巴隆的喉头,“我巳经知道,今天早上,在日比谷公园闹事的安龟一伙十人,现在正在‘吴竹’的包厢里。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巴隆斯理屏住气,发出干哑的声音:“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的手在干吗?快放手……放手!……”
他挣扎着,由下往上撞上哈齐森的胸口。约翰·哈齐森踉跄了一下,又马上站直身一体:“别做这种愚蠢的事。”
约翰·哈齐森说着,把手伸一入怀中,拔一出一把白木制的刀鞘,半途又转念,收回怀中,他捉住巴隆的手,用语重深长的口吻说着:“我要闯进去的话是轻而易举, 不过,我没有那么做。在这里耐心等着你,就是想跟你单独谈一谈。嗯,巴隆你千万不要甩开我,求求你了。我不要好处,也不要利润。所有好处都给你……所以, 请你全都告诉我。我不是说过,只要你不瞒着我,什么都好说吗?……嗯,怎么了?不要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笑啊!……喂,你笑一下啊!……”
巴隆斯理突然别过头,仿佛要看进黑暗的水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仔细一看,他脸颊流下了泪水,从哈齐森的方向却看不到。
约翰·哈齐森盯着巴隆斯理的后背伫立着,不久他叹了口气:“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完全搞不懂,你在做些什么……怎么了巴隆,你说话啊!……喂!……”
巴隆斯理转过身。泪痕巳不见了。他一脸厌烦:“你不懂,那我就说给你听,我看膩你那种老大哥的嘴脸了!”
“嗯?”
“虽然我们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是分开的时候了,就算在路上遇到,也不要叫我。”
约翰·哈齐森握着拳头直发一抖:“你是利欲熏心了吗?为了那点小钱,就要丢下我吗?……”他眼角闪着泪光说,“喂,巴隆,这么长时间,在偏远的印度支那,一直同甘共苦的我们,就要分开了吗?……用这种方法吗?……笨蛋,你,真是个笨蛋……”
巴隆背靠着栏杆,仰望天空:“啊啊,这样很好。我是利欲熏心。你不要管我……”
“那么,你是说真的啰?”
“烦死了!……”
“至少,把理由……”
“随便你怎么想。”
约翰·哈齐森不住颤一抖着身一体,他用凄厉的眼神,瞪着巴隆斯理,不久硬挤出声音:“好,那就分开吧……不过,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破坏你的。”
说完,他用颤一抖的手,扣上外套纽扣,随后,快步地消失在之前那片一边是水渠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