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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冰冷的和平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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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莫斯科

婚礼后,沃洛佳和卓娅搬进了自己的公寓。在苏联,这样的幸运儿非常少。之前四年,苏联主要发展的是军工业,城市里没造什么住宅楼,许多住宅楼还被炸毁了。不过沃洛佳是红军情报部门的上校,父亲还是个将军,能够找关系弄到一套房子。

公寓很小:客厅里只能放饭桌,卧室里只能放张床。厨房站两个人就嫌挤,浴室里刚好容得下一个洗脸池和一个小淋浴间,过道里摆上一只放着他们衣服的衣橱,就无法容身了。客厅里一打开收音机,整个公寓都听得到。

他们马上把公寓变成了自己的爱巢。卓娅买了一个明黄色的床罩。沃洛佳的母亲送给他们一套陶瓷餐具,这是她1940年就为儿子准备好的结婚礼物,直到战争结束后才拿出来。沃洛佳在墙上挂了军事情报学院的班级毕业照。

他们做爱更频繁了。搬出来住和沃洛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和卓娅在父母的公寓,以及卓娅的合租套房睡觉时,他从没感到不便。现在却要顾及邻居了。他们必须小声呻吟,不让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要提防有人突然闯进来。其他人的家也是一样,私密性很差。

他们通常早起做爱,然后躺在床上聊上一小时,再穿衣服上班。一天早晨,沃洛佳和往常一样躺在卓娅的大腿上,回味着刚才的性爱。沃洛佳随口问:“想要喝点茶吗?”

“好啊,去帮我弄点茶。”卓娅头搁在枕头上,慵懒地伸开四肢。

沃洛佳穿上睡衣,从过道走进厨房,在茶壶下点燃了煤气。水槽里放着昨天晚饭没洗的碗和碟子。“卓娅,”他大声嚷,“厨房脏透了!”

卓娅在卧室里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我知道。”她回答。

他走回卧室:“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洗碗?”

“你为什么没洗?”

沃洛佳从没想过男人要干这种活,不过他说:“我要赶着写报告。”

“我太累了。”

沃洛佳被自己要承担责任的暗示激怒了。“我讨厌脏兮兮的厨房。”

“我也很讨厌。”

卓娅为何如此迟钝。“讨厌的话,那就洗掉!”

“我们一起洗吧。”卓娅伸开双腿跳下了床,笑着推开了他,走进厨房。

沃洛佳跟着她走进厨房。

卓娅说:“你洗,我擦干。”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干毛巾。

卓娅仍旧一件衣服都没穿,沃洛佳忍不住笑了起来。卓娅很苗条,个头又高,皮肤嫩白如雪。她上围丰满,胸部也很挺,金色的阴毛非常浓密。婚后,卓娅的乐趣之一就是光着身子在家里做事。她的裸体,沃洛佳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卓娅似乎也很享受。沃洛佳凝视她的时候,她不但不显得尴尬,反而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沃洛佳卷起睡袍的袖子开始洗碗,洗完后让卓娅擦干。洗碗不是男人干的活——沃洛佳没见父亲干过——卓娅却觉得家务活就该两个人来做。这实在太稀奇了。卓娅是不是有超前的男女平等的念头呢?他是否太软弱了呢?

他觉得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他朝过道里看了看:房门离厨房水槽只有两三步,门口没什么异常。

接着,门被砸开了。

卓娅尖声惊叫。

沃洛佳拿起他刚洗的切肉刀。他绕过卓娅,站到厨房门口。一个警察拿着大锤站在被毁的门外。

沃洛佳又气又怒。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走进客厅,来人正是沃洛佳的妹夫伊利亚·德沃尔金,他也是个秘密警察。今天他戴着一副皮手套。

“伊利亚!”沃洛佳说,“你这个蠢货!”

“说话尊重点。”伊利亚说。

愤怒的同时,沃洛佳非常不解。秘密警察和军队的情报机构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来只能用帮派斗争来解释了。“你为什么让人踢坏我的门?我可以帮你开门的!”

陪同前来的两个秘密警察走进门厅,站在伊利亚一边。尽管还没到秋天,但他们都已经穿上了带独特标志的皮衣。

沃洛佳非常害怕。到底是怎么了?

伊利亚用发颤的嗓音说:“沃洛佳,把刀放下。”

“不必害怕,”沃洛佳说,“我只是在洗这把刀而已。”说着他把刀递给站在身旁的卓娅。“请到客厅,我们可以趁卓娅穿衣服的时候谈一谈。”

“你以为这是串门吗?”伊利亚凶神恶煞般反问。

“不管是哪种拜访,我想你总不会想看见我妻子裸体的样子吧。”

“我在执行警察的公务。”

“为什么派我小舅子来?”

伊利亚压低声音说。“你难道不明白,换人来的话会更糟吗?”

看来他们遇上了大麻烦。沃洛佳努力虚张声势。“你和这些浑蛋到底想要什么?”

“贝利亚同志接受任务,负责整个核物理项目的全局。”

沃洛佳知道这事。斯大林成立了一个新的委员会指导核物理的研究,任命贝利亚为这个委员会的主席。贝利亚对物理一窍不通,无法胜任组织专项科学研究的任务。但斯大林信任他。这是苏联政府工作的通病:忠诚但没能力的人常常能被提拔到他们应付不了的工作岗位上。

沃洛佳说:“贝利亚同志需要我妻子马上回到物理实验室去,你们是不是开车接她来了?”

“别美了,美国在苏联之前就造出了原子弹,我们得查查原因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他们把物理研究看得更重要一点。”

“资本主义科学不可能比共产主义科学更为先进。”

“这是众所周知的。”沃洛佳很疑惑,秘密警察究竟为什么要抓人,“那你们觉得因为什么?”

“一定有人在搞破坏。”

秘密警察就爱做这种荒唐的臆想。“什么破坏?”

“有些科学家故意延迟了苏联原子弹发展的进程。”

沃洛佳开始了解他们的来意了,感到非常害怕。但他还是据理力争——在这些人面前示弱总是不对的。“那些科学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是叛国者——你妻子就是其中的一员。”

“杂种,最好别这么下断言——”

“我是来逮捕你妻子的。”

“什么?”沃洛佳彻底无语了,“这简直太疯狂了!”

“我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根本拿不出证据。”

“到广岛去看看,那里有的是证据。”

尖叫以后,卓娅第一次开了口:“沃洛佳,我跟他们走,不然你也会被捕的。”

沃洛佳指着伊利亚的鼻子说:“你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我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

“让让,我妻子要回卧室穿衣服。”

“没时间了,”伊利亚说,“她必须现在就跟我们走。”

“别胡闹了!”

伊利亚翘着鼻子神气活现地说:“一个值得尊重的苏联公民才不会光着身子在家里乱走!”

沃洛佳不知道妹妹嫁给这种浑蛋是什么样的感觉。“既然秘密警察认为裸体不道德,为什么还要让她光着身子跟你们走?”

“裸体正是她腐化堕落的证据,少废话,让她跟我们走!”

“别做梦了!”

“滚开!”

“是你要滚开,让她先穿好衣服。”沃洛佳转到过道里,伸出胳膊挡住三个特工,使卓娅能从身后绕进卧室。

卓娅刚一走动,伊利亚就伸出胳膊抓住了她。

沃洛佳打了伊利亚两个耳光。伊利亚叫了两声,蹒跚着往后退。另两个秘密警察走上前,抓住了卓娅的胳膊。沃洛佳朝一个秘密警察脸上扇耳光,但被他躲过了。两个秘密警察一人抓住沃洛佳的一只胳膊。他奋力挣扎,不过他们很强壮,而且这种活似乎已经做了好多次了。两人合力将沃洛佳扔到了墙上。

两人把沃洛佳按在墙上,伊利亚捏紧戴着皮手套的拳头,狠揍沃洛佳的脸。一拳、两拳、三拳、四拳……又朝他的肚子一顿乱打,直到沃洛佳咳血才停下来。卓娅试图干预,但伊利亚很快也给了她两拳,卓娅尖叫着倒在地上。

沃洛佳的睡袍前襟敞开了。伊利亚踢他的睾丸,然后又踢他的膝盖。沃洛佳瘫软下来,无法站立,伊利亚却让两个秘密警察扶他站起来,一顿猛揍。

过了好一会儿,伊利亚才按着指节退后了两步。两个秘密警察放开沃洛佳,沃洛佳瘫软在地。他呼吸不畅,一动都不能动,但神志还算清醒。从眼角的余光依稀可以看到,两个壮警察抓住卓娅,把她裸体架出了公寓,伊利亚跟在了他们身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刺痛感渐渐变成了连续的隐痛,沃洛佳的呼吸慢慢开始正常。

他试着动了动四肢,觉得身体能活动以后,他慢慢站了起来。沃洛佳走到电话机旁边,拨通了父亲的工作电话,他希望他还没下班。听到父亲的声音,他顿时松了口气。“他们逮捕了卓娅。”沃洛佳说。

“该死的浑蛋,”格雷戈里说,“抓人的是谁?”

“伊利亚。”

“什么?”

“帮我找人问问,”沃洛佳说,“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先去把身上的污血洗干净。”

“什么污血?”

沃洛佳挂了电话。

沃洛佳没几步就走进了浴室。他脱下带血的浴袍,走进淋浴间。温热的水让他发肿的身体得到一定的舒缓。伊利亚尽管诡计多端,但远远说不上强壮,沃洛佳的身体没有一处骨折。

他关掉淋浴龙头,看着浴室镜子,他的脸上到处是瘀肿和撕裂伤。

沃洛佳没有费事把身体弄干,用了好一番工夫把红军制服穿在身上。他希望这身制服能给他带来一定的权威。

颤抖着双手把鞋带系上时,格雷戈里赶来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咆哮道。

沃洛佳说:“他们想找我干一架,我很笨,竟然先动手了。”

格雷戈里起初并不同情:“我还以为你会圆滑一点呢。”

“他们不让卓娅穿衣服,坚持马上带她走。”

“该死的畜生!”

“你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我和几个人谈了谈,没人知道内情。”格雷戈里表情忧郁,“如果不是有人犯了愚蠢错误的话……就是他们对这次的指控非常有把握。”

“开车送我回办公室。莱米托夫一定会气疯的。他不会任秘密警察如此胡作非为。如果可以对我做这种事的话,他们对所有的红军特工都能做这种事。”

格雷戈里的车和司机都等在公寓外面。司机把车开到霍登卡机场。格雷戈里留在车里,沃洛佳一瘸一拐地走向红军情报中心。走进大门以后,沃洛佳直接朝上司莱米托夫上校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去对莱米托夫上校说:“该死的秘密警察逮捕了我老婆。”

“我知道这事儿。”莱米托夫说。

“你知道?”

“我同意的。”

沃洛佳吃了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先坐下。”

“到底怎么了?”

“坐下,闭上嘴,听我好好跟你说。”

沃洛佳浑身都疼,他坐进了椅子里。

莱米托夫说:“我们必须有原子弹,而且还要快。现在,斯大林还能跟美国人玩硬的,因为他知道美国还没掌握足以荡平苏联的核武器。但美国人正计划建造更大规模的核武器,他们为此建立了一个核反应堆,不久的将来,新型的原子弹还会应用到现实生活中——我们只有拥有了对等威力和数量的原子弹,才有资格和美国对话。”

这番对话于沃洛佳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我妻子不可能在被人殴打的同时设计原子弹。这太疯狂了。”

“闭上你该死的臭嘴。我们的问题是,尽管掌握了几种可能的方案,但不知道哪种能奏效。美国人用五年时间找到了正确的方案。我们没有那么长时间,必须把美国的方案偷过来,为我所用。”

“可我们还是需要苏联的物理学家模仿他们的方案进行设计啊——他们应该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而不是在卢布扬卡监狱的地下室里。”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威廉·伏龙芝的人?”

“我和他过去是同学,我们一起参加了柏林童子军。”

“他给了我们许多有关英国核研究的有价值信息。之后他搬到了纽约,继续原子弹项目的研究。内务人民委员会驻华盛顿的人员联系了他,但那些人办事很不专业,把他吓跑了。我们需要重新联系上他,让他为苏联收集情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信赖你。”

“这可说不准,我和他十二年没见面了。”

“我们希望你去美国找他谈。”

“但为什么要逮捕卓娅呢?”

“保证你能回来。”

沃洛佳告诉自己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办。战前他在柏林甩掉过盖世太保的跟踪者,和潜在的间谍人选接触,招募他们,把他们发展成秘密情报的可靠信息源。这种工作不可能很轻松——尤其是说服对方叛卖国家的时候——但他却对这种活很有一套。

但这次是美国。

在30年代和40年代,他分别去过德国和西班牙,但这和现在的美国有本质的不同。

他被亲眼看到的这个国家震撼了。以前他一直听人说好莱坞电影描绘了一种虚假的繁荣,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美国人生活得都很贫困。但从抵达美国的第一天起,沃洛佳就发现,电影里的一切并没有夸大,马路上的确很难看到穷人。

纽约的马路上到处是汽车,许多车的司机显然不是公务员:年轻人,穿工作服的通勤者,甚至还有出门买东西的女人。每个人都穿得很好!所有男人似乎都穿上了最好的西服。女人的小腿上都套着透明的长筒袜。所有人似乎都穿着新鞋。

沃洛佳提醒自己,别忘了美国坏的一面。美国一定有地方存在着贫困:黑人被肆意地杀戮,南方的黑人没有选举权,犯罪率也居高不下——美国人常说自己的国家罪恶猖獗——奇怪的是,沃洛佳却没发现这种说法的证据,他觉得走在街上非常安全。

到的前几天,他在纽约到处闲逛。他用不熟练的英语与人交流,但这根本没关系——纽约到处是口音很重的人。他熟悉了几张跟踪他的联邦调查局探员的脸,知道了几处可以轻易甩掉他们的地方。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沃洛佳没戴帽子,穿着灰色的宽松裤和蓝色衬衫,像是办些杂事去去就回似的离开了纽约的苏联领事馆。一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很快就跟了上来。

他走到了第五大道的萨克斯百货,买了一套内衣和一件棕黄条纹的衬衫。跟踪沃洛佳的人也许会觉得他只不过在购物呢!

领事馆的秘密警察头子告诉沃洛佳,他在美国期间会有专门一组人跟在他后面,保证他在美国期间行为端正。他无法发泄对囚禁卓娅的秘密警察的恨意,无法抓住秘密警察头子的喉咙把他勒死。沃洛佳必须保持平静。他嘲讽地指出,为了完成任务,他必须把联邦调查局的人甩掉,这意味着同时把秘密警察的人给甩掉,他说他希望秘密警察的人能一直跟下去。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没五分钟他就能把两方面的跟踪人员全都给甩掉。

这次跟踪他的多半是联邦调查局特工,略为保守的穿着印证了这一点。

沃洛佳提着放有衣物的纸包,从萨克斯百货的侧门出来,打车离开了。出租车开走时,跟踪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还在路边使劲挥手,努力地拦车呢!拐过两个街角,沃洛佳扔给司机一张纸币,下了车。他冲进一个地铁站,然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在一幢办公楼下停留了五分钟。

黑西装的男人再没出现过。

沃洛佳走向宾夕法尼亚车站。

他仔细检查了车站两边,确保自己没有被跟踪,然后买了张车票。他仅仅拿着个购物袋就上了火车。

去阿尔伯克基花了他整整三天时间。

火车不断地穿过富饶的农庄、喷着黑烟的大工厂,以及耸立着一幢幢摩天大楼的大中城市。苏联也很大,但除了乌克兰以外,苏联大部分地区都被结冻的草原和松木林覆盖。沃洛佳从没看到过如此繁茂的大片领土。

除了财富之外,沃洛佳隐约觉得这里还有一桩事情和苏联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后来他知道了:这里没人查他的身份证明。经过了纽约机场的边检站以后,沃洛佳就再没出示过护照。在美国,人们似乎不必得到允许或说明原因就能到火车站、汽车站买张车票去任何地方。沃洛佳产生了一种自由的愉悦。他想去哪就能去哪!

美国的富裕使沃洛佳加深了对苏联所面临危机的忧患感。德国人几乎摧毁了苏联。美国有德国的三倍大,财富更是德国难以望其项背的,如果美国有意侵入苏联的话,那苏联该怎么办?他害怕苏联会成为美国的附属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这种想法使他暂时忘了秘密警察对他和卓娅的所作所为,暂时打消了对苏联发展社会主义的怀疑,把精力放在目前的任务上来。如果将来有孩子,他绝不想让孩子在美国行使霸权主义的世界上生活。

火车途经了匹茨堡和芝加哥。一路上,没人注意过他。他的衣服是美国人常穿的;他没和人说过话,因此没人注意过他的口音;他靠手指比划买吃的;他看别的旅客扔下的报纸和杂志,察看文章里的图片,凭借自己掌握的一丁点英语尝试理解内容。

火车的最后一段旅途,让沃洛佳领略到了南方的荒凉之美。远处的雪山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血红色,难怪这里会被称为“基督之血山脉”。

他在厕所换了套内衣,穿上在萨克斯百货新买的衬衫。

沃洛佳觉得阿尔伯克基火车站会有联邦调查局或军队特工,而且的确在站台上看到了一个穿着格子外套,目光警觉的年轻人——九月的新墨西哥穿着外套稍嫌太热——他的腋下鼓鼓的,明显放了个枪套。但这位特工显然把注意力放在了从纽约或华盛顿来的长途旅客身上。沃洛佳没戴帽子,也没有外套和行李,看上去更像是个短途旅行的当地人。他走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一辆前往圣达菲的长途车,年轻人并没有跟上来。

傍晚时分,他抵达了圣达菲。他看见了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两位特工也观察了他一阵子。但他们无法跟踪下车的每个人。沃洛佳又一次凭着平凡的外表摆脱了他们。

他装作知道去哪的样子在街上逛。印第安式的平顶房和阳光中低矮的教堂使他回忆起了在西班牙时的情景。人行道边都是些沿街一面开商铺的公寓楼,给人非常温馨的感觉。

他没住镇广场上教堂旁边的拉方达宾馆,而是入住了设施也不错的圣弗朗西斯旅店。他付了现金,自称罗伯特·彭德,让人以为他是美国人或欧洲人后裔。“我的行李随后送到,”他对前台的漂亮女孩说,“如果我出去的时候行李来了,你能帮我把它送到房间里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女孩说。

“谢谢你,”道完谢以后他又用了句火车上经常听到的感谢语说,“我真的很感激你。”

“如果我不当班的话,其他人会帮你处理的。只要你的名字在行李上就行。”女孩说。

“上面写了名字。”他没有任何行李,但女孩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女孩看着旅客登记簿上的签到记录:“彭德先生,你是从纽约来的吗?”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怀疑成分,无疑这是因为他的口音不像是个纽约人。“我是瑞士人,在纽约工作。”沃洛佳故意提到了一个中立国的名字。

“难怪我不熟悉你的口音。我从没遇见过瑞士人。顺便问一句,瑞士怎么样?”

沃洛佳没去过瑞士,但见过很多瑞士的照片。“瑞士经常下雪。”他说。

“那来这里就对了,新墨西哥的天气非常好。”

“我会喜欢这里的。”

五分钟以后,他离开了旅店。

从苏联大使馆的一些同事那里听说,一些科学家住在阿拉莫斯的实验室附近,但阿拉莫斯比较破落,大多数有钱的科学家在圣达菲租了房子或公寓。威廉·伏龙芝很有钱:他妻子是个漫画家,多家报刊同时连载了她那部主人公名为“懒洋洋爱丽丝”的漫画,而她本人的名字恰好也是爱丽丝。作为画家,爱丽丝能在任何地方工作,因此夫妇二人在历史名城圣达菲安顿下来。

秘密警察在纽约的办公室向沃洛佳提供了这个信息。他们认真地调查过伏龙芝,沃洛佳得到了伏龙芝的地址、电话号码和车的型号——白胎壁的战前普利茅斯敞篷车。

伏龙芝住的那幢公寓楼的底楼有家画廊。楼上的公寓都有一扇向北的大窗户。房子外面停着那辆普利茅斯敞篷车。

沃洛佳不太想进去:屋子里可能被窃听。

伏龙芝夫妇还没孩子,沃洛佳觉得周五晚上他们不会闷在家里听收音机。他决定等一等,看夫妇俩是否会出门。

他在画廊里流连了一会儿,欣赏着待售的艺术作品。他喜欢没有过多装饰的写实作品。离开画廊以后,他在街上找了家咖啡馆,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里能看见伏龙芝家公寓楼的大门。一小时后,他离开咖啡馆,买了张报纸,站在公车站上假装看报。

在漫长的等待中,沃洛佳发现没有其他人在监视伏龙芝家的公寓,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和军队的安全机构没有把伏龙芝列为安全隐患。伏龙芝是个外国人,但项目上的外国科学家非常多。除了是个外国人之外,看来没有其他地方于他不利了。

伏龙芝家不在居民区,而是地处镇中心的商业区,街上的人流很多。但几个小时之后,沃洛佳还是担心自己会引人注意。

这时,伏龙芝夫妇出门了。

伏龙芝看上去比十二年前胖——美国在二战中没有出现过食品短缺。才年过三十,但伏龙芝已经开始脱发了。一如既往,他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身上穿着美国人常穿的运动衫和卡其布长裤。

爱丽丝穿得倒不保守。她把一头金发扎了起来,头上戴着女式软帽。她穿着松垮的普通棉布裙,手腕上戴着各式各样的手镯,手指上还有好几枚装饰戒。沃洛佳记得,希特勒执政前,德国的艺术家都爱这么打扮。

夫妇俩在街上漫步,沃洛佳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不知道爱丽丝的政治立场,不知道她的出现会给本来就很艰难的对话带来些什么。伏龙芝在德国的时候是个坚定的社会民主党人,他老婆不太可能是个保守人士,从衣着看她就更不像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讲,爱丽丝也许不知道丈夫给苏联提供过秘密情报。总之,爱丽丝是谈话中的不可知因素。

他宁愿单独和伏龙芝谈谈,考虑着是否就此放弃跟踪,明天再试试运气。但旅店的前台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外国口音,因此第二天很可能有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跟着他。尽管这里不是纽约或柏林这样的大城市,但沃洛佳觉得他完全对付得了联邦特工。但明天是星期六,伏龙芝夫妇可能整天都待在一起。沃洛佳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伏龙芝一个人出现呢?

间谍工作从来都不是容易的。权衡利弊后,沃洛佳决定今天晚上就出手。

伏龙芝夫妇走进一间餐馆。

走过餐馆时,沃洛佳往里看了看。这是个带有隔间的廉价餐馆。他本想马上进去坐进伏龙芝夫妇所坐的隔间,但马上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他们先吃点东西。饱餐以后他们的精神状态会更好。

他等了半小时,从远处观察着餐馆门口。接着,他不安地走进了餐馆。

伏龙芝夫妇已经吃完了晚饭。沃洛佳穿过餐馆时,伏龙芝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伏龙芝显然没有认出他是谁。

沃洛佳在爱丽丝坐的长条凳上轻轻地坐了下来,轻声用德语说:“威廉,你好,还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吗?”

伏龙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笑了起来:“别斯科夫?沃洛佳·别斯科夫?真的是你吗?”

沃洛佳顿时松了口气。伏龙芝仍然对他很友好,没有敌意的障碍需要他克服。“是我。”沃洛佳说。他和伏龙芝握了手。然后转身用英语对爱丽丝说:“抱歉,我的英语说得很不好。”

“不用说英语,”爱丽丝用流利的德语说,“我家是来自巴伐利亚的德国移民。”

伏龙芝吃惊地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跟你同姓的人,他叫格雷格·别斯科夫,因此最近还想到过你呢!”

“是吗?我爸爸有个弟弟是1915年来美国的,他叫列夫·别斯科夫。”

“我认识的别斯科夫中尉可没那么老。对了,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沃洛佳笑了。“我是专门来见你的。”在伏龙芝细问前,他就兴奋地聊开了,“上次见你时,你还是新克尔恩区社会民主党支部的干事呢!”沃洛佳的第二步是通过恢复朋友关系提醒伏龙芝不要忘了年轻时的理想。

“那段经历告诉我,社会民主主义根本没用,”伏龙芝说,“在凶悍的纳粹面前,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苏联人才能阻止他们。”

伏龙芝说得完全对。沃洛佳很高兴伏龙芝能意识到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这句话表明伏龙芝的政治观点并没有因为美国的舒适生活而软化。

爱丽丝说:“我们要去街角的酒吧喝几杯。星期五晚上很多科学家都去那。和我们一起去吗?”

沃洛佳不想和伏龙芝夫妇一起在别人面前露脸。“我不太想去。”他说。事实上,他和伏龙芝夫妇在餐馆里已经待得太久了。现在该是第三步了:提醒伏龙芝他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沃洛佳靠近伏龙芝,压低嗓门说:“威廉,你事先知道美国会朝日本扔原子弹吗?”

伏龙芝迟迟没有答话。沃洛佳屏住了呼吸。他给自己设了个赌局,打赌伏龙芝正受着自责的煎熬。

一时之间,沃洛佳还以为自己逼得太紧了,伏龙芝像是随时会哭似的。

伏龙芝做了个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爱丽丝生气地插话说:“我们以为美国军方会通过演习展示原子弹的威力,让日本早点投降。”沃洛佳注意到,爱丽丝在美国向日本投掷原子弹之前就知道了原子弹的存在。这并不奇怪,男人很难把这样的秘密瞒住他们的另一半。“我们觉得未来的某个时间在某个地方可能会有一次核爆炸,”她接着说,“但我们以为军方会摧毁一个无人居住的岛屿,或是一个没多少人驻扎但有大量武器的军事基地。”

“那也许能算公正,”伏龙芝说,“然而……”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没人想到他们会把原子弹扔到城市里,炸死了八万名男女和儿童。”

沃洛佳点点头。“我原本就觉得你会这样想。”他正等着这个。

伏龙芝说:“谁不会这样想?”

“问你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是第四步,“美国会再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伏龙芝说,“军方可能会再这样做。天父原谅,他们可能会再这样做的。”

沃洛佳掩饰着自己的愉悦。他成功地让伏龙芝对核武器过去和将来的应用感到有责任。

沃洛佳点了点头。“我们正是这么想的。”

爱丽丝敏锐地问:“我们是谁?”

她很精明,也比丈夫更为世故。爱丽丝应该不那么好骗,沃洛佳决定冒摊牌的风险,对她据实以告。“很好的问题,”他说,“我不会骗我的老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红军情报机构的上校。”

夫妇俩吃惊地看着他。他们可能已经想到这种可能性了,但沃洛佳的坦率还是让他们诧异不已。

“我有些事需要跟你们谈,”沃洛佳说,“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私下聊聊吗?”

夫妇俩看上去很迟疑。伏龙芝问:“去我家可以吗?”

“那里可能被联邦调查局窃听。”

伏龙芝有过秘密工作的经验,爱丽丝却大为吃惊。“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她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我们可以开车出城吗?”

伏龙芝说:“我们在城外有个经常去的地方,我们经常在傍晚的这个时间去那看日落。”

“很好。回你们的车那里,坐进去,等着我过去。我一分钟后上你们的车。”

伏龙芝付了帐,和爱丽丝一起离开了餐馆,沃洛佳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餐馆。走了一小段路以后,沃洛佳确定没人跟踪,于是回到普利茅斯车旁,坐了进去。三个人坐在这辆美式车的前排。伏龙芝开出了圣达菲。

汽车沿着一条土路开到小山山顶。伏龙芝停下车。沃洛佳示意夫妇俩下车,担心车上也藏有窃听器,他把伏龙芝夫妇带到了一百码开外的地方。

看着硬土地前方徐徐落下的太阳,沃洛佳执行了第五个步骤。“我们觉得下一颗原子弹会落在苏联的某个地方。”

伏龙芝点了点头。“上帝保佑,但你可能是对的。”

“我们对此束手无策,”沃洛佳理性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我们没法做防范,没法做有效的防御,没法保护我们的人民。苏联对你们造的原子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道。”伏龙芝内疚地说。如果苏联受到原子弹的攻击,伏龙芝显然会觉得那是他的责任。

该运用第六步了。“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也拥有原子弹。”

“你们想用它震慑美国吧。”

“也许是。”

爱丽丝说:“我们不想让原子弹扩散出去。”

“我也不想,”沃洛佳说,“但唯一可以不让美国像对待广岛那样向莫斯科扔原子弹的方法,就是苏联也能拥有原子弹。”

爱丽丝说:“威利,他是对的。真该死,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看得出,爱丽丝比丈夫要强悍得多。

沃洛佳压低声音,开始了说服工作的第七步。“美国现在有多少颗原子弹?”

这是关键的一步。如果伏龙芝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就完全越界了。到现在为止,他们只是在泛泛而谈。现在,沃洛佳要触及的是最核心的秘密情报。

伏龙芝思考了很久,最后把目光投向爱丽丝。

沃洛佳看到爱丽丝不易察觉地向丈夫点了一下头。

伏龙芝说:“只有一颗。”

沃洛佳掩饰住胜利的喜悦。伏龙芝在他的说服下背叛了美国,这是多么大的成功啊!最困难的第一个问题问出来了,第二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伏龙芝又说:“但他们很快又能造出更多的原子弹。”

“这是场竞赛。输了的话,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沃洛佳急迫地说,“在美国掌握足以炸平苏联的原子弹之前,苏联必须拥有一颗自己的原子弹。”

“你们能做到吗?”

伏龙芝的问题给沃洛佳要进行的第八步提供了理由。“我们需要得到各方面的帮助。”

沃洛佳发现伏龙芝的脸色难看起来,猜想伏龙芝可能想到了促使他拒绝和苏联秘密警察合作的那件事情。

爱丽丝对沃洛佳说:“如果我们不能帮你,你会怎么办?这真的太危险了。”

沃洛佳继续按直觉行事。他举手做投降状。“我就回苏联报告自己失败了,”他说,“我不想让你们做你们不想做的事情。我不会用任何方法强迫你们或向你们施压。”

爱丽丝说:“你不威胁我们吗?”

沃洛佳的猜测没错,秘密警察显然恫吓过伏龙芝。秘密警察对所有人都威胁恐吓:他们只会这一套。“我甚至没想说服你,”沃洛佳对伏龙芝说,“我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其他都取决于你。如果你想得到帮助,那我就留下来做你的线人。如果你有不同看法,那这件事就结束了。你们都很聪明。即便我有骗你们的企图,也骗不了你们。”

夫妇俩又一次看了看彼此。沃洛佳希望他们觉得自己和上一个拜访他们的苏联特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等待的时刻让人非常难熬。

爱丽丝开口了:“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这远非同意,但要比拒绝好得多,并自然而然地推进到了沃洛佳计划中的第九步。“我妻子也是个核物理专家,”沃洛佳希望通过这一点和他们套近乎,不让他们把自己看成纯粹的操控者,“她告诉我原子爆炸有几种可能的方法,我们没时间把这些方法一一试过。如果知道哪种方法能奏效,我们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很有道理。”威廉说。

第十步是异常关键的一步。“我们必须知道扔在日本的是哪种原子弹。”

伏龙芝的表情异常痛苦。他看了看妻子。这次爱丽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上去和丈夫一样痛苦。

伏龙芝说:“是两种型号的原子弹。”

沃洛佳既激动又吃惊。“两种不同的设计吗?”

伏龙芝点了点头。“广岛用的是火炮点火的铀弹,我们把这种铀弹称为‘小男孩’。在长崎,我们用的是内爆引发的钚炸弹‘胖子’。”

沃洛佳激动得难以自持,这是最核心的关键数据。“哪种效果更好些?”

“两种炸弹的效果都非常好,不过‘胖子’更容易制造。”

“为什么会这样?”

“找到足够一颗原子弹使用的铀需要好几年。钚可以很快弄到手,有个原子反应堆想要多少都行。”

“苏联应该复制‘胖子’是吗?”

“是的。”

“为了拯救苏联于水火,你还可以做件事。”沃洛佳说。

“什么事?”

沃洛佳看着他的眼睛,说:“把设计图纸交给我。”

威廉的脸色刷白。“我是美国公民,”他说,“你是在让我叛国,对应的惩罚是死刑。我会为此坐上电椅的。”

你妻子也会,沃洛佳心想。她是你的同谋。幸好你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说:“在过去几年间,我让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提供情报。一些憎恨纳粹的德国人,冒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为我们提供了过去那场战争的关键情报,帮助我们赢得了胜利。我对你们说的还是那句对他们说过的老话:‘如果你们不干的话,会有很多人因为这而死的。’”接着他就不说话了。这是沃洛佳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了。

伏龙芝看了看妻子。

爱丽丝说:“威廉,是你造的原子弹。”

伏龙芝对沃洛佳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两天后,伏龙芝把原子弹的资料交给了沃洛佳。

沃洛佳把资料带回了莫斯科。

卓娅从监狱被放出来了。对于受监禁,卓娅并没有沃洛佳那么生气。“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革命的成果,”她说,“我没有受伤害,只是感觉有点糟,像是那种非常差的旅店似的。”

卓娅回到家第一天,两人做完爱以后,沃洛佳对卓娅说:“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一样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他翻身下床,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大书。“这是西尔斯·罗巴克公司的商品目录,”沃洛佳坐在卓娅的身旁打开这本书。“你看这个。”

目录展开到女士的裙装页。穿着这些裙子的模特非常苗条,布料也亮丽多彩,图案有格子的,也有一色的。有的裙子有荷叶边,有的扎了皮带。“太美了,”卓娅把手指按在其中的一条裙子上说,“两美元九十八美分非常贵吗?”

“不算很贵,”沃洛佳说,“美国人的工资大多是一周五十美元,房租是工资的三分之一。”

“真的吗?”卓娅非常吃惊,“那大多数人都买得起这些裙子了?”

“是的。只是我不清楚美国的农民买不买得起。但这些目录就是分发给那些住得离最近的店铺一百多公里的农民。”

“怎么可能?”

“客人从目录里挑选好商品,把钱寄给百货公司。几周以后,邮递员就能把你订的东西送上门。”

“简直像沙皇一样。”卓娅从沃洛佳手里拿过商品目录,翻看着页面,“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裙子,”卓娅指着四美元九十八美分的外套和裙子套装。“这一套也非常优雅。”她说。

“继续看。”沃洛佳说。

卓娅吃惊地看着目录上的女式大衣、帽子、鞋、内衣、风衣和长筒袜。“普通人可以买到吗?”她问沃洛佳。

“当然可以。”

“这里一页上的东西就比苏联的整家店要多!”

“是的。”

卓娅慢慢地翻着目录。后面是男式服装和儿童服装,种类和女式服装一样齐全。卓娅指点着一件十五美元的男孩毛料大衣说:“以这个价钱,所有美国的男孩都买得起。”

“也许吧。”

服装后面是家具。二十五美元可以买张床。如果每周挣五十美元的话,目录上的几乎所有东西都能买得起。目录上有几百种苏联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玩具,化妆品,吉他,精美的椅子,电动玩具,彩色封套的小说,圣诞装饰品和电烤面包炉。

目录里甚至有拖拉机。“美国的所有农民都能买上拖拉机吗?”卓娅问。

“只要他们有钱。”沃洛佳回答。

“他们不用登记,再等上几年吗?”

“不用。”

卓娅合上目录,严肃地看着他。“如果能拥有这些东西的话,”她说,“那谁还想当共产党员呢?”

“问得好。”沃洛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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