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古手掌托腮,撑在搜查课长室的办公桌上,快速浏览着山木元吉、印东忠介、川俣踏绘、村云笑子、幸田节三、酒月守六人,以及“卡玛斯秀”的七个人的口供。
山木的供词,跟桃泽花从印东那里听来的,经过没什么两样。他说,那天晚上,他会从“铃本”酒店澝出去,是因为跟皇帝有约定,他过去拿了一瓶瓶底镶着玻璃钻石的香槟酒瓶。
印东的陈述,主要是他目击那个山木从“铃本”酒店溜出去的事情,最后,,又说巴隆斯理跟笑子、哈齐森还有岩井之间很怪异,不,这样说来,其他每个人也都很怪异。只有我是例外。滔一滔一不一绝说了一堆没用的话。
踏绘声泪俱下地供称:山木没有什么本事,却想做大事,让她非常担心,没想到,却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幸田跟酒月则异口同声地说:听到不应该叫的喷泉铜鹤叫时,他有多么惊讶。他们很坦率地叙述了自己的感触之后,把在浅草小客栈里偷听到的,踏绘跟山木的话说了一次。那些跟山木、踏绘所陈述的内容,大致相符。
接着是“卡玛斯秀”的七个人的口供。当中出现了稍微令人意外的内容。
读了那些口供报告之后得知:今天早上,跟“有明庄”的六个住户一起到“铃本”酒吧去的“卡玛斯秀”舞蹈团的六人当中,只有印东的对象——跳踢踏舞的玫 琳,跟哈齐森的对象——唱歌的玛莉亚两个人,确实跟对方一起过了夜。应该跟山木在一起的珍妮特,跑去跟踏绘的对象——罗伦多在一起,岩井的对象——贾克 琳,则是跟笑子的对象——威尔森在一起。
也就是说,岩井-笑子、山木-踏绘,这四个人拒绝了原本的对象,变成了这样的组合。
本来,山木跟踏绘的事情,已经从桃泽花的口中听说了,所以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另外一组人这样的变奏,却是令人意外呢。真名古拿起铅笔写道:
岩井-笑子
他在纸上写了下来,丧失了先前的轻松惬意,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岩井跟笑子,会各自遣退自己的对象呢?恐怕并不是因为一爱一情吧。说起山木跟踏绘的话,就只会令人联想起一些轻浮的事情。根据真名古的勘察,岩 井没有从窗户溜出去的迹象,不过,他却发现了这样的新事实,就必须再重新确认这部分的事情。就连向来自信满满的真名古,遇到这种新事实,似乎也有些退缩了 起来。
根据真名古的推理,“卡玛斯秀”有另外一个人,从哈齐森的窗户进来,又从岩井房间的窗户出去,那个第七号人物,应该是特技表演的、叫做亨利的男人……他迅速把亨利叫来。
真名古不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变得相当严肃,凄厉的眼神从他下垂的眼睑间,像闪电般泄漏了出来。
真名古的推想并没有错。侦讯之后,从哈齐森的窗户进来的,确实是这个男人亨利。他因为不甘心自己一个人被丢下,所以,特地跑来找他的情妇玛莉亚算账。不过,他不知道人在哪间房里,所以,就挑了最容易进的房间爬了进去,正好是玛莉亚跟哈齐森的房间。
虽说很不甘心,不过,这种事情也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亨利并没有发太大的脾气。玛莉亚跟哈齐森好好地哄了他一下,再请他喝了杯酒,他又从哈齐森的房间窗户出去,偷偷回到了筑地的拿坡里饭店,
真名古听完亨利的供述,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离开‘铃本’酒吧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正好是凌晨四点半。我很清楚地记得,正要爬出窗户时,楼下的时钟敲了四点半。”
“那时候,你确实是跟哈齐森在一起的吧?”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
“所以,你是跟玛莉亚,还有哈齐森两个人谈过话吧?”
“是的,没有错。”
“你没有去别的房间吧?”
“没有。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那好,你可以下去了。”
这里又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这对真名古而言,可实在是措手不及呢。如果亨利没有到岩井的房间去,那么,果然,岩井今天凌晨曾经溜出“铃本”酒吧。
真名古认为“某位人物”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这个根深蒂固的信念,搞不好,因为这个,就要被推翻了。总之,必须调査看看,为什么岩井要溜出“铃本”酒吧。
笑子拒绝那位对象跟岩井在一起的目的,当然一定就是要掩护岩井的秘密行动。由此可以得知,笑子对岩井的行为,有充分的了解,所以,只要让笑子说出真话,一切事实就都能呼之欲出了。
话虽如此,离规定的时刻,只剩下一点点时间了,所以,可没有那个闲功夫,优哉地花时间让她吐实情。弄不好的话……
真名古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无法言喻的凄冷气息。眼睛像是要冒出火般,目光炯炯地闪烁着,他微微往前倾,像野兽正打算扑向猎物般强悍的姿势,如果要比喻的话,真名古全部的一精一神,就像是被闹钟突然叫醒,一脸凜然果敢,俨然进入战时体制一般。
真名古向槍手之一打了个暗号,没过多久,村云笑子被带了进来。
她跟第八回里,出现在赌场“茶松”的入口时一样,她衣衫不整,脚上踢着带银线的褶编两层衬衣裙摆,吊儿啷当地走进来。她浅浅地坐在真名古所指的椅子边缘,怄气地对他不理不睬。
她那一双有神而可一爱一的双眼,因为一婬一乱而显得有些混浊,北国出产的美丽肌肤,也因为长期的放一荡生活,而变得相当粗糙。看来就像是命中注定,迟早有一天,会被带到这里来的人。也可以说,她跟这个场合,十分的相衬。
真名古客气地请她一抽一了根烟,又放轻声调问道:“怎么样?……吃了不少苦吧?”
笑子憎恶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不会的,没有这回事。大家……都十分亲切呢。”
“有被问到什么吗?”
“姓名啊,年龄之类的……年龄一定要照实说吗?”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可以吧……只有这样吗?”
“还有……昨天晚上,我跟岩井一起……”
“净问些无聊的事情。那是开玩笑吧。你怎么回答?”
“真是失敬了。再怎么因为职权所在,也没有权利问这些事情吧?”
“这个,是不太好。我会请他们改正的。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认真嘛。”真名古轻轻地笑了一下,“真正的情形是怎么样呢?”
“你不是说怎样都可以吗?累死我了……警察局啊,还真是低等呢。真是令人讨厌。”
“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吧……先别说这个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入‘茶松’赌场的?”
她不敢松懈,仔细回答:“这个啊……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很有趣吗?”
“这也不是什么兴趣。该怎么说才好呢……”笑子故意犹犹豫豫
真名古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一派悠闲的模样:“喂,你不觉得,你们的生活太过放纵了吗?老是过这种颓废的生活,那可不好哦。稍微反省一下吧?”
笑子像是在闹别扭般,侧身坐着,举起手,摸一摸头发上的波一浪一,连上手臂都露了出来:“我正在反省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法律上是禁止赌博的吧?……你们这样轻视国家的法规可以吗?”
笑子哧哧地笑了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哪里不好意思吧。”说完,他突然用力捶着桌子,“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会为虎作伥去杀人。给我老实点,我就不会对你怎样。不要太小看我了,“
那个笨拙的真名古,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变得口齿锋利,声音语调,都像是从前的一陰一惨的酷吏的语气。只是装模作样或者是本一性一,不管是什,么都令人毛骨悚然,而觉得不快。
笑子抬起已经变得苍白的脸,怨恨地盯着真名古看着说:“我还以为,不会受到这种对待呢。你想对我怎么样?”
真名古跨一坐在椅子上:“你废话还真多呢。既然都被带到这里来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可是,这太过分了吧。”
“你说太过分了,是怎样个‘过分’呢?……你只有一样‘习惯一性一赌博’的罪名吗?……其他都不记得了吗?……混蛋,再装蒜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知道哦。”
说完,他大步走向房间角落,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簿,又从里面选了一张照片出来。那是警视总监在屋顶上,观看消防演习的特写照片。右下角把屋脊整个照进去,可以看到警视总监,正站在那个屋脊上。
真名古把手放在背后,藏起照片,又回到笑子身边,由她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子看,突然,他把那张照片拿到笑子眼前。笑子吓了一跳,还来不及仔细看,他又 立刻把照片藏到身后:“今天凌晨,岩井溜出‘铃本’酒店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自己被拍了照片吧……怎么样?怕了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子全身起了剧烈的变化。她倒一抽一了口凉气,浑身抖得都快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她两手紧捉住膝盖,用力压着,不过,膝盖却不听使唤,又抖得更加厉害了。
真名古用恶毒的语调说:“怎么啦?……你这副模样,抖得还真是厉害呢,明明没什么胆子,还敢做这种大事。”
笑子声音嘶哑:“岩井他怎么样,我……完全……完全不知道!……”
“真是狡辩。岩井偷偷地潜出‘铃本’酒店,时间是三点四十分。回来的时候是五点。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把外衣跟帽子放到哪里去了,只穿着衬衫跟裤子吧? 岩井从窗户探头进来,跟你说了:‘喂,在小壁橱上铺个东西,我袜子上都是煤灰。’”突然,真名古手指向笑子的袜子前端说,“看吧,这是你帮了岩井的证据, 你脚尖上,不是沾着屋顶上的澡堂的煤灰吗?”
笑子大惊失色,仓皇地看着自己袜子的尖端。当然,上面并没有沾着什么煤灰,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满脸通红,惊恐地低垂着头。
真名古立刻用力握住她的肩膀说道:“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村云笑子的声音顿时像蚊子叫般:“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要怕成这个样子?”
真名古从桌上拿起刚刚的照片,递到笑子手上,用下巴点了点:“给我看好,这不是岩井的照片,是警视总监的照片……你为什么会把这个,看成岩井的照片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说完,他连人带椅朝笑子靠近:“喂,岩井跟警视总监,到底有什么关系……岩井为什么要代替警视总监,到边远的深井巡视,替警视总监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呢?”
笑子把头低得更深,没有回答。真名古“砰”的一声,猛烈踏着地板:“混蛋,回答我!……”
村云笑子顿时吓了一跳,反射一性一地抬头:“啊……我不知道诶。”
“你再狡辩啊。既然要说,就说出个道理吧……喂,先别说这个,今天凌晨,岩井确实溜出‘铃本’酒店里去了吧?”
“可……可是!……”
“可是……可是怎样?”
她咽了一下口水:“可是,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事。”
真名古怒视着她:“你还真是嘴硬呢,你觉得说这种话,有人会信吗?”
“可是,我……”村云笑子语无伦次。
“好,你怎么都不肯说吗?”他神情可怕地站了起来,一边用手指弄弯铅笔,一边缓缓地靠近笑子。
总算越来越一逼一近命运的时间了,警视厅内外,持续着一触即发,惊人的举动,不过,只有三楼的警视总监室,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看只有警视总监一个人,他坐在大大的沙发里,似乎非常忧虑。
才短短的时间内,警视总监就好像老了二十岁一样,额头跟眼睛周围,都明显地冒出皱纹,凌一乱的头发,因为汗水而紧一贴着,一脸悲惨,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溺死鬼一样。
看来,他刚从某个地方回来,帽子放在办公桌上。到底是去了哪里,又回来了呢?他肩膀跟袖子上,都粘着蜘蛛丝,鞋子沾满灰尘,都变白了。
警视总监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上,用呻一吟般的声音,说了这些话。
“衣橱……办公桌……地窖……厨房……对了,原来是那里……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怎么没有注意到呢?……那时候,也隐约这么觉得。可是,还是漏掉那里了……为什么呢?……还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说完,他抬头看着时钟:“还来得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做给你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怎么可能会败在他手下……就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活!……”
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拿起帽子,往门的方向走去。
时钟还差五分钟就三点了。
于是,仿佛像是暗号一样,远远的走廊上,响起一陰一沉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往这里靠近。脚底有些擦着地板,听起来带着杀气。极为有特色的脚步声,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正慢慢往这里走来。
警视厅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可怕的脚步声。就连已经听了几十年,听习惯的人,听到这个声音,不管是谁,都还是会毫无理由地,被这种奇妙的恐惧所侵袭。
是真名古来了。怀里拿着警视总监的逮捕令,真名古一步步地往这边靠近。
警视总监拿着帽子,呆呆地立在原处,他打了个冷战,仿佛由脚尖凉到头顶,手上的帽子掉下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沙发,脸上浮现一种凶恶的表情。
“可恶,被他抢先了一步。”他呻一吟般地叫着。
门没有发出声音就被打开,真名古安静地走了进来。从他细细的眼眸里,正用冷酷无情的眼神窥视着,他直直盯着警视总监的方向,终于缓缓地,靠近他的身旁,用他冷静低沉的声音说:“警视总监,我现在依职权逮捕你。”寘名古如是宣告。
警视总监的脸色越来越显苍白,额头上的汗如雨而下,脸上表情五味俱全,仿佛交杂着愤怒与绝望,就这样,瞪着真名古的脸。
“可恶,你这浑蛋……”他大叫着,用力往真名古一撞,仿佛一精一神错乱般冲出房间。
警视总监在走廊上急速狂奔的脚步声,在四周的墙壁上回响,形成一种异样的音阶,逐渐远去。真名古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个方向,并发出像在低喃的声音:“反正,反正,那是没有用的。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自言自语,低声说完后,微微咧开嘴唇,奇怪地笑着。就连恶灵的微笑,都没有这么冰冷吧?看起来,好像整张脸都冻僵了一样。
时钟打了凌晨三点。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只剩下短短一个小时了。
啊啊啊,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