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动作的节律中。甚至把这女孩都置之脑后。对我来说,这是一段空白的时间:也许这会儿我根本就不存在。当我回过神来,手指间的动作松懈下来了,她的脚搁在水盆里,我垂下脑袋。
我把右脚擦干,又转到另一只脚,把她宽大的衬裤的裤腿卷到膝盖上去,尽力驱散自己的睡意,开始洗她的左脚。“有时候这房间会很热。”我说。她的腿压 在我腰肋上的分量不轻。我继续洗着。“我会找一条干净点的绷带给你包脚,”我说,“但现在不行。”我把水盆推开,一边把她的脚擦干。我发现这女孩挣扎着想 自己站起来,现在我想,她是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闭上了眼睛。一股沉重的力量让眼睛合拢来,去品味那种极美妙的晕眩感觉。我舒展身子躺倒在地毯上。马上就 睡着了。半夜里醒来感到身子又冷又僵。火已经熄灭了,女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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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吃。她吃起来就像一个盲人,眼睛望着远处,凭触觉动作。她有一个好胃口,一个健壮的乡下年轻女子的胃口。
“我不相信你能看得见。”我说。
“我看得见的。我对直看过去是什么也没有,只是——”(她抚拭着面前的空气就像人家擦窗子似的)。
“一片模糊。”我说。
“是一片模糊。但我可以看见眼角外边的东西。左眼比右眼好些。要是看不见的话我怎么走路呢?”
“是他们干的吗?”
“是的。”
“他们干了什么?”
她耸耸肩不作声。她的盘子空了。我又给盛满了她似乎特别喜欢的炖豆子。她吃得太快了,一只手捂着嘴不停地打嗝,又微笑起来。“吃豆子好放屁。”她 说。房间很暖和,她的外套挂在角落里,靴子放在下面,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罩衫和那条宽衬裤。她不看着我的时候,我只是她视觉边缘的一个灰色的来回漂移的人 形;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一个声音、一种嗅觉、一处活力的源泉——有一天在给她洗脚时睡着了;第二天又给她吃炖豆子;再过一天还会—— 她就不知道了。
我让她坐着,两脚放在盆里,把她的长衬裤卷到膝盖上。现在两只脚都放在水里了,我可看出左脚比右脚更向内弯曲,所以她站立时须用脚掌外侧来支撑。她的脚踝很粗大,肿胀着,伤口处的皮肤发紫。
我开始洗她的身子。她轮流举起脚来让我洗。在乳白的肥皂沫里,我揉捏和按摩着她松弛的脚趾。不一会儿,我又阖上了眼,脑袋耷拉下来。这,是一种痴迷。
洗完脚,我接着洗她的腿。这样,她就得站在盆里靠在我肩上。我两手上下搓洗着她的腿,从脚踝到膝盖,从后面到前面,揉捏着、轻抚着、摩挲着。她两腿 短而粗壮,像牛犊一样壮实。有时我把手指挪到膝盖后面,摸索着她的腿肚子,手指往肌肉中间抠进去。转而,我的双手又像羽毛般飘忽地伸到后臀间。
我扶她上了床,用一条暖暖和和的大毛巾把她揩干。我修剪清理她的趾甲,可是睡意一阵阵袭来,笼罩了我全部身心。我垂下脑袋,身子昏沉沉地倒了下去,但还记得小心地把剪刀搁在一边。然后,我就和衣躺在她身旁。我把她的两腿一起抱在胳膊里,头枕在上边,很快就睡熟了。
我在黑夜里醒来,灯已熄灭,有股灯芯烧灼的气味。我起来拉开帘子,见那女孩蜷缩着身子睡在那里,膝盖弓起顶着前胸。我碰碰她,她哼了一声蜷缩得更拢了。“你会着凉的。”我说。但她什么没听见。我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又加上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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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开始的是洗涤仪式,因为要全面清洗,她赤裸着身子。我先洗她的脚,然后是她的腿,她的臀部两侧。沾着肥皂沫的手游走在她的大腿中间,我觉得自己 一点没有好奇心。洗到她的腋窝时她抬起了胳膊。我给她洗肚子、洗乳房。我把她的头发撸到一边,洗她的脖颈、她的喉咙。她很耐心。我给她冲干净后就把她揩 干。
她躺在床上,我用杏仁油揩拭她的身子。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揩拭的节奏中。火焰高高窜起,在炉膛里呼啸着。
我丝毫没有进入这个粗壮结实此刻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的身躯的欲望。我们上次交谈后已过了一个星期。我给她吃东西、使用她的身体——如果我这种奇异方 式可以说是使用的话。曾经有个时候,当一个亲热举动触到她时,她的身体会变得僵硬起来;然而现在,我把脸埋在她的小腹中或是把她的双脚夹在我的两腿间,她 不再有那种抵拒了。她对什么都不抵拒。有时她会在我还没完事时就睡过去了。她睡得香沉,真像个孩子。
对我来说,在她茫然的注视下,在这个暖意融融的房间里,我尽管一丝不挂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尴尬,我袒裸着细细的小腿、松松垮垮的生殖器、肥腆的肚皮、 一个糟老头下垂的胸脯和火鸡皮一般起皱的脖颈。我觉得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地赤裸着身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有时女孩去睡了,我就呆在火炉边取暖,或是坐在椅子 上看书。
然而,在为她擦洗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容易昏睡过去,就像被一柄利斧砍倒似的,噗的倒在她身上沉睡过去,一两个小时后头昏眼花地醒来,迷迷糊糊,口渴得要命。这段无梦的睡眠对我说像是死亡,或是中了魔法一样,完全是一片空白,像是发生在时间以外的事情。
一天晚上,我正用油在搽抹她的头皮,按摩她的太阳穴和前额时,留意到她的一处眼角有一道灰白的皱折,像是爬着一条毛虫,毛虫的头部在楔入眼睑下方。
“这是什么?”我问。用指甲抚着这条毛虫似的疤痕。
“这是他们弄的。”她说。把我的手推了开去。
“痛吗?”
她摇摇头。
“让我看。”
我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明确,非要弄清她身上这些伤痕的来历不可,否则我不能放她走。我用食指和大拇指分开她的眼睑,在眼睑里面的粉红色内褶里,看到了那“毛虫”的全部。没有其他痕迹,这只眼睛就伤在这里。
我审视着她的眼睛。我也同样被她审视,可是她能看见么——我的脚,这房间的几个部分,薄雾一样的光晕,光晕的中央,就是我,是否一片模糊,或是空 白?我用手在她的面孔前轻轻移动,观察着她瞳孔变化。我看不到任何反应。她没有眨眼。但她微笑起来:“你干吗?你以为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深得 发黑。
我用嘴唇碰了碰她的前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喃喃低语。我的声音滞缓,由于疲劳脚下已是摇摇晃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摇了摇头。昏眩马上又要回到我身上来了,我触摸着她臀部的手指感到皮肤下面纵横交错凹凸不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没有什么会比我们想像的更 糟。”我含含糊糊地说。不知她听没听到我的话,甚至连反应都没有。我沉重地倒在长沙发上,顺势把她拽到身旁,打着哈欠。“告诉我,”我想说,“别把它当作 秘密守着,痛就是痛。”但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我的胳膊还搂着她,嘴唇凑在她的耳朵上,竭力想要说话,但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