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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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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我彻底累垮了,睡得死沉死沉。只是有一阵迷迷糊糊中想要醒来,因为她掀起宽大的熊皮毯子钻进来紧紧偎在我身边。“小孩子晚上怕冷”——这是我迷惑不 解的想法,我把她拉过来双手抱住了她,又昏沉欲睡,没过多大一会儿真就沉睡过去了。后来,我清醒过来,感觉到她的手在我衣服底下摸索,她的舌头舔着我的耳 朵。一阵感官愉悦掠过全身,我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她的手在找什么呢。“是什么呢?”我想,“如果我们消失在这个无名之地会怎么样 呢?至少让我们不要死得痛苦和悲伤!”在她的长罩衣里,身子完全裸着。我一用力压到了她的身上。她是温暖的、兴奋的、迎合着我的欲望,在那一刻,五个月来 找不到感觉的踌蹰云消雾散了,我飘荡在轻松惬意的肉欲沉醉中。

我醒来时脑子像是洗过一样一片空白,感觉心里有点害怕起来。只有用力地使意识集中到某一点,才能让自己回到现实时空中来:我得想着这张铺、一顶帐 篷、一个夜晚、一个世界、一具胴体。虽说我像一具死公牛一样匍伏在她的身上,她还能睡得着,她的胳膊软软地环绕在我的背上。我从她身上下来,重新把我们两 个的被褥铺盖好,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我从未想像过,翌日清晨在帐篷里突然醒来我会重返绿洲之地,回到地方行政长官阳光灿烂的小别墅,和一个年轻新娘一起 守家过日子,宁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好好做她孩子的父亲、守望季节的转换。我总觉得,如果没有傍晚时和那些年轻人一起坐在篝火边交谈,她很有可能不会对我有 那种需求———我对这个想法没有感到不自在。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她正梦想着拥抱他们当中的一个。我冷静公正地倾听这想法在我内心的回 响,但一颗沉下去的心却无法探测它能告诉我内心受到的伤害。她睡在那里,我的手压在她平滑的小腹上,来回摩娑着她的大腿。这就够了,我满足了。但同时我也 得相信这一点,如果我和她不在几天之内就分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如果我必须坦率而言,我想自己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欢愉,尽管这消遁的欢愉还将余热 留在我的掌中,还在融化开来,我想我的心跳和血液涌动的程度,顶多也跟她抚摸我之前相去不远。我和她在一起不是出于她愿意或是屈从的某种性欲之念,而是有 着其他原因,这原因我至今还跟以前一样感到隐晦难解。只是除了一件事,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意识,就是她身上那些遭受折磨后留下的伤痕:残疾的脚踝、半盲的 眼睛,这些从来没有被我轻易忘却。是不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女人,而她身上的伤残让我败了兴致,只有当她的伤痕被消除、当她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时,我才会 释然,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她吸引了我呢?或许是因为(我没那么蠢,让我说出这些吧)她身上的伤痕把我吸引到她的身边,而我又失望地发现自己不能洞察事情的原 委?到底是太过分还是太谦和:我想要的是她还是她身上带着的历史痕迹?我长时间躺在那里盯着帐篷的黑暗处看,尽管我知道帐篷顶只有一只手臂那么高。也许我 心里的想法(没有说出声的),使我不安的欲念的源头,没有一样不是反义的。“我肯定是太累了,”我想,“或许凡是可以表述出来的都是错误的。”我的嘴唇翕 动着,默默地编织着词句,又一遍遍重新编排。“也许应该这么说,只有没有被表述出来的才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盯在最后这个意思上没有再探究自己的回答到底 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这种言辞越来越多地挡在我的面前,最后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我在长长的一天结束时、在深深的黑夜里长叹了一声。然后转向那姑娘,抱住她, 把她拉近,紧紧贴着她。她在睡眠中呼噜着,很快我也和她一样了。

第八天,我们休息了一整天,因为马匹都不行了,它们饥饿地咀嚼着枯死的芦苇,那些干巴巴的秸秆。水和大口吸入的冷风填塞了它们的肚子。我们给马匹喂了手中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亚麻籽和我们自己吃的面包。如果我们在一两天内不能找到让它们吃草的地方,那几匹马就完了。

**

我们把井和挖掘的土围子留在了身后,急急往北面赶。除了那姑娘所有的人都下马步行。我们须尽可能减轻马匹的负担。但因为火是我们生存的保障,所以马匹还得驮上一些柴禾。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见那些山?”我问向导。

“还有一天,或者两天。很难说。我以前也没走过这个地区。”过去他曾在湖的东面打过猎,在沙漠的边缘转悠过,没有穿越过沙漠地带。我等他往下说,看 他是不是会说出自己的担忧,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他不相信我们会有什么危险。“没准两天不到我们就能看到那些山了,然后再走一天就可以找到他们了。”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棕褐色雾氛霭霭的地平线。他没问我们到达山区以后要干什么。

我们走过一片平坦的卵石累累的荒野,然后又翻过一级又一级耸起的石梁,来到一片低地平原,终于在那里看到一些小丘冈上有枯萎的冬草。那些马匹对着枯草几近疯狂地又撕又咬。看见它们有东西吃,我们松了一大口气。

半夜里我被一阵惊跳弄醒,冥冥之中觉出一种发生了什么变故的不对劲儿的恐慌。那姑娘坐在我身边:“怎么回事?”她说。

“听,风停了。”

她赤着脚跟在我后面爬出帐篷。雪花轻轻地飘落。满月的光辉下,大地一片朦胧。我帮她穿好鞋,搂着她一起站着,凝视着洒着雪花的茫茫天穹,一个星期来 一刻不停地刺激着我们耳朵的呼啸声分明沉寂下来了。睡在另一座帐篷里的人也跑到我们身边来。我们傻呼呼地相视而笑。“春雪,”我说,“今年最后的雪。”他 们点着头。一匹马在附近摇动身子惊动了我们。

被雪包裹着的温暖的帐篷里,我又一次和她做爱。她充满着激情,把身子投向我。我们开始做的时候我就肯定这正是应该做爱的时候,我以最深切的欢愉和生 命的骄傲拥抱她,可是进行到一半我却感到失去了她的触摸,动作渐渐减缓下来,只是没精打采的做下去。我的直觉明显是不可靠的。但我心里对这女孩依然怀着那 份柔情,她很快就入睡了,蜷依在我的胳膊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如果没有,我估计自己也不会介意。

**

一个声音透过帐篷门口拉开的缝隙朝里面喊叫:“先生,你快醒醒!”

我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四周静悄悄的,我心里思忖着:这就像我们被滞留在寂静中了!

我钻出帐篷走入晨曦。“瞧,先生!”那个把我叫醒的人指着东北面。“坏天气马上就要来了!”

翻卷着朝着我们这边雪原上压过来的是巨大的黑色云阵。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但眼见得马上就要向大地吞噬而来。那排巨大的云涛顶端融进了幽暗的天色 中。“暴风雪!”我喊道。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大家赶快动手放倒帐篷。“快把马牵过来,把它们拴在中间!”第一阵飓风已到跟前,雪花开始打着旋儿 地舞动起来。

那女孩拄着拐杖站在我身边。“你能看得见吗?”我问。她用自己那种间接的方式眺望一下,点点头。男人们开始动手放第二座帐篷。“雪毕竟不是什么好兆 头!”她没有回答。我知道自己本该安慰她一下,但我的眼睛没法从那黑墙一般铺天盖地扑过来的云团上挪开,那乌云急速推进像是飞驰而至的骏马。风越来越大, 摧搡着我们的腿脚,熟悉的呼啸声又在耳边响起。

我给自己鼓着劲:“快!快!”我大声喊着,拍着手。有一个人跪在那里折叠着帐篷,卷起绳索,把被褥往一起堆置;另外两人把马牵过来。“坐下!”我对 女孩喊道,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收拾东西。挟带着暴风雪的云墙不再是漆黑一团,却把雪和沙尘卷成一片混沌世界。接着,风尖啸起来,我头上的帽子被卷走了,在 空中飞旋着,暴风雪向我们猛抽过来,我摔了个四仰八叉:不是被狂风刮倒,而是让一匹脱开缰绳踉跄奔突的马给撞的,马耳朵耷落着,两眼骨碌碌打着转。“拉住 它!”我喊道。在风中我的叫喊就像一声尖细的唿哨,我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倏然间那匹马就像一个鬼影儿似的溜走了。与此同时,帐篷也被狂风刮得腾空飞 旋。我猛扑过去把身体压在帐篷拉索上,想把帐篷拽下来,因用力过猛而发出呻吟。我手脚并用拽住绳子背脊贴地一寸一寸地向女孩挪去,但这就像是匍匐着身子去 拉动河里的流水。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被沙子塞住了,我都没法呼吸了。

那女孩站在那里张开双臂像是在两匹马的脖子上飞翔。她好像在对那两匹马说:两眼瞪得老大干嘛,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

“我们的帐篷给刮走了!”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喊叫,挥起手臂指指天空。她转过身,帽子下面的脸部裹在黑色的披肩里,连眼睛也裹得严严实实。“帐篷给刮走了!”我又喊道。她点点头。

五个小时后我们全都蜷缩在垒起来的柴禾和马匹后面,风还在用冰、雪、雨、尘土和砂砾抽打我们。寒冷一直钻进骨头里。马匹对着风的那一侧全都冻上了一层冰。人和马挤在一块儿,互相取暖,咬牙忍受着。

到中午时分,风突然停住了,就像哪儿的一扇房门突然关上了似的。到底是不习惯这样的安静,我们的耳朵仍在嗡嗡作响。我们应该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把 身上掸扫一下,给马套上鞍鞯,做些事情能让我们血管里的血液流动起来,可是这会儿我们只想躺在这个小窝里再歇上一会。这是不祥的昏睡症状!我的喉咙里发出 一声粗嘎的叫声:“快!大家伙儿!我们得给马套上鞍子。”

几个鼓起的沙包,那就是被刮散的行李,都埋里边呢。我们顺着风向搜寻被刮走的帐篷,但哪儿都找不到它的踪影。随后帮着东歪西倒的马匹站起来,把行李 扔到马背上。可是,这场大风暴给我们带来的寒冷和接下来的酷寒相比简直不算什么,后来遇到的冷就像是把我们装进了一个冰棺材。我们的呼吸很快就成了雾淞, 两只脚在靴子里直哆嗦。刚一瘸一拐地走了三步,前头那匹马后蹄一屈趴倒了。我们把马背上的柴禾卸下,用杠棒撬动马蹄,用鞭子抽打逼它站起来。我诅咒着自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诅咒自己安排的这趟倒霉透顶的旅行——在一个变化莫测险象不断的季节里、跟着一个找不准方向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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