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我已经到了能经得住感情打击的年龄。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是变得更坚韧,而是更温和。这也和爱上一个人不无关系。一想到我最亲爱的玛丽在那样一个人造子宫里漂着,不死不活,像一只腌蚂蚱一样保在在其中——我实在难以承受。
我听到老头子在说:“别担心,孩子,她没事。”
我说:“讲下去。”
玛丽的过去虽然神秘,但说起来却又十分简单。她是在金星北极凯瑟威尔附近的沼泽地被发现的,当时这个小姑娘根本说不清自己是谁,只知道她叫爱尔柳科尔。没人觉察出这个名字的意义,表面上看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年龄让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她同惠特曼人事件联系在一起。1980年的给养船在他们“新理想之国”的聚居地没有找到一个幸在者,他们开垦的种植园变成了一片沼泽,住处则成为断裂的薄壳,隐没在茂密的草木中。十年多时间,加上两百多英里的丛林,将这个举目无亲的凯瑟威尔流浪儿同遭到上帝惩罚的新理想国移民之间的联系切断了。
在当时的金星,一个不明身份的地球儿童应该是不可思议的,就像发现一只猫被锁在冰箱里,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周围没人有足够的智慧和好奇心进一步探询下去。凯瑟威尔的名声至今仍然不好,在当时,这地方的人只有矿工、妓女和两大行星公司的代表。我想,在沼泽中用铲子挖放射性的泥浆,这种工作不会让人剩下多少精力来对别的事情大惊小怿。
扑克牌筹码就是她的玩具,她就这样长大了。她管来到儿童床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叫“妈妈”或是“阿姨”。相应地,她们也把她的名字缩短为一个词,“幸运儿”。
老头子没有细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出钱让她回到地球,对我的问题也避而不答。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金星丛林开始吞没新理想国时她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的聚居地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些事情的惟一线索深埋在玛丽的记忆里,由于恐惧与绝望深锁其中。
在1980年之前的某个时候,大约和俄国西伯利亚报道的飞碟同时或是早一年左右,泰坦星人就发现了新理想国移民地。假如将它们入侵地球的时间向前推一个土星年,这几个时间就恰好吻合。看来,泰坦星人不像是在金星上寻找地球人,它们更有可能是在侦查金星,正如它们长期以来监控地球一样。或许它们已经知道到哪儿去找,因为我们知道,两个多世纪以来他们不时绑架地球人,因此,也许它们在地球捕获到了知道新理想国移民聚居地方位的人。玛丽混沌的记忆中毫无关于此事的线索。
玛丽目睹了移民地被占领,亲眼看见她的父母变成鼻涕虫的傀儡,再也无法照顾她。她自己显然没被鼻涕虫侵占,或者也许她被附体了,然后又重新获得了自由,因为泰坦星人觉得这样一个赢弱无知的小女孩不适合作奴隶。不管怎样,对她婴儿般的心智而言,这是一段漫无尽头的时光。她整日在受奴役的聚居地无所事事。没人需要她,没人照料她,却也没受到侵扰,像个耗子一样到处觅食维持生命。鼻涕虫大举侵入金星,它们主要的奴隶是金星人,新理想国的移民们受其奴役纯属偶然。玛丽肯定看到了她的父母被置于生机暂停、不省人事的状态。它们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日后侵略地球?很有可能,但也不太肯定。
不久以后,她被抓起来放进水槽。具体地点是泰坦星人的飞碟里还是在金星上泰坦星人的基地?更有可能是后者,因为她醒来时仍在金星上。许多类似的谜需要解答。骑到金星人身上的鼻涕虫和入侵新理想国移民的鼻涕虫一样吗?也许一样吧——既然地球和金星都是碳氧运作模式。鼻涕虫好像永远能变化自如,但它一定得让自己适应寄主的生化环境。假如金星有火星那样的氧硅模式,或是氟模式,那么同一种寄生鼻涕虫不可能在两种不同类的寄主身上寄生。
问题的核心在于,当玛丽从人工孵雏器里被取出,当时是何种情形?泰坦星人侵略金星已经失败,或是面临失败。几乎可以肯定,它们一把她从水槽中拿出来就控制了她,只是玛丽比附在她身上的鼻涕虫活的时间长。
那鼻涕虫为什么死了?入侵金星的行动又为什么会失利?这些就是老头子和斯蒂尔顿博士想从玛丽的大脑中搜寻的线索。
我问:“就这些情况吗?”
他答道:“难道还不够呜?”
我埋怨说:“等于没解答什么问题,反倒生出许多疑点。”
“当然还有更多的线索,”他告诉我,“比这重要得多。但你既不是什么金星专家,也不是心理专家,所以不需要你来做出评估与判断。我之所以告诉你一些情况,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在玛丽身上寻找突破口,这样你就不会缠着玛丽问个不休了。孩子,对她好点,她承受的悲伤够多的了。”
对他的忠告我置之不理。怎么和自己的妻子相处,我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我说:“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怎么从一开始就把玛丽同飞碟联系在一起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当初是故意带着她去衣阿华州转上一圈。你是对的,这我承认。但是为什么呢?别敷衍我。”
老头子自己倒显得有点迟疑起来。“孩子,你有没有过预感?”
“天哪,当然有!”
“那‘预感’是什么呢?”
“呃,就是没有理由地觉得事情是这样或不是这样。或预感到有事要发生,,或是有种不可抗拒的冲动想做什么事。”
“都是草率的定义。我认为,预感是一种下意识的自动推理,推理的基础是你在不知不觉中所掌握的信息。”
“听起来像是半夜三更的黑煤窑里的黑猫一样,让人摸不着边际。你当时并没有掌握什么信息。难道你的下意识自动推理可以拿你下一周才能获得的信息作为推理基础。这些胡说八道我是不会相信的。”
“啊,可我确实掌握了某些信息。”
“哦?”
“我们部门证明一个特工候选人合格所进行的最后一道程序是什么?”
“和你面淡呀。”
“不,不对!”
“哦——是催眠状态下的情况分析。”我之所以会忘了催眠分析,因为受试人永远都想不起来这种分析是怎么完成的,想不起自己睡着都做了什么,“你是说,你当时从玛丽那里获取了这些资料。那样的话,就根本不是什么预感了。”
“你又错了。我的确获得了一些信息,但非常少——因为玛丽的抵抗力很强。而且我也忘了那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情报。不过我清楚玛丽是适合这一工作的特工。后来我又重放了她的睡眠分析测试,那时我才明白一定在在更多隐情。我们曾试图获得更多信息,但没有得手。可我知道一定得再尝试几次。”
我思索片刻后说:“你肯定觉得自个儿有绝对把握,认准了这事值得挖掘。为了这个,你肯定没少难为玛丽。”
“我不得不这么做,很抱歉。”
“行了。好吧。”等了一会儿我又问,“你说——我的睡眠分析记录里有什么情况?”
“这是个无理的要求。”
“胡说!”
“就算我想告诉你也做不到,因为我从来没听过你的分析,孩子。”
“什么?”
“我让助手听了一遍,然后问他有没有我应该了解的情况,他说没有,于是我再也没播放过。”
“是吗?好吧——谢谢了。”
他只嘟嚷了一句,但我感到与他更亲近了些。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们父子俩总是让对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