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正化成白银的箭群,在黑暗的虚空中进行惯性飞行。在到达提亚马特星系外缘的宙点后,停止了前进,面对在前方展开的敌军布阵。此处距离伊谢尔伦要塞有6.2光年。
帝国历四八六年,宇宙历七九五年的二月。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为了对去年年末目由行星同盟军的大规模攻势采取报复,以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古雷高尔·冯·米克贝尔加元帅为总司令官,由大小三万五千四百艘舰艇组成的讨伐军,从帝都奥丁出度了。其中一个原因策,当时正值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加冕三十周年,有必要以对外军事行动之成功来衬托此一典礼。虽煞其在位时间已是近几代以来所少有的漫长,但这位皇帝在内政方面并没有树立任何成绩。
银河帝国军中将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心烦地拨动着他那波浪般,仿如狮鬃的黄金色头发。
冰蓝色的眼眸,透过司令室的眺望窗,注视着经过偏光修正的繁星之海。
开基先祖鲁道夫大帝即位后四八六年的今年,莱因哈特十九岁。未满二十岁就有着中将阶级的人,过去只有高登巴姆皇家的男子才有前例。有许多入因此为之皱眉,“臣下逾越己份,是乱国的前兆。”而这些人也并没有在皇帝的权威之前完全沉默,把嫉妒和憎恨穿上秩序论的甲胄,而高喊这人事特例之不是的人不胜枚举。
从十五岁首次出征以来,莱因哈特就屡次处身战场,立下许多功勋,在此其间,也曾到宪兵本部举发军部内的犯罪事件,成功地破获了在幼年学校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虽有如此多样性的才华,但大多数人仍免不了对他有偏见。
莱因哈特把他清秀的额头和黄金的刘海靠紧着硬玻璃,想实际地感受一下广大夜堂的深峻。在其中,自然和人工的光点混合在一起,构成着扩展到人类所知极限的无声之和谐曲调。
这年轻人把洁白的右手手掌像小孩一样掌心朝上地推起。低放下来之后,又再向上推起。他在试着“把宇宙放在手上。”银河系不过是为数超过一千亿的岛宇宙中的一个,而人类足迹所及之处,则又只有它的几分之一。至于莱因哈特所支配的,则只有不到八千艘的一群小人造物体了。
“如果我握有全舰队的指挥权就好了!如此的话,即使是如此无益的会战,我也一定会取得完全的胜利的……”
平滑的脸颊上感觉到有人的气息,莱因哈特转过头看去,又立即缓和了那锐利的视线。副官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校立在他身后。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校只比莱因哈特早出生了两个月,同样也是十丸岁。近乎一九o公分的均整修长身材,有着如刀匠所打造的军刀般的强韧,自然卷的头发,红得有如以红宝石溶成的水所染一般。
“打扰您了,莱因哈特大人。”
这个称呼,是自从少年时期以来,只许吉尔菲艾斯一个人使用的。由此也可知道这个称呼超越时间地连结着他们两人。
“在米克贝尔加元帅的旗舰上举行的会议也快开始了。请您准备。”
“哦,是该去了。”
他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只是想要去忘记而已。莱因哈特目前仍是必须听从他人召唤的立场。那野心的阶梯还延向更高的上方,目前必须不断地往上爬。
莱因哈特的野心,是和其黄金的头发相同、或更有甚之的豪奢之物。知道这位无可类比的美貌年轻人将会成为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最大叛徒的人,如今就只有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且他还是莱因哈特的盟友。
打倒高基巴姆王朝,而莱因哈特则起而代之,成为全宇宙的霸主。肃正五世纪以来因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支配所累积的社会不公现象,特别是要一扫腐败之极的贵族制度。对于莱因哈特的志向,吉尔菲艾斯都知道、理解,如今并协助他以期成功。自从莱因哈特的姐姐——美丽温柔的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里希从他们手中抢走,带进后宫以来,那就成了他二人神圣的誓约。在现在的王朝,如今的社会中,既然没有抑制最高权力者其欲望和固执的手段存在,莱因哈特的选择就只有打倒王朝了。要让皇帝自觉到罪大恶极,没有比把他赶下皇帝之座更有效的了。到那时候,皇帝才会知道被人夺去贵重之物的痛苦吧。
不过,路程很长,在途中必须甘心忍受种种不合己意之事。例如像这一次,赌注生死在这没有意义的战斗上,也是其中一例。
“你想,自从在达贡星域中,无能的赫尔贝尔特大公惨败以来,有过几次战斗了?”
年轻人的声音非常不愉快。
“加上小冲突在内已经是第三二九次了。一五零年间有三二九次。真亏他们还能不厌其烦地继续打下去。”
“因为打不出一个了断啊。”
微笑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吉尔菲艾斯承受莱因哈特的负面情感的做法。
“同盟军、不,叛乱军的那些家伙不懂战略,不知道有不流血就能使伊谢尔伦要塞无力化的方法。”
莱因哈特心里想:我几乎都想要教教他们了。真的有心要“打倒专制王朝”的话,可用的手段有好几个呢。如果只期望自己的和平和安全的话,那么反过来也有二种以上的选择。然而同盟却把这当成是唯一的道路,而重复着攻进伊谢尔论回廊,而又败退的谱况。莱因哈特不得不感到呆然。
“为何要愚劣地拘泥于伊谢尔论要售。老是深信着有要塞就必须正面交战将其攻陷,实在是顽固之极。”
“所以对帝国而言才有建设要里的意义啊!”“说得倒没错。”
莱因哈特苦笑地接受了红发好友的见解。
“不过时间也要到了。太空梭都已经准备好了。”
吉尔菲艾斯又再次催促金发友人得离开乘舰了。
“我不想去。”
莱因哈特不高兴地说着。这是明知不可能的任性。
即使出席了,也很少被允许发言,而发言被采用的情况更是完全没有。几次以来的经验如此地告沂他。莱因哈特并未软弱到会被忽视或恶意一一中伤,但必须在孤独之中渡过荒芜的时间,实在很难说是一种舒适的环境。不过,莱因哈特还不是霸者,他仍是得屈膝于许多人之前。
“如果我出席了,与会者的平均年龄就会下降。这一点倒还算是个优点吧……”
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古雷高尔.玛.米克贝尔加元帅,是个有着半白眉毛和半白鬓发特征的五十过半的男子,身躯堂堂,,端正而令人无由批评其非。随着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参加阅兵典礼时,甚至令人觉得威风并非发自皇帝而是来自这位臣下。
“你看米克贝尔加,实在是威风堂堂。”
有时莱因哈特舍如此对吉尔菲艾斯说。不过,语意并不仅止于赞赏而已。
“……但是,也只是威风堂堂而已。”
面对着搭乘太空梭来到旗舰集合的提督们,米克贝尔加先向皇帝的肖像画敬礼,安排好各舰队的配置之后。
“不允许敌方投降,要完全地歼灭,借此宣扬皇帝陛下的荣威。”加上了这句话,做为作战会议的开端。
莱因哈特内心想要询问,这次会战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为了满足战略上什么样的课题而动员数万艘的舰队,置数百万的兵士于险地、消耗庞大的物质和能源的理由为何?不着眼于这根本问题,而把课题仅限定在战术阶段,一副若有其事地讨论着,到底有何益处?他们所做的交谈,没有任何一句可以引起他的感动。
莱因哈特不由得不这样想着:这些家伙只是在玩战争游戏而已。和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军之徒,正可说是合适的好对手。想到在帝国内因抗争失败而趣到同盟的人数,甚至令人觉得同席的提督们该不会是刻意不让将来的流亡地失去的吧?不,这算太看得起他们了。事实上是他们用上了贫乏能力的一切,也只能有此程度而已……
突然元帅的声音郑重地响起。
“缪杰尔中将,卿的见解如何?”
数十道视线化成无形的箭,射在年轻人的脸上。除了几道目光自期为公正之外,其他几乎都带着敌意和嘲笑的精神波。当然,那都化为一波波不快的潮流,冲入了莱因哈特的神经网,但使人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把突显的负面感情集中在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即能不觉得自己愚昧的这种自我客观的低落。
米克贝尔加元帅指名的用意,倒不是很明确。也许只是个形式,也许是想等他说出些奇异的话后再加以嘲弄。唯一确定的是他并未期望有率直的意见。如果他对莱因哈特的才能给与一定的评价的话,就不会认为他碍眼而叫他坐在最后面了。
虽与他本来的气质相违,但荚因哈特还是假装成凡庸之人。
“在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元帅阁下的深谋远见,不是我等小辈所能思及。”
莱因哈特以恭敬的态度来掩饰饱的欠缺诚意。他虽然一次也未曾卖弄过其美貌、特别是他的笑容,但礼节方面则是因应必要。那东西因为值得轻蔑而存在,卖弄一下也不会伤及自尊。
有特权可以看到莱因哈特那如同初夏阳光透过水晶般灿烂笑容的人,除了姐姐安妮罗杰以外,就只有吉尔菲艾斯一人了。
米克贝尔加点了点头。被这美貌的年轻人追从倒不觉得不快。
“那么,似乎也没有其他意见了,举起香槟来预祝战争胜利,和诸卿一起祈望陛下的光荣和帝国的隆盛i”
掌声和欢呼响起,不久,香槟酒杯的光彩高高地举在众提督的右手上。
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却确信可以胜利的这种精神构造,实在超乎莱因哈特的理解力。他没有把心中所想的表现在表情或动作上,但就在视界中的一切都化为无彩色般的失调感中,他随着其他的提督们唱和。“为了皇帝陛下干杯……!”
ii
和帝国军隔着八o光秒的距离,自曲行星同盟军展开了三万三九oo艘的阵容。其战力内容是由第五、第九、第十一等三个舰队构成,但总司令官罗波斯则声称为了纵观战场全体大局,而在一五o光秒的后方坐镇不动。其中一个因素是政府国防委员会笞应要再多动员二个舰队,却迟迟未见回音,而使全体阵容上并不完备。
自由行屋间盟军第五舰队司令官亚历山大.比克古中将有着莱因哈特三倍半的人生经历及十三倍的战场经验。他并非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而是从一个兵士升到提督,不断累积功绩而升进的沙场老将,甚至有人会半开玩笑地说“老练”这个形容河,可别用在比克古提督以外的人身上,其用兵手腕之充实可见一斑。而说到在兵士之间的受欢迎程度,则要比那些军官学校出身的精英份子要高得多了。适统合作战本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也对这位在他初任军官时传授他实战变荧的长者,一直保持着敬意。
既然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帅在后方,那么在前线上,比克古站在资深者的立场,就得统括指挥权了。第九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很理解这一点,但另外一位一第十一舰队旬令官威列姆·何兰多中将却对此不服。
何兰多三十二岁,因去年年底攻击伊谢尔伦要塞之际的机敏——战斗指挥而升为中将,刚刚出任舰队司令官一职不久。以其结果而言,该次攻击演出了第六次壮大的失败,以帝国军的形容方式是“伊谢尔伦回廊是以叛徒们的死尸铺成的。”,但在个别战斗中则得到一些胜利,算是挽回了最后一成的自尊七。而其中一例则就是击破从要塞出击的敌方舰队的何兰多那奔放的用兵。虽然是有实绩,但依比克古所见,何兰多的自信要比实绩大上十倍多了。
“请别对我的舰队的行动加以无用的掣肘。”
何兰多在战斗开始之前,对老提督如此倡言。
“勉强要求和其他舰队联合行动,只会扼杀我舰队之长处,而有益于敌军。这么一来将会使自己减少战略上的选择。”
老提督心想,这个人是把战略和战术弄混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战略层面上做选择的余地。敌方来攻,我方防守。顶多只能像达贡星域会战一祥,选定有利的决战场所而已。”
“阁下光是加以防御就满足了吗?”
“你不认为如此是吧”
“当然了。再怎么样击退来犯的敌人,只要专制政治之源还在,威胁就会永远存续。要永久结束战争,唯有长驱直入攻进邪恶的大本营一奥丁,灭掉帝国一途。”
比克古点着头。
“可是,我们连攻略伊谢尔伦要塞的力量都没有不是吗?更何况要远征一万光年,侵攻帝国的中枢部,那终究是做不到的事。”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这个回答,将何兰多把自己比拟为帝国本土侵攻军总司令的想法,以雄辩证明了。
“下官一直尊敬比克古阁下的经验和实绩。过去的经验和实绩啊……”
对这带有嘲弄的口气发怒的,不是老提督,而是副官法菲尔少校,但他却
不能对中将发怒,只有把背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握着。
通信影像一消失,法菲尔少校立刻怒吼了起来。
“阁下,我如此说是有所逾越,但何兰多提督既然对作战那么有自信,那么我舰队何不干脆就袖手旁观呢?”
“所谓作战这东西,是不会在实行之前失败的。”
老提督一手托着下巴。
“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的话……”
同日十六点钟,两军接近到一零.八光秒的距离。在彼此默认之下,到
了“战争游戏”开始的距离了。
不知道是哪一方比较快喊出“射击!”的叫声。
数千道光束撕裂了宇宙空间。
在往后被称为“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的这场战斗开始了。
灼热的色彩旋涡,以黑铅的圆盘为背景,涌起而又散去,四散的能量残渣则都化为乱流,摇动着舰艇。
修长的身躯,优雅而深沉地坐在战舰“唐荷伊萨”舰桥的指挥席,莱因哈特的视线投向荧幕,注视着在前方展开的光与热之乱舞。看得出那毫无独创性的阵形正不断地发生毫无独创性的战斗。
视线的角度一转,碰上了红发好友那略带担心的视线。
“别在意,吉尔菲艾斯,在背后观看他人的战斗,也是一个乐事啊。”
莱因哈特露出笑容。
莱因哈持虽然轻篾这种贩卖廉价道德业舌的梦呓,但在这一次,他希望被安排在陈列后背的想法要比被推上最前列来得强。米克贝尔加元帅等人的意图,不可置疑的是不要让莱因哈特立下武勋,但反过来说则是在温存战力。不管元帅的意图如何,莱因哈特的舰队成了决战时方投入之贵重的最终战力。为此,同盟军就必须骁勇善战到某种程度,好让帝国军尝上苦头才行。如此一来,尽管这场会战没有战略上的意义,但对莱因哈特而言,则将会成为一件有政略意义的事了。若能立下显着的武勋,就可升为上将,当然,上将要比中将更接近他的目标。
映射在苍冰色眼眸中进裂的光芒,渐渐地益增炽烈了。
不管是多愚劣,只要一面对到战斗,在莱因哈特的体内,血液的温度就会上升,在白皙的皮肤下,被加热的细胞就会律动地起舞。构成他灵魂的主要元素之一,是灼热的战士之魂,有时会如同涌起的雷云,掩住那远大野心的地平线。
明知这和理性互相矛盾,莱因哈特却希望置身于战斗的旋涡中。而同时也感到焦躁。那是对于那些把莱因哈特置于后方,自处于可以独占武勋的情况中,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去活用这些机会的我军所感受到的焦躁。
同盟军,正确地说是何兰多的第十一舰队,无视于其他友军而一跃向前,看起来似乎是要大胆地进行直线攻击。
“把火力集中!”
米克贝尔加元帅郑重地下了命令。
这道命令立即被实行。
集中的光束,沸腾着宇宙的一角。不过,同盟军的动态,有着超越帝国军的预测和方向性。帝国军的炮火穿过低密度的同盟军舰列,尚未能给予有效的损害就被吸往宇宙的虚空。而同盟军那看起来几乎是毫无秩序的炮火,在密集的帝国军各处逐一挖开一些洞穴。
钻过了沸腾的能量的砍杀,同盟袭向帝国军的咽喉,像是要咬破颈动脉似地,施予短距离炮击系统全部火力。当光之蛇穿入敌舰外壁的瞬间,就再生为光之龙,向八方伸出龙舌。
帝国军的通信系统在干扰和混乱之中,呼叫着回避和散开,但那却再次产生了混乱,只是平白招来狼狈,给人一种被敌军玩弄于股掌的印象。
莱因哈特以那如同在水晶酒杯中碰撞的冰块声响般的笑声,在空气中掀起短短的震波。
“虽然不知道敌将是谁,但似乎是个把无视理论当成是奇策的低能者。不过,会被这种人翻弄的家伙们也是不中用到了极点了……”
红发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所言甚是。不过,那舰队连动倒是很巧妙。几乎算是艺术了。”
“艺术是非生产性的东西。你看看那行动路线毫无秩序,好像是为了浪费能源而在行动一样。”
虽然是独创性的,但那和莱因哈特所想要的东西是不同的。他是想要确立新的理论,而并非是想要做一些虚有其表的奇计来欺骗敌方。
“虽是敌军,但却真是巧妙的用兵。”
第三个声音下了评论。莱因哈特没有回头。他知道声音发自谁。那被派任给他的参谋长诺登少将。
诺登少将是一个常使莱因哈特再次确认军队亦只是肥大的官僚机构一部分之事实的人。他之所以位居莱因哈特的参谋长之职,是经由军务省人事局的指示,对这过于年轻的美貌上司,他的忠诚心从未飞出义务的范围公分。他是子爵家长男,当身为内务次官的父亲年龄到了七十岁时,他就继任为家长。他本身仍是三十出头的年龄,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对此便到骄傲。即使如此,他在莱因哈特之前仍要为之逊色,以他立场自然不会对这过于年轻的上司有好感。在此情况下,军务省将他配置于莱因哈特麾下,并非是对双方抱有恶意,只不过是考虑上的不周而已。
无无视于莱因哈持那不悦的沉默,诺登仍在搬弄着他的口舌。
“敌将的用兵已超越了既有的战术理论。不采取一定的战斗队形,而像变形虫般地向四方自在地活动,出人意表地加以痛击。不得不说是相当地不凡。”
这份见解当然和上司的不同。
“真是人下有人。这些无能的家伙们……”
莱因哈特的舌端,吐出了对我方的骂声,苍冰色的眼眸闪动着怒气的极光,虽然其中一半是针对参谋长而发,但当事人却未注意到。
“意想不到的地方被痛击了,又有什么大碍?又不是中枢部被直接攻击了。”
同盟军虽然柔软地运动使帝国军一直流血,但却不可能完全杀尽帝国军。那种战术只有在敌军后方有我方的大部队的情况下,用来诱敌才会有效的。
“虽说是无能,但他们身为帝国军人勇敢地奋战,尽了其本分。反倒是我舰队,一直旁观着友军的苦战,阁下的见解是?”
莱因哈特的眼眸闪过一阵冰蓝色的闪光,但压抑了一瞬的激动心情,他向凡庸的参谋长说明。
“你看敌军的动态,虽然有优越的速度和跃动性,但欠缺和其他部队的连系,另外很明显地是无视于补给线的延长。也就是说,其意图在于极短期的决战,运用无视于用兵基础的运动,使我军混乱,再乘势增大我军的出血。既然如此,我军要避免无用的交战,敌军前进的话,就做等距离的后退,而后在敌方用尽物质、心理两面的能量时,加以反击。因此现在没有应战的必要。”
“那么,何时才要应战呢?”
“当敌方攻势成为强弩之末时。”
“噢?那要等到何时。一年后吗?或是一百年后呢?”
莱因哈特若要盛怒也无妨。但他只是上下动了动肩膀,挥了挥手要参谋长退下。
华丽的黄金色头发波动,莱因哈特吐了口气。他把视线投往红发的好友,以少年的口气诉苦。
“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称赞我吧。真是的,这二个星期来,我可真是忍耐太多了,好像一生的忍耐力都在此要费尽了。”
“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可以了。”
吉尔菲艾斯接受着金发友人的诉苦。
“若以莱因哈特大人的尊手来扭转敌我的形势,则何者才是正确的,再怎么愚蠢的人也会明白。到时候再请您好好地夸耀胜利。”
金发的年轻人又吐了一口气,但他那看着吉尔菲艾斯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明朗。突然他露了个恶意的笑容说着。
“就这么做。不过,吉尔菲艾斯,等到我在夸耀胜利的时候,你又会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而为之惭愧,所以请原谅他们——是吧?”
他伸出了外形极美的白皙手指,卷绕着友人的红发。
“你很温柔。但我要告诉你。你只要对姐姐和我温柔就行了。对其他的家伙可没有采取这种态度的必要。”
那眼眸的色彩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心话。
iii
“帝国军的一部分正不战而退。我军的胜利就在眼前。”
先满乐观的这个报告,使老提督皱起了他的白眉。要立即判断敌入的后退是真实或是圈套是困难的事。一切都在相对性的范畴中。虽然何兰多做法鲁莽,但若敌军更弱一些,则胜利就会归于同盟军。此时另一通通讯信至陷入沉思的老提督。
“比克古提督,我想请你帮忙制止一下何兰多的乱蹦乱跳。我知道那家伙无视于旧有战术,但我可不认为他是在构筑什么新的战术。”
“可是,伍兰夫提督,现在他似乎正顺利地占着忧势。也许会提前结束而打赢这场仗呢?”
“现在的状况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那当然好,但眼前就快到达界限了。帝国军中只要有个略有远见的指挥官,就应当会从混乱的旋涡中抽身而出,寻找反击的机会。此刻即使会被憎恨也应该制止他,要他后退,否则也许连我们都会被拖下水的。”
伍兰夫只有名而没有姓。他是以前曾支配半个人类世界的剽悍的游牧民族之后裔。身高并不很高——大概勉强可称得上是高大,不过给人巨人般的印象该是因其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吧。是个有浅黑的脸和锐利明亮的眼眸的四十出头的人物,素有勇捋之盛名。
“何兰多似乎想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普鲁士.亚修比提督。”
伍兰夫提及了他们在半世纪前战死的先人的名字。比克古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何兰多是和亚修比一样地在三十二岁时升任中将,一思及这过去最名誊的例子,使得何兰多那野心的光芒也盆增了色彩。、
“如果在三十五岁前曳上了元帅,那他就可凌驾阿修比了。”不过正如您所说的,帝国似乎是有个有远见的人在。好像有部分舰队不战而退了。”
“不是逃亡也不是败走,而是后退啊。”
“原来您也注意到了吗?”
当然注意到了。没注意到的,大概只有何兰多那得惠过头的人吧?前进和胜利、后退和败北,那家伙连其中的分别似乎都不知。”
伍兰夫高声咋舌。
“那种非常识的舰队运动,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只会使到达临界点的时间提早而已。如果那位帝国军的指挥宫有允分战力的话,何兰多大概会被引入纵深阵列之中,而遭到围攻吧。那家伙没注意到这一点吗?”
比克古抚着下巴,以那深思的表情面对着通信荧幕。
“正在胜利的时候,或是深信自己正在胜利的时候而要他后退,我想大概比被女人甩开时叫他抽身更为困难吧!伍兰夫提督。”
老提督的比喻使僚将面带苦笑地认同了。而此时,他们也只有努力让第一舰队的败亡不要牵连到友军的崩溃,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敌军接近了。”
接获报告的莱因哈特,不由地将视线朝向参谋长的侧脸。这家伙以为他的长官是盲目的吗?或者是他只把敌人定义为后退者呢?
“不做对应吗?司令官。”
这种说法刺激了莱因哈特,但……:……
“阁下,要不要把舰队稍稍上前去应战?”
因为吉尔菲艾斯说了,而使莱因哈特对参谋长的怒气也流散了。
“……不,还早。要再更后退一些。”
为何吉尔菲艾斯要故意做出违背己意的进言,莱因哈特在一瞬间理解了。红发的友人是要他将怒气宣泄在自己身上。
通常,在诺登面前,吉尔菲艾斯只要没被莱因哈特指名就不会开口。如果他多了嘴,大概会被说是“缪杰尔提督大过纵容副官。公私不分的人没有居于人上的资格”用来做为对莱因哈抢懈人身攻击的籍口吧。吉尔菲艾斯不得不对此留意。被莱因哈特叫唤时,也特意地使用“阁下”这严谨的敬称,他一直是如此细心的。
“吉尔菲艾斯少校,不必急燥。只要再一合敌人的攻势就到达极限。那个瞬间才是攻击的时机。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好好记着。”
“是,阁下,下官多言了。”
莱因哈特故做无意地看了下诺登,心中为之咋舌,参谋长对于他们二人的交谈似乎全无感受,只微微洋溢着动摇的脸色在注视着荧幕,吉尔菲艾斯的顾虑是白费了。
在十六时四十分到十九时兰十分之间,战况推移至同盟军有利的局势。而且这成果几乎都是由第十一舰队那非常识的积极果敢之行动所获得的,因此何兰多的自尊心也理所当然地一直膨胀,几乎认为最终的胜利已是既定的了。日后被比克古评定为“拟似天才”的此人,此时正意气风发到了极点。
“前方敌影稀少。现在直进切断敌军,将其完全击灭。”
收到这通信,伍兰夫冷静地回复。
“战果已经充分了。不要深追,立即后退。”
比克古也劝告他,在招来敌军总反攻之前,趁着还有余力的时候后退,重整全军的秩序。
“先知先觉者总是不被人理解。现在一时的不和、不合作已不是一论了。为了适求永远的价值,下官要前进,到未来寻求知己。”
听到这些话,比克古中将的白眉掀成了个急角。何兰多的回答可说是极尽的自我陶醉,那种精神是中世纪骑士的,而非民主共和制的军人所应有的,战斗并非是为了宣扬个人的武名而存在的。这难道不是作为军人之前所应有的认识吗?
“的确,先知先觉者是一定会被称为狂人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狂人都是先知先觉。”
说出了这激烈的讽刺,老提督命令副官法菲尔。
“再发出一次后退的劝告。就说如果他拒绝后退,就以抗命罪向军改会议告发……”
但是在通讯因妨碍彼此混乱的期间,何兰多让舰队更加地前进,以那“先知式的战术”使帝国军当中起了狂乱。他那用兵手法在外行人看起来大概是很华丽的吧。相对的,帝国军的惨状该说是近乎丑态了。像是被野兽单方面追逐的一群胆小的家畜。
“到底在干什么啊!”
愤怒和失望的叫喊又从莱因哈持那端整秀丽的唇中冲出。对于同盟军那无秩序的跃动,帝国可还真是乖乖地去配合啊。同盟军想跳舞的话,就让他们在黑暗的舞台上随意去跳不就得了?为何一定要勉强自己和对方跳相同舞步,来绊住自己的脚呢?
一群低能集团。当然,如此也才更能显现出莱因哈特的才华,但是如果没有一些略为有用的人物,则对今后野心的推展将会产生阻碍。他是总帅,吉尔菲艾斯是副总帅.一茸他还需要几个行政官僚及舰队指挥官。脑不可能会走路,心脏也无法去抓东西。手和脚是必要的。这次会战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取胜,莱因哈特胸有成竹。但在人材收集的方面似乎是无可期待了。
等待、忍耐,原本都不是莱因哈特的本性,但要和那些不知自我抑制的大贵族子弟们有所不同,莱因哈特学得了这种必要性。他不知已经忍耐了多少他们恶辣的戏弄和冷笑了。杀了对方也不为过却只能得了个半死收场的想法,充满着他的每一个口袋。
不过,这一次也终于快要不必再忍耐了。注视着荧幕中的战斗状况,由电脑计测出结果,莱因哈特在极近的未来中找出了反击的时机。
他回视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在沉默之中理解了他的意图,很快地谈及了反攻手段,而诺登参谋长投来了颇为欠缺镇静的声音。
“司令官阁下,我想大势已定了。在尚未蒙受损害之前应该要退却吧”
莱因哈特站了起来。他忍耐至今的怒气内压已到达了界限,优美的外表似乎开始起了裂痕。
“敌人的攻势已接近尾声,不可能会有无限的运动。只要在到达终点的那一瞬间,集中火力在敌军中枢,就可以将其虚浮的胜利一击而溃。为何非逃不可?”
“那是你台面上的想法,别太拘泥它,快后退吧。”
这家伙到现在为止到底听进去了什么i莱因哈特听到体内某物在跳动的声响。他那优美的高大身躯掀起了一阵疾风,对愚钝的参谋长当头一喝。
“住嘴!这胆小的家伙,言及友军的败北已是不可容许了,竟然连司令官的指挥权都想干涉吗?”
这首次的怒吼带有方向性,直线穿过了参谋长的肺腑。贵族出身的青年军官为之动摇,以冲击和恐饰的表情,回视比自己更年轻的上司。冰蓝色的眼眸,使诺登曝呈在难以直视的强烈光芒中,参谋长开始颂悟到他一直轻视的这只漂亮小猫,其实是只蜷伏的猛虎。他毫无反驳地呆立着。
“麾下全舰队,准备短距离炮战。听候命令展开齐射。”
完全无视着参谋长,莱因哈特下了命令,吉尔菲艾斯加以传达。此刻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确立了一个历史性的意义。莱因哈特以身为独立舰队之指挥官的身分,身居决定会战整体胜败的立场。
带着暴风的破坏力,一直领导战局的同盟军第十一舰队的动态,在一瞬间停顿了。变形虫的触手停止了伸展,因为已经无法再继续伸展了。在攻击的终点,横列于扩大及收敛之间的极小间隙中,同盟军冻结了。而在将要融化的那一刹那。
“全舰主炮、三发齐射!”
莱因哈特的命令奔驰在通讯回路上。
整个宇宙被白光包围了起来。
沸腾的能量浊流旋在虚空中,灼势的黑暗以那巨大的手掌要压碎舰艇。舰体的外面是无限大的沉默,炸裂的光芒装饰了恐饰的序幕。
何兰多那完全胜利的自负,连同旗舰一起被击碎,随着金属及非金属的尘埃四散而去。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自己的败北?
同盟军从胜利的天空直落到败北的深渊。无视理论与原则而狂跃的第十一舰队,在能量这种丝线被切断后,不由得成了落地的风筝。连想要尽诡道之极致也未能如愿了。
第二次的三发齐射划破虚空,可说是致命的一击了。
同盟军的指挥官在这四小时中于战场上奔驰,支配着战局,对敌方施以无数的炮击。
而相对的,莱因哈特只在三分钟内进行二次三发齐射,就使同盟军指挥官连同乘舰化为宇宙的尘埃,使同盟军变为乌合之众。在更长的时间中持续胜利,以胜者的身分在更广大的空间移动,击杀更多的故兵……以这些方面而言,同盟军指挥官是要凌驾于莱因哈特吧。但莱因哈特却正确地洞察到了:敌方的“奋战”是在浪费能量,只不过是基于“支持军事行动的物质是无限的”之锗觉,而在跳着看似华丽的独舞。他在最后胜了,没有必要从开始就一直取胜。
残存的同盟军,在恐慌和困惑的夹击下,掉转舰首开始逃走。“看到了吧?”莱因哈特独语着。他是对着友军说的。想下令追击而回视吉尔艾斯的他,视线被抑止了,而吞下了命令的声音。
“不可以追击吗?吉尔菲艾斯,为什么?”
他的心思将优美的眉角提起,莱因哈特发出质疑。
我想莱因哈特大人没有必要操心在残兵的追击上。只是如此而己。”
……的确,就只是如此了,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笑了,他了解吉尔菲艾斯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莱因哈特已经立下了一击逆转敌我形势的功绩。帝国军的胜利已定,会战终了后,莱因哈特会被认定为战功第一,已是确实无误的。那么,追击败走的敌军,仅以杀戮和破坏的数量为夸之类的功劳,让给其他提督也无妨。如果连残敌扫讨的功劳也独占了,只会引来其他提督的嫉妒和憎恶。即使不如此,也会被称为“骄惯的金发小子”而被迫雌伏。这样今后大概会比较易于行事了吧。
这个让步,并不会伤及莱因哈特的自尊心,而吉尔菲艾斯也正是因此才进言的。因为莱因哈特的自尊心,对吉尔菲艾斯而言,是和自己的自尊心相等或是更高的一个存在。
“那么,我们就在此参观一下僚军的奋战之姿吧!”
莱因哈特坐回了指挥席,跷起了高高的二郎腿。命令侍从为司令宫送来咖啡后,吉尔菲艾斯的视线朝向参谋长的身影。诺登少将那一度失去血色的脸还没能完全恢复,硬化的表情固定在荧幕上。想到他那凡庸的精神所承受的冲击之巨大,吉尔菲艾斯为他感到遗憾,但也确认了“他不是能为莱因哈特大人所用之才”的判断。
另一方面,同盟军全军溃乱的危机,在比克古和伍兰夫的再反攻之下而回避了。
“发射!”
随着命令出现在虚空中的光壁,把突进的帝国军从正面撞开。帝国军队形崩溃,伫立在光与热的沐浴之中,却仍再次前进,要进逼同盟军。比克古和伍兰夫巧妙地连系,掩护着逃回来的第十一舰队的残存兵力而逐渐后退。帝国军数次的突进,都被其柔软两不见溃散的防御网阻挡,无法给与致命的损害,终于不得不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同盟军里倒也有能干的家伙。”
莱因哈特吐出了这句话。如果他掌有全舰队的指挥权,大概会询问敌将之名,而称赞其善战吧。吉尔菲艾斯报以微笑。
“看来命运似乎是在对莱因哈特大人献媚。”
“命运?我的人生岂能让命运左右。我会因自己的长处而成功,因自己的短处而灭亡吧。一切都在我的本身的范围内。我,再加上你的协助的话,是不会让命运来干涉的。”
“您是了不起的。”
“我希望真是如此……”
莱因哈特似乎要一笑挥去自己的强悍,松驰下了表情的紧张,以白洁的手指将落到额前的黄金色刘海往上拨去。
同盟军重整舰列,向本国归去。其他二舰队倒还好,第十一舰队是完全的败残之列,饱受着重建之苦,负现人何兰多因战死而逃过了处罚。说来同盟军可失去了未来的帝国本土侵攻部队总司令官了。比克古和伍兰夫虽阻止了全军的溃走,但未能制止何兰多狂奔。这懊悔,化为了心中苦涩的沉淀物。
“威列姆·何兰多也差点就成了英雄了。”
伍兰夫含着一些感慨地从通讯荧屏画面中谈及。
“英雄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耸肩的语调。
“说到这个,你知道吗,伍兰夫提督,关于所谓的英雄,有人说过一个有趣的比喻。
“哦?”
“他说:所谓的英雄,到酒吧去要多少有多少。相反的,在牙医师的治疗台上可一个也没有。总之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人物吧。
“说得有理,似乎是没有度论的余地呢。那位巧妙的评论家到底是谁呢?”
“好像是席特列元帅担任军官学校校长当时的学生。名字是……”
那是听过了好几次的名字,但统率败军归国的责任之大占去了他的心思,比克古此时并未想起来。他想起“杨”这个简单的姓氏是在归国之后。
就这样,“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对帝国军、同盟军都在不合本意的形式下闭幕了。互延一百五十年的两军之战,未明白分出胜败而结束的例子并不少见。而这场战斗的意义,在战斗终结当时,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仍是浑沌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