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七年二月一日
和帝国军的俘虏交换仪式,已经正式决定了,时间是这个月一九号,地点是伊谢尔伦要塞,所以各项准备工作统一开始进行了。
不过这件事真的是进行的太神速了。尤里西斯号转达了帝国的提案,才过了不到两个星期而已,现在就已经有具体的方案出来。
“因为非赶上选举不可啊,二百万的士兵要是加上眷属就有五百万张票了。再加上还能披上件人道的外衣,所以也难怪政府那么积极。”
卡介伦少将用这么讽刺的气说明事情。政府只要决定就好,负责实行的人可就不得了了。杨提督把卡介伦少将叫来伊谢尔伦,好象就是为了这个似的,在他头上加上一个“俘虏交换事务总负责人”的临时头街后,就把全部的责任统统推给他。
“如果帝国军的俘虏伤害平民怎么办?”
“要是趁这个机会,二百万名的俘虏一齐暴动的话,可就不得了。他们对要塞的内部可了如指掌,光是破坏动力系统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拿平民当人质威胁我们交出要塞怎么办?我军能夺取伊谢尔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些,除了卡介伦少将之外的其他幕僚们有着各式各样的忧虑,好象非常烦恼和不安。
“干脆拜托罗严克拉姆侯爵发表声明好了。就说如果有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和同盟军成立的友好关系的人,要加以处罚,就这样。”
波布兰少校提出这个提案,出人意料的正经八百,但由于他的前科太多了,大家都不理他,实在很令人同情。
身为最高负责人,却还象没事似地喝着茶的杨提督,在我向他请教帝国军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夺取要塞时,举起手在面前一摇说:“不,不会这么做的,尤里安。即使现在玩这种小把戏把伊谢尔伦要塞夺回去,罗严克拉姆侯爵也没有这个余力来维持它。这么做只会招来同盟军的敌意而已。而且,尤里安,我想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没有把伊谢尔伦放在眼里。”
能告诉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后来好象在考虑些什么,杨提督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这种时候是不能去打扰他的,我就把茶具收拾一下退了出去。
到“俘虏交换事务局”偷窥一下,发现总长阁下正在激烈忙碌中的空档喘气,他叫我进去。
“世间还有哪种白痴,会比那些认为事情只要一经决定,各种准备都会自动弄得好好的家伙们更笨的?”
好象光是俘虏的名单,就要分别以六种类别编排不可。姓名的字母排列顺序、队级别(所属部队种类别、成为俘虏的日期别、兵种别(象是工兵啦或陆战队员这种)、出身的星系别,还有伤、病者和死亡者名单也是需要的。卡介伦少将现在正忙着把从海尼森传来的名单重新编排。
“下午尤里安要出场比赛是吧。抱歉没办法去为你加油,但把冠军拿回来吧。”
对,今天的另外一个新闻,就是举行要塞内各部门的飞球对抗赛。喝过茶的杨提督也到比赛会场来了,下十元赌司令部队获得冠军。这好象是最高额的赌注,大家好象都怕赌注太大会被取笑似的。
提督拨开人潮在我耳边说道:“尤里安,千万别受伤了。看起来,所有出场选手中你是最引人注目的呢。”
“不要紧的。”
“对手如果是波布兰的话,瞄准脸或屁股吧。效果我可以打包票。”
只在一旁参观的高尼夫少校,手拿着纸杯一面插嘴道。
因为我已经很累了,而且把下午比赛的全部经过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只把结果记录下来。
我在三场比赛中得到五四分,获得个人得分最多奖和勇战选手奖。我所隶属的司令部队获得准优胜的成绩。而在优胜队空战队伍中,夸得最佳选手奖的是一位叫科尔德威尔少尉的人。波布兰少校如果不是在第二场和“蔷薇骑士”队其中一名球员空中相撞而退场的话,很可能会得到最佳选手奖。
我打算把得到的奖品其中之一带去探望波布兰少校,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那是每边长五十公分装满巧克力酒糖的大箱。
杨提督虽然损失十元的赌金,但由于他也很高兴我得到了奖品,因此请我到餐厅吃晚饭。真是很棒的一天。
七九七年二月二日
我有点在意杨提督说的话。
就是那句“我想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没有把伊谢尔伦放在眼里”的话。
在伊谢尔伦要塞没有建造之前,这个回廊对同盟军、对帝国军来说,都是战略上的要点。林.帕欧元帅和尤斯夫.托波洛元帅搭档击败帝国大军,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战死,都是在这个回廊的周围发生的。直到杨提督发挥魔术师的本领,无流血的占领要塞以前,这里不知道已经流了多少的鲜血。因此,如果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不在乎伊谢尔伦的话,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伊谢尔伦并不是确立战略的要素之一。战略和战术之间的区别必须弄清楚才行,尤里安.”杨提督这么说。在成为杨家的一员之前,我一直以为战术和战略是相同的东西。所谓战略是为决定战争全体胜败的最基本构想和使构想突现的技术;战术则是为了决定战场的局部胜负,简单的说就是应用的技术。杨提督说∶“设法造成状况的是战略,而利用现有状况是战术。”
立体电视的电视剧中,主角的军官或刑警常常有“我的直觉告诉我的”这种台词跑出来,这时,杨提督就用“哦,直觉就知道啊?”这种讽刺到极点的口气加以批评。
“军人的直觉要是完全正确的话,就不会有战败者了。警官的直觉如果全部正确的话,就不可能会有被冤枉的人出现了。但现实又是怎样的呢?”
这一点我很清楚。上次看过的“无罪而被杀害的人们”这本书里,也有很多案件是没有任何证物,只凭检查官的直觉加以逮捕,判罪处刑后又找出真正犯人的情况。所以杨提督又说了:“战略上根本就没有直觉存在的余地。只是思考和计算,和让这些现实化的实际作业而已。举例来说,想要在某方面布下一百万的兵力,除了兵力本身之外,还需要将兵力运送到目的地的硬体,和一百万人份的食粮,以及管理这一切的软体也是不可缺少的,这一切不是靠直觉就会凭空跑出来的。因此,对职务不够诚实的这种军人轻视战略,只在战术上下赌注。更进一步,不诚实又无能的军人,就只会把战略的不备和战术的不全,全部用精神论来搪塞过去。不给予食粮和弹药的补给,只是一味要求士兵鼓起斗志打倒敌人。
以结果来说,的确有因为精神力而战胜敌人的例子。但从一开始就把精神力当作重要因素计算进去而得胜的例子,在历史上是一个也没有。”
杨提督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为什么以寡击众的战役会出名?就是因为这种事例于太少了。一百次的会战中,有九十九次都是兵力多的那一方胜利。”
“当然,不只是兵力多而已,还必须有充分的食粮和弹药的补给,获得和战场及战况有关的正确情报才行。然后,选择在战场上有能力指挥部队的指挥者,在必要的地点布下兵力。最后才轮到战术家出场。
“虽然我说战略是构想,但也许可以说是一种形式价值判断。如果在战略阶段做出最完美的计划,在战术上也就更容易获得胜利。尤里安,我被人称为创造了奇迹,但这些都只属于战术性的,战略上不会有什么奇迹或偶然发生的。就因为如此,战略才有思考的价值。”
我尽我的能力正确地记录下来。现在也许距离完全理解还非常遥远,但总有一天我会了解杨提督所说的话意义。
七九七年二月三日
卡介伦少将越来越忙了。
要收容两百万的帝国军俘虏、让他们吃饭,要一个不少的交给帝国军;再收容二百万个同盟军俘虏,给他们吃饭,再一个也不少的送回首都去。这里那里,包括准备差不多将近六千万人份临时增加的食粮,让将近五百艘巨大运输船能在要塞的内外停泊才行。睡觉的地方倒不成问题,但寝具和盥洗用具,敌我双方加起来得准备四百万人分,实在是不得了。
“哎,卡介伦少将真是太辛苦了,所以干脆我们帮他休息吧。”
这种话虽然没说出,但杨提督每天就象这样的,把双脚架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装作睡觉的模样在思考战略计策,还是装作思考战略的样子在睡觉呢?
“如果卡介伦少将有心的话,说不定会趁杨提督怠惰和不小心的时候,夺取这个要塞的实权呢。”
我这么讽刺的时候,提督一副平静的样子:“如果卡介伦学长连司今官的职位也能接手的话,那就可以好好轻松一下了。”
这么说,好象只要能轻松过日子,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杨提督对于旁人取代他的地位,完全不会生气。大概只要能有睡午觉的地方就好了一开玩笑的。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我觉得没那种必要勉强学习不擅长的事。
在战舰尤里西斯号接受帝国军要求交换俘虏的提案时,杨提督和我正在下立体西洋棋,结果他连枪也不带就直接到指令室去,我急急忙忙追上去把枪交给他。杨提督只是挥手说不需要不需要,接着反问我一句。
“如果我带了枪,开枪射击的话,你觉得会命中吗?”
“……不……”
“那么,就算带去也没用啊。”
我在想,难道杨提督对于自己差劲的枪法而引以自豪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有完全相反的看法:“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对这种事引以为傲嘛。没有任何人看见提督射击过吧?所以说不定其实是非常高明,只是喜欢深藏不露而已呢!”
格林希尔上尉的主张,我不太能赞同就是了。“想办法克服不擅长的事,太花时间和劳力了,人生苦短啊。”
以一副神气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又常常偷睡懒觉的人,我想不太可能在众人皆睡的深夜中,自己一个人爬起来练习射击的。
只是,有时我在夜里睡眼朦胧地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常常会看提督的寝室或书桌有光泄出来,提督穿着睡衣外加一件睡袍,坐在那里认思考的样子。
就是这样,提督才能不流血地占颔伊谢尔伦,也才能在亚斯提和亚姆立札的大败漩涡中拯救友军。
不过,最近我担心的是提督的饮酒量逐渐增加。我今天把家庭开支花在买酒方面的,要比一年前增加五倍的事,拿来警告提督。希望他能节制一点。
“酒量增加了那么多吗?知道了,我会反省的。会稍微节制一点的。”
老实说,拿给杨提督看的数字,里面有点小花样。从海尼森搬到伊谢尔伦来,酒的价格抬高了两成到三成左右。所以杨提督的酒量其实没有增加到五倍那么多。
但是,酒量增加了也的确是事实,无论如何希望能够减少一些——只是杨提督不是那种喝醉了会乱闹、大吐特吐、大叫大囔的人,所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觉得提督的酒量在战事告一段落时,才会逐渐增加,所以这更令我担心了。但另一方面,我觉得至少让他有喝酒的自由比较好。
其实象我这种超出份际的小孩子话,提督是完全没有接受的义务。可是提督还是听了我的话。
我担心提督的健康,但并没有可以指示他要怎么做的权利。对自己的这种不成熟,实在是很羞愧,然而另一方面还是希望提督节制酒量,我实在是两头为难。
七九七年二月四日
“尤里安,离开这么久了,想不想回海尼森一趟?”
杨提督用很开朗的声音这么说,令我觉得不可思议。在海尼森,提督讨厌的优布.特留尼西特有着绝大的影响力,又深受群众的欢迎,还有上司和官僚们罗嗦个不停,以及有称为“忧国骑士团”的暴力集团横行,以这些点看来,实在看不出他有多怀念海尼森。
搞了半天才知道,提督的目的是要和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直接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商量的样子。所以以出席同盟军俘虏回海尼森的欢迎典礼为借,一起回去。
我也开始忙了起来(只有卡介伦少将的几分之一)因为得开始准备两人份的行李才行。
七九七年二月五日
在即将来临的俘虏交换仪式之前,帝国军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送来了电文。内容相当长,我全部加以引述如下:以荣誉宾客分受到迎接。视成为俘虏为罪行的这种残虐并愚劣的行为,须加以全面排除。第二,归国之后,全体士兵都将给予薪金及短期的休假。在回乡探亲家族团聚之后,任凭各自的希望可恢复军职。第三,希望恢复军职者,全体晋升一级。不希望恢复军职者,也全体晋升一级,以新阶级叙其恩赏及奉给……吾等将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觉得有任何耻辱,抬头挺胸的归国吧。该觉得羞耻的应该是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我,罗严克拉姆元仰,必须向诸卿道谢,并且非得向诸位致歉不可。最后,对于秉持人道立场协助彼等归国的‘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处置,亦深表感谢之意。银河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
听完了这些,杨提督把扁帽往上一丢,感叹地说:“太完美了。不只在人道立场上挑不出一点毛病,在政治上也没有任何缺点。这样一来,回国的二百万士兵,大概会完全忠于罗严克拉姆侯爵。”
“特留尼西特政权,在获得二百万票的同时,也为敌方补充了二百万的精兵。”
卡介伦少将用一点也不有趣的表情如此地指责。而我军的击坠王则是摸摸下鄂说:“回国之后,也不是就万事如意了。十年之后回家一看,老婆老早就和别的男人跑了,或者是家被烧掉了,一家四分五裂。”
说出这种期待别人的不幸的话。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我军的俘虏中也包括女性士兵吧。没被帝国军那些家伙们虐待就好了”似乎对男性士兵毫无同情之心的波布兰少校,对女性就非常有恻隐之心。
“在帝国军里,说不定有奥利比.波布兰这样的男人在呢,的确是很危险。”
在卡介伦少将这样开玩笑后,伊旺.高尼夫少校就在一旁为同事辨护了∶“哪里!波布兰这一级的男人,可不是到处都找得到的啊。”
为了拼命忍住不笑出来,我看了杨提督一眼。杨提督把两脚架在桌上,扁帽盖住脸部,人往后仰,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我知道他根本没睡着。杨提督可能是在想,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才能,在宇宙中可以得到更高的评价一事。光从这篇电文中就可以看得出敌将的才能和器量,大概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不过,再过一会儿可能就会睡着了。
七九七年二月六日
要将二百万的俘虏全数收容到要塞内部好象不太可能,所以计划稍做了点更动。海尼森的国防委员会传来的指示是,让部分俘虏乘座的运输船团浮游“雷神之锤”的射程之内,如果在要塞内的俘虏暴动的话,就以他们当作人质。
“居然能想得出这种点子,真是小家子气谋士的把戏。我都能看得见委员们那种得意的表情。”
波布兰少校冷笑着说。
杨提督没出冷笑,却向卡介伦少将下达依照当初预定计划,将帝国军的俘虏收容在要塞内的指示。
“您打算无视国防委员会的指示吗?”
被我这么一问,杨提督两手一边玩弄着扁帽,一边回答:“我没有无视啊,尤里安。只不过我的记忆太差了,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国防委员会能接受您这种解释吗?说不定会认为这是故意的越权行为,要追究您的责任呢!”
“到那时候就干脆投奔到帝国去算了,虽然远离故乡会很难过就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国家大狭窄,容不下我们……”
“提督!”
“怎么样?尤里安,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罗严克拉姆侯爵相当重视人材喔。象我这样灰头土脸的跑去,,我想他也会为我安插适当的职位的。或者,你还是想留在同盟呢?”
我努力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提督,我愿意同行。”
“是吗?那我可以放心了。”
“但是我不要为罗严克拉姆侯爵效力。如果一定要投奔到帝国去的话,干脆把贵族联合军和罗严克拉姆侯爵统统打倒,提督自己成为独裁者吧。我会协助您的。”
“喂喂,尤里安……”
“提督,反正是开玩笑的,就让我这么说有什么关系!”
提督把扁帽摘下来,搔着头说:“这下真是输给你了。”
提督笑了起来,我也笑了,但心里其实也有些心动,在想,如果能这样该有多好。
就是因为身处于民主共和的国家,所以杨提督在很多地方有所顾虑,行动也受限制。如果是在帝国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客气,只要有实力,想怎么做都可以。这个支配人民长达五百年,任意为所欲为的高登巴姆(黄金树)王朝,要起而打倒它,改革这个国家,也不必一定是要罗严克拉姆侯爵来做才可以。
不过这种想法违反了杨提督的意愿。虽然我对这点非常明白,然而这只是是凭空乱想而已,没什么关系。才想了一半,我就放弃奔这种胡思乱想。为什么呢?因为象杨提督这种穿同盟军制服还算合适的人,如果换成帝国军的制服,一定看起来不伦不类。这种事,就算是胡思乱想,也不难了解的。
七九七年二月七日
为了交换俘虏,第一批俘虏已经到达伊谢尔伦了。就在我还在开玩笑、胡思乱想的时候,事情一直在一步一步前进中。不,讲错了。应该是卡介伦少将和格林希尔上尉,把事情一步一步地处理好了。
十万的俘虏——穿着卡其色的衣服,脸上夹杂着疲劳和期待的表情。在人群之中,我认识了一位四十岁左右,脸色不太好的男人。他表示不太舒服,正等卫兵带他去医务室,所以解开了他的手烤,让他独自坐在角落等。我不应该太多事的,但还是跑去倒了一杯水给他。那男人好象吓一大跳,向我道谢后喝了水,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一切。
“好怀念啊,我在这个要塞服务已经有十五年了,可比你们这些叛乱军更清楚这个要塞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不想去订正这个男人的用词。他的言辞非常的纯挚,甚至令我差点想说∶“抱歉打扰你们了”。他的视线投向旁边的墙壁,在照明和柱子成死角的地方,有帝国军的士兵们用刀子刻下的文字痕迹。
“唉呀,找到了!”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手指着。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里有用帝国公用语写下来的短句。我试着读出声:“去死吧!荷尔特中尉,总有一天你会被人从背后杀死,大神奥丁也知道你的罪……”
“咦,你会读帝国语啊!”
“在学校里学过。”
其实这也不是相差多大的用语。
“是这样啊。我的儿子大概小你两岁,不知道有没有用功读书。”
我只有默默不语,因为这不是我能够回答的。生活在和我相反的那一边的人,也有儿子,也有憎恨的上司,也有要回去的故乡。只是他出生及生长的场所和我不一样而已——这个大概就是那些主战论者所抨击的“与敌人之间不值一文的感伤交流”吧。
“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去当军人。”
最后我这么说。我实在不想和这个人的儿子交战,但仔细想想,这实在是我个人任性的要求。
“嗯,要我的儿子和你在战场上彼此残杀,的确不太舒服。我回去之后,也希望能从事以前的工作。”
“您以前是从事哪一种工作呢?”
“是家具工人。用手工把楝木、白梓木做成桌子、椅子之类的。”
“是个很好的工作呢。”
“谢谢依。我的儿子也这么想的话就好了,但他想去上大学。他说平民要想出头的话,就得进大学或军官学校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的官员总算来了,把那个男人带走。当时这个男人的表情,还不如负责官员用来注视着我的那种邪恶的眼神要令我印象深刻。
看来,他心里一定认为我仗着身为司令官的被监护人,所以敢任意搞乱秩序。
他会有这种想法我也没办法,但我对今天的事一点也不后悔。
七九七年二月八日
虽然俘虏陆续抵达了,但波布兰少校还是照预定进行我的训练课程。我原来对他感到相当佩服,但高尼夫少校说了一句“是因为俘虏全是男的,他认为没有特地为此停止训练的价值,如此而已。”
我为了恩师,原来想提出什么反驳的话,但根本不可能。
训练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喝咖啡。波布兰少校告诉我很多事。多年以前,飞行队里有一名军官被一对男女用小刀刺杀,抢走他的薪水,而少校正好在现场目击了,宪兵就询问他那对男女的容貌特征。
“女的大概是二五岁左右,头发颜色介于红色和褐色之间,眼楮是深咖啡色,鹅蛋型脸,眉毛颜色比发色稍深呈柳叶状。鼻梁挺直,嘴唇上薄下丰,左颊有酒涡,右眼角有黑痣,耳垂很薄。身高一六九公分,三围从上到下是九一,五九,九o,这些虽然只是推定但准确度很高。戴了蓝色耳环,大概不是蓝宝石就是翡翠。无名指比中指长。”
这么样的精确。但一问到男性的事,就变成:“啊,这么一提,我记得他好象是有脸的”这种完全靠不住的印象,再问他有什么特征,就看他考虑了一下,说:“脸的两旁有耳朵,鼻子下面有嘴。”
宪兵非常生气,好象这种不诚实的目击者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象这种情形,不管是心胸多么宽大的宪兵都会生气的。后来好象是考虑到能抓到女性的话,男的也逃不掉,所以就做出女性的合成相片发出通缉。
“结果好象还是没抓到的样子就是了。”
“我想也是如此!”
“别那么说嘛!尤里安,告诉你一个我没告诉宪兵的秘密。”
“是什么?”
“那个男的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身体下面还有两条腿耶!”
“……难不成,他在走路的时候,两只脚会来回交互移动是吗?”
“竟然你也知道啊。”
“我只是猜想可能如此而已。”
我把这段对话告诉杨提督,提督笑了起来,说∶“以结果来说,波布兰是为了不让男的被抓到而故意这么说的,不是吗?”这个意见是没说错,但要说是蓄意的——不大可能吧。
七九七年二月九日
第二批的俘虏到达了,整个要塞还是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宠物店的邮购货物就偏偏挑这个时候送来。我也因为准备旅行用的东西忙得要命,送来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这家大型的宠物店,是军中退役的军官经营的大型复合企业的一部分,据说专门饲育场的土地也是军部便宜卖给他的。如果是完全由民间经营的邮购品,也许就不会挑这种时候寄来。会对这种事感到不愉快,大概也是受了杨督的影响。
杨提督有一次曾对别的宠物店经营者说:“动物不会说慌,也不会背叛人。”
但对我则改说:“那一点也不好玩呢!”
那时,正好是小鸟事件发生过后没多久的事。我也不是那么想养宠物,因此杨家的成员,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都一直是只有两名,没有任何变化。
杨提督喜欢动转变幻的历史,所以我能了解他对宠物店老板的劝说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轮到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养宠物时:“我家已经养了一只大的了。”
这种回答,虽然只是开玩笑,但这种气实在该罚。有自我反省的必要。
七九七年二月一o日
因为格林希尔上尉的拜托,整理了二十几种做菜方法的笔记拿去给她。
上尉很高兴,专程请我到平民经营的点心店吃热橘子汁和黑莓派。
“如果不会亲手做这些东西,大概是不行吧。”
上尉看着自己的派这样叹气。
“如果每个人都能亲手做这种东西的话,这种店就通通要关门大吉了。”
“看来我们是小资本生意继续存在的功臣呢。”
格林希尔上尉苦笑的这么说。
我有点想问上尉,对于杨提督的事,以她个人的立场,有什么样的想法。
但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都超出我该过问的范围。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个,我认为菜烧的好并不是绝对的要素。如果以卡介伦夫人为标准的话,大部分的主妇都是不及格的。”
上尉用她那对非常漂亮的淡紫色的眼楮看着我,对我说:“谢谢你,尤里安。”
回到杨提督的办公室,提督瞄了我一眼,“去约会了吗?”这样取笑我。我则回答“是啊,和伊谢尔伦的第一美女”,提督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表情,所以我暂时不会告诉他经过的。
七允七年二月一一日
帝国军的俘虏中,有将近一千人说不愿意回祖国去。在二百万的总数中的一千人,到底是算多呢?还是算少?
“不愿意回去的又不能强迫他们回去,所以名单得加以修改。不过再怎么说,象这类的人其实根本不必还特地把他们送来伊谢尔伦嘛。”
卡介伦少将对各地俘虏收容所的缺乏效率也稍微发了点牢骚。即使如此,对于事情的处理还是一点也不马虎,这就是卡介伦少将了不起的地方。
为什么会不想回国呢?爱上了同盟的女性,而留下和她结婚——这种幸福的人,不是没有,不过这只是占很少数而已。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回去之后,只有债务和贫苦的生活在等着他,所以才不想回去。其中甚至还有些可能是犯了罪的,回国之后就得进监狱,这类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并不是思想犯或政治犯。虽然是自己投奔过来的,但把他们从帝国的监袱中解救出来还是不太好,因为这些大部分是刑事犯。如果其中有些可下重大刑案者的话,同盟方面也不能无条件任其自由自在的生活。
投奔——这个舒,让我想起了前天和先寇布准将聊天的内容。
“先寇布准将的祖父,是为了什么才从帝国逃到同盟来的呢?”
“是向往民主共和政治的开明性……很遗憾,不是这么回事。”
先寇布家的本支,爵位的确是男爵没楮,但准将的祖父是属于分支,只接受了帝国骑士的称号而已,属于贵族队级的末端,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特权了才对,但还是优先被军务省录用为官员。准将的祖父在服务期间没有犯下重大的过失,已经升到军务省管理局的次长,只要再过二、三年就可圆满退休了。但只因为担任熟人的连带保证人,竟背负下自己根本没有借的庞大债务,提前支领退休金、卖掉房子,这样子还是无法清偿债务。照这种情形,如果下狱的话,会伤到先寇布男爵家的名望。亲戚们在考虑之后,决定只提供经由费沙逃亡的旅费,要老夫妻俩带着外子逃出去一也讲说被赶出去会比较恰当。
“就这样,我远离故乡,为了不羞辱先寇布家的名望,每天努力不懈呢。”
我不知该发表哪一种感想比较好。
象先寇布准将的祖父这样的人,如果入狱的话也就变成了犯罪者了。
所谓犯罪者,杨提督说过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破坏法律的人,第二种是钻法网漏洞的人,而第三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定法律的人。
帝国的大贵族们大半都是第三种人。就拿同盟来说,五十多年前也有过关于新的行星资源开发法的过份事件。在五十年之间大概用掉了国库约兆元左右,而且到头来竟然还说开发计划失败的话,也不必把费用还给国库,因此有大概十多位政客的袋中有巨额的收入进帐。
“虽然如此,却还是比没有宪法的国家好多了。宪法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要当权者遵守才制定的法律。鲁道夫只是强制他人遵守法律,而自己本身却拒绝遵守法律或受法律的束缚,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钢铁的巨人,只不过是个不能抑制自己的欲望的人而已。”
……鲁道夫大帝可以不必去管他,我在意的是先寇布准将对于离工将近三十年的故乡,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的这件事。当然,这是绝对不能开口的问题。
引用一句杨提督的话:“所谓的长大,就是能分得清楚那些事该问,那些事不该问。”
就是这样,很遗憾不能用自己的话来说,希望总有一天,能够不必引用别人说的话来表达。
七九七年一月一二日
我知道奥利比.波布兰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是在飞行学校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到底是怎样,实在很想知道。
今天趁高尼夫少校要把答应借我的填字游戏的书给我的机会,正好问他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应该不是不能问的问题。问了之后,高尼夫少校藏在扁帽的明亮头发微微波动,这种情形,我实在很难表达,简单的说,就是无声的大笑。
“我有一段时间,因为家庭问题而学坏了,那时,那家伙正好是班上的风纪委员。他在我快因为操行不良而遭到退学处分的时候,放了我一马。”
我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高尼夫少校这次就没有什么顾忌地大笑出声。
“……这是波布兰的说法,可真是天大的谎话,千万不能被他骗了。真实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但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也不告诉我就这样分手了。可能是恶魔的安排,在我带着书走回家的途中,遇到用交换步伐在散步的波布兰少校。
“怎么回事?有前途的青少年竟然也在玩填字游戏吗?真不是个好现象啊!”
我想这正是个好机会,所以又向波布兰少校提出这个问题。
“这个嘛,别人这种不名誉的事原来是不应该提的。老实说,那家伙有一段时间,因为家庭的问题而学坏了,就在快因为操行不良而受到退学处分时,我放了他一马。我那时是班上的风纪委员。所以我不但是那家伙的恩人,还是同盟军空战队的恩人呢……”
波布兰少校一本正经的表惰也只能到此为止,之后就只能抱着肚子大笑个不停。
结果,真突的情形到底怎样还是搞不清楚。我觉得也不用勉强一定要知道,不过那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演技比较好呢?
七九七年二月一三日
在等待回国的俘虏之间,开始流行起流行性感冒了。军医、护士、卫生兵这些人,简直是忙得鸡飞狗跳。
“所谓公平,就是这么回事。”
卡介伦少将好象非常高兴地这么说。大概是只有自己这么忙的话,在心理上会觉得有点不平衡。眼看军医送来报告书的少将,看到半身不遂的伤病兵的那一页,凝视许久,然后抬头问我:“尤里安,如果杨那家伙年纪大了,又没人要嫁给他,变成只会睡觉的老头子。那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由我来照顾他。”
“感动!感动!不过,反正那家伙现在也差不多是只会睡觉的青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就是了。”
如果不当笑话看的话,那可就不太好。当我回到司令室时,就看到“只会睡觉的青年司令官”把脚架在桌子上,用扁帽盖住脸,睡得非常的幸福。因此我对卡介伦少将的话,实在提不出什么反驳。
七九七年二月一四日
今天也有一团三十多万人的俘虏要抵达要塞。但是杨提督之所以会是一副受够了的表情,不是由于这些俘虏的缘故,而是因为和他们一同前来的同盟政府委员们。
这些委员们好象是为了欢迎被送还的同盟军俘虏们而特地前来的。不过他们好象以为伊谢尔伦是会员的休闲旅倌似的,一下子说宿舍的设备太糟,军官餐厅的伙食太难吃,抱怨个没完。杨提督没有出来迎接他们也生气,士兵没向他们敬礼也生气。最差劲的是还带了象小山堆似的行李来。
“这些是什么啊?”
“是委员们带来的见面孔。”
原子笔、袜子、还有毛巾、手表之类的东西,上面印了委员个人或政治团体的名称。
“对‘二百万的投票人’的宣传活动动作可真够快。”
“这些是那些家伙自己掏腰包买的吗?”
“怎么会呢!大概是国防委员会的经费。”
“那么印上个人的名字,这岂不是渎职行为了吗!”
虽然不能大声加以指责,但大家都很不高兴地谈论这件事,这些话甚至还传到我的耳里了。杨提督似乎不打算对这件事做任何批评的样子,大概是接受了某人的忠告而保持沉默。今天中午,也邀请了大约十位左右的委员为主宾,不情不愿地举行欢迎酒会。我幸免不用出席,不过委员们好象对提督和幕僚们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等着瞧吧!那些家伙们。”
亚典波罗提督愤然走出会场,召集部下,好象下达了某些命令,这时候关不多是二点左右。
“这些是同盟政府送给各位,象征友爱的一点心意,都是些不值钱的玩艺它儿,请各位不要客气,收下吧。”
亚典波罗提督这样告诉帝国军俘虏们的代表,然后要部下把委员们带来送给归国士兵们的土产,全部分发给俘虏们。
事情闹开,引起大骚动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左右了。亚典波罗提督对气急败坏赶来的诸位委员们,发表义正辞严的谈话。
“你们是为了迎接俘虏这个任务而来的吧。利用公务进行个人的选举活动,违反同盟公职选举法第四条。因为这里是军事地区,宪兵有司法警察权,是不是要宪兵来听听各位的说辞呢?”
委员们通通不说话了。杨提督为了不令亚典波罗提督日后受到上面的压力,拜托俘虏们的代表向委员们提出感谢状。
这么一来,那些政客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快人心。
“亚典波罗那家伙,处理手段还是太嫩了一点。象那种台词,应该在把他们关进禁闭室之后再说也不迟。”
先寇布准将这么说完之后,卡介伦少将马上接着叹了一气。
“可是那些回国的俘虏们可就要哭死了。为了守护那种家伙们的权力,被送到前线去,还在矫正区里过着艰辛的日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们也是很辛苦的啊!”
这么接下去的亚典波罗提督,看到我,招手叫我过去,然后把一个纸包的东西交给我。
“麻烦把这个交给杨提督。我只顾出气没留意到事后处理问题。这是对他及时相救的谢礼。”
我猜想这种情况下的谢礼,绝对是酒不会错的。若送其他的东西的话该有多好。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很多。
“帝国军俘虏中的工程兵,要求希望能协助修理工作。好象是说,在居住区有几个地方,以前就该修理却一直没修的样子……”
接到这个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杨提督和亚典波罗提督正在喝酒聊天。酒是亚典波罗提督送的威士忌。
“对他们的好意,可以就这么接受吗?”
“可以接受,这并不是对我表示好意,而是对这个伊谢尔伦要塞的爱意。
这里原本就是他们建造的嘛。”
如果杨提督是一部分人认为的那种策士的话,我想不太可能作出这种结论的。
最后,决定明天请俘虏们协助修理工作。得知这个消息的俘虏代表们,敬礼之后,并再次对赠礼和协助他们返回故乡一事道谢。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们分成敌我双方互相残杀,就觉得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我还没有办法请楚地用言语表达出这种感觉。我不象杨提督,不能将自己的感角加以理论化、思想化,甚至提高到哲学的层面来表达。
杨提督说:“只有在安全场所的那些人,才不认为有不用战争方式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在危险场所的人,想想战争并不能代表全部的理由不是很好吗?”
又说:“近代以来,倡导战争的文人或言论家,没有一个是在最前线战死的。”
象杨提督说的这些话,我尽可能都将它正确记录下来。以前我也说过,总有一天杨提督会成为历史上的人物,也会有人着手写他的传记。到那时,绝对需要曾直接听过提督说话的人的证言。而且,即使不是因为这样,我自己本身,也会面临需要这些话来支持我的情况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