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提起服用时兆延长片时,她没有反对,只是建议我们将剂量降到最小。这种妥协其实很好—一如果两人觉得剂量太小,什么时候都可以多服一点。
我把药制成注射剂,这样药效来得更快。平常用药后我会看一座钟,只要秒针不动了,我就知道药力已经在体内发挥作用了。不过小屋没有钟,我们又没戴指表。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我俩整夜没合眼,一直依偎着靠在壁炉前低低的半月形大沙发里。
我们又躺了好一会儿,感觉很舒服,朦朦胧胧的。我半心半意地想,不知时光延长药起作用没有。接下来,我意识到太阳已经停滞了,不再上升;又看到一只鸟拍动着翅膀在观景窗前飞着,却老是飞不过去。倘若我多盯着看一会儿,我能看见翅膀的每个震动。
我的视线移回妻子身上,欣赏着她修长弯曲的四肢和起伏有致的线条。皮拉塔蜷曲在她的肚子上,毛茸茸的一团,爪子蜷缩着,像袖手取暖。一人一猫都睡意朦胧。
“弄点早饭,怎么样?”我说道,“我饿死了。”
“你弄吧,,”她答道,“要是我动一动,会惊着皮拉塔的。”
“你可是说过爱我。敬重我,要为我做早饭的。”我边说边搔她的脚心。她喘息着抽回两腿,猫抗议地尖叫一声,跳到地板上。
“哎,亲爱的!”她说着坐起来,“你让我动得太快了,你瞧,我让它不高兴了。”
“别管他,老婆,你嫁的人是我。”话虽这么说,可我清楚是我的错。在其他没有服药的人面前,吃了时光延长片的人的动作应该很当心。我没有考虑到这只猫:它肯定觉得我俩的动作像喝醉了的“蹦蹦跳”玩具。我小心地、慢慢地蹲下来,想哄哄它。
佴无济于事。它向它的小门飞奔过去。我本来可以抓住它,在我看来,它的动作就像糖蜜在慢慢流动。但这样做的话,它会更害怕。随它去吧,我进了厨房。
你知道吗?玛丽是对的,“时光延长片”对蜜月毫无益处。我先前感到的是狂喜,极乐,服药后带来的却是不正常的幸福感。虽然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这是药物造成的强制性的安乐感。我用化学药剂伪造出的感觉取代了真实的幸福感,这是个真正的损失。
的确,有些珍贵的东西是不能或不应该操之过急的。和往常一样,玛丽又对了。但是,不管怎样,这仍旧是美好的一天——或者说一个月,全看你怎么想。不过,我真希望当初能紧紧抓住真实的感觉。
晚上晚些时候,药效退去。我感到有些烦躁,这是药效减退的标志。我找到了指表,看着时间检测我的反应能力。测出恢复正常以后,我给玛丽测量,她却告诉我她已于大约二十分钟前恢复了正常。我还以为我按各人体重配出的剂量很准确呢。
“你想再用一次药吗?”她问我。
我将她拥入怀中吻着,答道:“不,老实说,我很高兴药劲儿过去了。”
“我太高兴了:”
我的胃口很好,一般说来,药效过去之后,不管在服药期间吃了多少顿饭,都会胄口大开。
我刚说起我的胃口,玛丽说:“等会儿,我去叫皮拉塔,它一整天都不在家。”
在刚过去的一天——或者说“一个月”里,我一点都不想它。用药以后就是这样,只觉得幸福,其他什么都不管。
“别担心,”我安慰她,“它经常整天不着家。”
“它以前可不这样。”
“跟我在一起时,它经常这样。”我答道。
“我想我让它觉得受委屈了——我知道,全怪我。”
“那它很可能去了老约翰家。每次我侍候得不周到,它都用这一套来惩罚我。它不会有事的。”
“可已经是深夜了,我担心土狼会逮着它。”
“别犯傻了,东面这么远的地方怎么会有土狼?”
“或许会碰上孤狸什么的。你介意吗,亲爱的?我要出去找它。”她朝门走去。
“穿上点衣服。”我叮嘱她,“外面冷得刺骨。”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到卧室,拿上去村子那天我为她买的便服,走了出去。我给火添了把柴之后进了厨房。
她走时一定没有关门。我正在犹豫不决:是吃快餐好呢,还是充分享受做饭的每个环节的乐趣,就在这时,我昕到她说道:“坏猫,你让妈妈担心死了。”呢哺的声音充满爱意,大家哄婴儿和小猫时都这么说话。
我喊道:“把它抱进来,关上门!”
她没有作声,我也没有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于是我回到起居室。
她刚进屋,怀里却没有小猫。我刚要说话,却看见了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充满难以名状的恐惧。
我说了声,“玛丽!”向她走去。
她好像看见了我,却转身向门走去,动作急促而不连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看见了她的肩膀。
便装下的肩膀圆圆地隆起。
我不知道自已在那儿站了多久。很可能只有一瞬间,却令我永远刻骨铭心。我扑向她,抓住她的手臂。她望着我,眼神不再是惊恐万状,而是死一样的呆滞。
她用膝盖顶我。
我紧紧抓住她,勉强躲过一劫。我知道,不能用抓住对方上臂的办法来对付一个危险的对手。可这是我的妻子啊。要我用“佯攻——躲闪——格毙”的招数来攻击玛丽,我办不到。
但鼻涕虫却决不会对我良心发现。玛丽,或者说鼻涕虫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对付我,而我却竭力避免伤害她。我既要阻止她杀掉我,又要杀掉鼻涕虫,同时还必须防止鼻涕虫抓住我。那样的话,我就再也救不了玛丽了。
我松开一只手,一拳打在她下巴上。这一击本可以把她打昏的,可她连动作都没放慢,我再次抓住她,像熊那样张开四肢抱紧她,让她动弹不得却又毫发不伤。我俩扑倒在地,玛丽压在我身上,我用头用力顶她的脸,免得被她咬着。
我就这样搂着她,凭借粗壮的肌肉钳制住她强壮的身体,不让她动弹,接着我试图用神经压迫来麻痹她,可她知道我想干什么,像我一样对关键部位了如指掌。我没被她压麻痹就算幸运的了。
我只有一个办法:捏死鼻涕虫。我知道这对寄主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她也许不会死,也许会。但肯定会受到重创。我想先让她失去知觉,再用比较温和的手段把鼻涕虫拿下来杀死……用高温或电击的办法,就能迫使它脱离寄主。
利用高温——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了,她的牙齿咬住了我的耳朵。我腾出右手向鼻涕虫抓去,却什么也没发生。我本以为手指会触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却发现这只鼻涕虫有着坚韧的角质外皮,感觉像是抓住了足球。当我碰到鼻涕虫时,玛丽猛一抽搐,咬下我耳朵上的一块肉,但她没有出现剧烈痉挛,说明鼻涕虫仍活着,还在控制她。
我努力把手指伸到鼻涕虫下面,使劲想把它从玛丽身上撬掉,可它却像吸杯一样粘在她身上,手指再也无法向下探。
与此同时,我身体的其他部位连遭袭击,我打了个滚,双膝着地跪起身,依旧抱着她。我不得不敢开了她的腿,这样就不妙了,不过我用单膝顶着让她直不起身,然后挣扎着站起来,把她拖到火炉边。
她明白我要干什么,差点从我手中挣脱开。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和山林怒狮搏斗。但我还是把她拖到那儿,揪住她的头发,硬是把她的肩头按到火上
我是说——我发誓我只想用微火燎烤鼻涕虫,迫使它为躲避高温掉下来,但她奋力挣扎,我滑了一跤,我的头猛地撞到壁炉的拱门上,她的肩膀落到了炭火上。
她尖叫起来,猛地一跳,离开炭火。我挣扎着站起来,头上撞的那一下仍旧让我头晕目眩。这时她倒在地板上,美丽的头发在燃烧。
她的便服也着了火,我用双手尽力扑火。鼻涕虫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我一边把火压灭,一边环视四周,发现它躺在火炉前的地上,而小猫正在嗅它。
“快走开!”我喊道,“皮拉塔,别往前凑!”小猫好奇地抬起又,好像这是某种新奇有趣的游戏。我继续扑火,直到确信她头发和衣服上的火完全熄灭。我来不及确认她的死活,马上离开她,毕竟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我需要那把壁炉铲,因为我不敢再冒险用手去接触鼻涕虫。我转身去拿铲子。
但鼻涕虫已经不在地上了,它竟然骑到了猫背上。小猫僵硬地呆站在那儿,四肢分开,鼻涕虫正在安身。
也许我应该晚几秒看到,那样可能会好些。那样的话,骑着小猫的鼻涕虫已经逃到门外了。我是不会在茫茫黑夜中去追它的。可事实是我附身冲向皮拉塔,它刚要受鼻涕虫的控制动一动时。我一把抓住它的后腿:
徒手对付一只疯猫,充其量只能说鲁莽。要控制一只已被泰坦星人操纵的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抓住了它,再次向壁炉走去。猫爪和利齿不断抓咬我的手臂,
这一次我做得很彻底。尽管皮拉塔哀号着想挣脱,我还是把鼻涕虫按到炭火上,把猫毛和我的手都烧着了,直到鼻涕虫直接掉到火焰里。接着我把皮拉塔抱下来,放在地上。它不再挣扎,和刚才为玛丽做的那样,我为它扑火,确信火灭了之后,我这才同到玛丽身边,
她仍然昏迷不醒。我蹲在她身旁,抽泣起来。
一个小时之内,能为玛丽做的一切都做过了。她左侧的头发差不多烧光了,肩和脖子也被烧伤。所幸脉搏跳动很有力,呼吸虽然急促微弱,但很稳定。她不断出汗,但我相信她还不至于脱水。这里虽然是偏僻的山村,所幸我的储备还算齐全。我替她包扎好,给她打了一针让她睡觉。这以后我才顾得上照料皮拉塔。
它仍旧躺在地上,姿势和我把它放在地上时一样,情形很不好。它的情况比玛丽糟得多,很可能肺部也灼伤了。我还以为它死了,可当我抚摸它时,它抬起了头。我轻声说道:“对不起,老伙计。”我觉得似乎听到它喵呜了一声。
除了没敢给它打催眠针,我像刚才为玛丽做的那样给它的伤口敷上药。一切料理完之后,我走进浴室检查自己的伤。
耳朵已不再流血,我决定暂时不去管它。等将来有空了,这只耳朵需要做个修复再生手术。我担心的是我的双手。我把手按进热水里,疼得我大叫了一声,转而又在空气中晾干,只觉得一阵阵刺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算了,反正我还需要用手做事情。
最后,我把一盎司左右胶状疗伤药倒进一双塑料手套,然后戴到手上。这种药里含有麻醉剂,可以帮我勉强挺过去。接着,我走到立体声电话前。接通村里的医师,我向他详细说明了情况以及我的处理过程。请他马上来一是。
“在深夜吗?”他说,“你一定是开玩笑。”
我保证我绝对没开玩笑。
他的答复是:“不要要求不可能的事情,老兄。你这件事是本县的第四次警报,但没人在夜里出门。今晚所有能做的你都尽力做了,明天一早,我一定去你家看望你的妻子。”
我叮嘱他早上务必先来我家,这才挂断电话。
午夜过一点,发拉塔死了。我立即把它埋了,免得玛丽看见伤心。挖土时手疼得厉害,不过幸好不必挖太大的坑。和小猫道完别,我回到房间里。玛丽正安静地躺着,我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照看她。很可能我时不时打盹儿,我也不太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