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们在看书报时,莫瑞尔太太进了花园。他们现在住在另一幢房子,离斯卡吉尔街那个家很近。威廉死后不久,他们就从那儿搬了出来,不一会,从花园里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喊:“保罗!保罗!快来看啦!”
这是母亲的声音,他扔下书就走了出去。这是一个通到野外的长长的花园。那是一个灰暗、陰冷的天,还有阵阵寒风从德比郡刮来。两块田地之外就是房屋鳞次栉比,到处是红墙的贝斯伍德。在那一片房屋中,教堂的尖塔和公理会礼拜堂的尖顶高耸而起。再往前就是树林和小山,一直通灰白色的潘宁山脉的顶部。保罗朝花园望去,寻找着母亲,她的头显露在红醋栗树丛中。
“到这儿来!”她叫道。
“干吗呀?”他回答。
“来看看。”
她在看着红醋栗树上的花蕾。保罗走了过去。
“想一想,”她说,“我以为在这里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儿子走到了她身边,栅栏下面有一块小小的花坛,里面长着一些绿色的毛蓬蓬雪里青,就像没发育好的球茎上长出来的一样,开着三朵奇形怪状的花。莫瑞尔太太指着那些深蓝色的花。
“来,看那个!”她惊叫着,“我正在看红醋栗时,心里想:”那个很蓝很蓝的东西,是不是一个蜂巢呢?‘那儿,你看,蜂巢,三朵雪里青,太美了!但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不知道。”保罗说。
“哦,太奇妙了!我还以为认识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呢。是不是很棒啊?你瞧,那棵醋栗树刚好掩护这些花,没伤,也没碰。
他蹲下身,把钟一般的小蓝花翻了过来。
“这是一种奇妙无比的颜色!”他说。
“可不是!她叫道,”我想这花儿可能来自瑞士,听人说那儿才有这么可爱的东西。想想,这花开在雪地里!不过,它们是从哪来的呢?风不会把它们吹来的,是吧?“
这时,他记起他曾在这儿插过很多修剪下来的断技。
“你从没告诉我。”她说。
“是的,我想等到开花时再说。”
“现在,你看!我差点错过这些。我一辈子还没在花园里见过雪里青呢。”
她又激动又得意,这花园给她无穷的乐趣。保罗为她而感到高兴,他们终于住进了有一个可以通往田地的花园的房间。每天早饭后,她都出去,心情愉快地绕着花园溜达一会儿。的确,她熟悉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
出游的人都来齐了。吃的装好后,他们就兴冲冲地出发了。他们趴在水渠堤上,从沟这头扔下一张纸,看着纸片被水冲到另一头。他们站在游艇码头的人行桥上,看着寒光闪闪的铁轨。
“你应该看一看六点半路过的那趟特快车。”伦纳德说,他的爸爸是个信号员。
“伙伴们,那趟车轰隆声可真大啊。”这一伙人看看这一头通向伦敦,另一头通向苏格兰的铁路,他们似乎感觉到了这两个神秘地方的存在。
在伊尔克斯顿,成群成群的矿工正等着酒店开门。这是一个无聊懒散的小镇。
斯丹顿。盖特铸铁厂炉火熊熊。他们对所见所闻都热烈争论着。从特威尔他们又穿过德比郡回到诺丁汉郡。午饭时分,他们到了铁杉石,田野里到处是诺丁汉和伊尔克斯顿的人群。
他们原以为会有一块历史悠久、闻名于世的纪念碑,结果却只看到了一小块扭曲的岩石,像只枯烂的蘑菇,可怜兮兮地站在田野的一边。伦纳德和狄克开始把他们的名字缩写:“l.w,”和“r.p”刻在那古老的红砂石上。但是,保罗拒绝这样做,因为他曾在报上读到过讽刺刻字留念的人的评论,说这些人想流芳百世却苦于找不到其它门路。接着,所有的小伙子们都爬上了岩石顶部四处眺望。
田野里到处都是工厂男女工人在吃午饭,或做着什么运动。远处是一个古老庄园的花园,草地四周有水松树篱和密密的树丛,还有一个个种着金黄色番红花的花坛。
“瞧,”保罗对米丽亚姆说,“多么安静的一个花园!”
她已经看见了那黑黑的水松和金黄色的番红花,但她又感激地看了看那儿。和这么多人在一起,他似乎不属于她了。他和平时不一样——不是她的那个能了解她心灵处最轻微的震颤的保罗,而是另外一种人,和她没有共同语言。她感到莫大的伤害,所有的知觉也麻木了。只有当他又回到她身边,丢下她所认为另外一个比较渺小的他时,她才能回复过来。现在他让她看这个花园,渴望跟她接触。她已厌倦了田野的景色,就转过身来看看四周都被密密麻麻的番红花环绕的这片寂静的草地。
一股寂静得几乎让她痴迷的感觉笼罩了她。这让她感到她是和他单独在这个花园里了。
之后,他又离开她加入其他伙伴之中。不久,他们就动身回家了。米丽亚姆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后面,她和别人合不来,她极少结交别人:她的朋友、伙伴、情人就是大自然。她看着太陽苍白无光地往下落。在陰暗、寒冷的树篱中夹杂着一些红叶,她温柔地、充满深情地采摘着这些叶子,指尖怜爱地抚摸着叶子,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深情。
突然,她发现自己一个人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于是她向前匆匆赶去,在小巷的拐角处她赶上保罗,他正弯着腰站在那里,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干着什么,镇定、耐心,但又有一点无望的样子。她犹豫地向他走去,看着他。
他全神贯注地呆在路中间。远处,一抹浓浓的金光还留在灰暗的天际,把他映衬得像尊黑色浮雕。就像夕陽把他送给了她,她看着他那瘦小但结实的身影。心里突然一阵痛楚,她知道自己一定爱上了他。她曾经发现了他身上少有的那种潜力,发现了他的孤独。她像是玛利亚在天使面前听到圣灵降生的消息一样,哆嗦着慢慢向前走去。
他终于抬起头来。
“哦,”他感激地惊叫到,“你在等我吗?”
她看见他眼睛掠过一丝陰影。
“这是什么?”她问。
“这个弹簧坏了。”他给她看看他的伞损坏的地方。
立刻,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知道不是他自己弄坏的伞,是杰弗里的责任。
“这只不过是一把伞,是吧?”她问。
她很奇怪他平时不计较一些琐碎事,而此时却如此小题大作。
“但这是威廉的伞,而且根本没法不让我妈妈不知道。”他平静地说着,仍旧耐心地摆弄着那把伞。
这句话像把刀似的刺中了米丽亚姆的心。这也证实了刚才她对他的揣度,她望着他。但他却神情冷淡,因此她也不敢好言安慰他,甚至不敢温柔地跟他说话。
“走吧,”他说,“我修不了。”于是他们就默默地沿着旧路走着。
当天傍晚,他们漫步在尼瑟。格林附近的树林中,他好像在竭力要说服自己似的,有些焦急地对她说:“你知道,”他费劲地说着:“如果一个人有了爱,另一个人也一样。”
“啊!”她回答,“就像小时候妈妈对我说的‘爱情产生爱情’。”
“是的,差不多,我想这一定是至理名言。”
“我希望是正确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爱情就会变成一件可怕的事。”她说。
“是,是这样——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他回答。
而米丽亚姆以为他是在宽慰自己,心里有了点底。她认为自己在小径上碰到保罗是一个天赐的良机。这番谈话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就像摩西法律中的文字一样。
现在她和他意见一致,并且支持他。在这段时间里,他因自己家人对威利农场的不满,出言伤了全家人的感情。但她支持他,相信他是对的。而且这段时间,她多次梦到了他,梦境生动、令人难忘。这些梦后来还一再重现,促使他俩的感情上升到一个更加微妙的心理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