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研究站上的标准来衡量,斯巴达上将位于11层甲板上的舱室是相当宽敞的,再加上室内陈设少得可怜,几个舱室就显得更为宽大。整个套间——办公室、卧室和会议室——的装潢都带有一种刚硬的军人统治的格调。墙壁上没有油画,而是挂着荣誉和奖状。一面美国国旗搭拉在擦得锃亮的办公桌旁。在桌后仅有的一个书架上,放着许多海军手册和有关战略战术的论著。此外,书架上也有五六本唯一能够显露斯巴达个人爱好的古代文献译本:塔西佗的《编年史》和《历史》,毛莱斯皇帝的《战略学》,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科罗利斯很熟悉这一切。他的那只好眼睛把室内尽收眼底,另一只眼睛则因近视的朦胧感而飘浮不定。他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然后走了过来。
将军正站在办公室的中间,背对着科罗利斯。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科罗利斯惊讶地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在斯巴达的身后,有一个在发掘过程中发现的“守护神”。那东西平稳地盘旋在房间的正中位置处,白色的光束笔直地指向金属天花板上的管道系统。显然,将军正在琢磨它。
科罗利斯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诧异。过去一两天里,将军的行为有点反常。通常,斯巴达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会爽快地采纳他的建议。可是最近将军却无视他的意见,甚至还在一些问题上责备他。例如把平慧关起来的提议。他的反常行为像是从弹球1号出事后开始的。或者难道是,将军也染上了病……
不过科罗利斯还是没打算顺着这个思路出发去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
斯巴达朝科罗利斯点点头。“坐吧。”
科罗利斯从“守护神”的旁边走过去,眼睛都没有再转过去看它一下,然后在将军的大办公桌旁的两把椅子中的一把里坐了下来。斯巴达绕着办公桌转了一圈,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皮革扶手椅里。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科罗利斯说,“事实上还比计划远远提前了。采用新的工作方案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啊,小故障。的确,人工操作方式加上对关键进程的校验检查,确实使挖掘进度有所减慢,但这个因素却被沉积物中捕虏体的减少大大抵消了,而且——”
斯巴达举起一只手,打断了科罗利斯的话。“行了,中校。”
科罗利斯再次感觉到了因惊讶而带来的眩晕。他还以为像往常一样,将军召见他是为了要进度报告。为掩饰自己的窘困,他拿起桌上的一块镇纸——那是一块金属板,是革命战争时期护卫舰“警惕”号上的遗物——在两只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中,斯巴达用一只大手把他青灰色的头发向后梳了梳。“弹球2号预定什么时候从挖掘面上返回?”
“预计到达时间是10点。”科罗利斯放下镇纸,看了看表,“离现在还有50分钟。”
“让回收装置做好回收准备,保证弹球2号安全返回。告诉弹球3号的乘员暂停工作,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科罗利斯皱起眉头,“我不知道我是否听清楚了您的话。阁下。让弹球3号停下来?”
“正是。”
“要停多久?”
“这我还无法回答。”
“出了什么事?您接到了五角大楼的指示?”
“没有。”
科罗利斯舔了舔嘴唇,“请您原谅,阁下。可若是要我去命令他们停止挖掘,您若能给我解释一下其中的原因,我将感激不尽。”
斯巴达像是在考虑这个请求。“克兰医生来找过我。”
“克兰,阁下?”
“他认为他发现了产生病症的原因。”
“还有呢?”
“这与一种异常的发射信号有关。他预备提交一个报告,那时我们就会知道详情。”
科罗利斯犹豫了一下,“我恐怕难以明白这一点。就算克兰是对的,那病因与挖掘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研究过程中还有另外一个发现。他解出了那个外来信号的一个译文。”
“一个译文,”科罗利斯重复道。
“他认为它们是一种警告信号。”
“阿舍也是这么认为的。克兰永远都是他的役童。他们从没有拿出过任何证据。”
斯巴达以评价的眼光看了科罗利斯一会。“他们现在可能有一些了。有趣的是你竟然提到了阿舍。事实上,就是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给克兰提供了材料。”
“那不可能!”科罗利斯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
“真的吗?”斯巴达的声音变得温和甚至和善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火灾已经把它彻底烧坏了。那台电脑已经不可能再运转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火。按克兰的说法,还有人对电脑的硬盘进行了消磁。”将军的脸上仍是一副评品的神态,“你对此一点也不了解,是吗?”
“我当然不知道。总之,克兰不可能从那硬盘里把数据恢复出来。那台笔记本已经被烧坏了。”
“克兰有帮手。”
“那是谁?”
“克兰没有说。”
“在我听来这纯粹是胡扯。你怎么知道他这些话不是编造出来的?”
“如果他想这样做,他就不会拖那么久才告诉我。此外,我也说不出理由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不管怎样,他那些发现的一致性已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科罗利斯感觉自己的呼吸加快了。一种不快的寒意流过了他的全身。接着,他又感觉到身体里涌起一股燥热。汗水从他的额头上“刷”地冒了出来。
他把坐着的身体朝前倾过去。“阁下,”他说,“我要求你重新考虑这一决定。再有一两次挖掘作业我们就能到达莫霍界面了。”
“现在更有理由需要小心谨慎,中校。”
“阁下,我们已经成功在望了。我们不能停下来。”
“弹球1号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我们用了整整18个月才到达现在的位置;我不能让所有这些进展陷入危险之中。再多耽搁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每个小时都有很大的差别。谁知道有没有外国政府在对我们搞阴谋破坏?我们必须到达那里,赶在破坏分子再次下手之前,尽快获取我们能够得到的东西。”
“我不允许有危及整个项目的鲁莽或浮躁的行动。”
“阁下!”科罗利斯叫嚷起来。
“中校!”斯巴达的声音虽然只稍微提高了一点,但是效果却很惊人。科罗利斯被迫闭了嘴,可他仍然呼吸急促。
斯巴达再次瞪眼看着他。
“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将军平和地说,“我不得不怀疑,也许是研究站上蔓延的疾病也把你给传染上了。”
斯巴达对他的这番猜测——跟他自己先前给斯巴达下的诊断居然不谋而合,这不啻是一个辛辣的讽刺,使科罗利斯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最近出现的逐渐加重的头痛;他确信这仅仅是因为紧张而造成的。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相信我,我跟你一样也满心希望能够得到那个稀罕物,”斯巴达继续说道,“但是我们让克兰医生到这里来却是有理由的。我也参与了对他的挑选工作。而现在我除了倾听他的发现外,别无其他选择。我要把我们的顶尖军事科学家召集起来,对他的结论进行审查。我们可以以此为起点。与此同时,我要你通知毕晓普医生,要她做一次全面的——”
一半是出于本能,一半是出于潜意识,科罗利斯从椅子里突然跳了起来,他抓起桌上那块沉重的镇纸,对着斯巴达的太阳穴砸了下去。将军的脸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两只眼睛翻起了白眼;他从椅子里跌落下去,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
科罗利斯呼吸急促地俯视着他,差不多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他平复下来,把镇纸放回桌上,平整了一下衬衫的前胸。他朝电话瞥了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拿起电话拨了号。
回答在铃响第2声的时候传了过来。“我是沃本。”
“上士。”
“阁下!”科罗利斯几乎能够听见这位秘密特工队长发出的“啪”的敬礼声。
“斯巴达将军丧失了心智能力,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因此,我已暂时代行了指挥权。请你在他的舱室外面安排一名警卫。”
“好的,阁下。”
“到钻探工场跟我会合,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