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卡莉第一次在地狱犬的追杀下进入异星人的地盘了。
她在突锐大使馆里至少不用像在奎利舰队里那样穿一整套环境隔离服。
应安德森的请求,奥瑞尼娅同意在他们准备对地狱犬采取行动时让卡莉留在突锐大使馆。如果卡莉知道这意味着在长达两星期的时间里两名突锐贴身警卫夜以继日地如影随形,而且不允许离开大使馆,也许她会拒绝的。
幸运的是,她有足够的事情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格雷森提供的文件非常细致却非常不完整,而且有些过时。可以理解的是,除非格雷森提供的每一条情报都经过自己人的确认、更新和交叉验证,否则奥瑞尼娅是不会采取行动的。
一开始发现突锐人也在监视地狱犬时,卡莉非常吃惊。不过回头想想,这倒不怎么让人震惊。地狱犬的目标是摧毁银河系中的每个非人类种族,这对突锐层级社会是个威胁。突锐人不会对这种威胁掉以轻心。
他们收集的敌人情报之多令人惊叹不已。卡莉花了很多唇舌才让奥瑞尼娅允许她查看这些保密文件。第一次接触战争虽然发生在差不多三十年前,这位前将军对人类的不信任依然挥之不去。不过,最终,令人望而生畏的情报数量迫使大使不得不放手。
卡莉是银河系中最顶尖的复杂数据分析专家之一。二十多年前她就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在钱博士激进的人工智能研究中效力。她还依赖自己的技术帮助设计升华计划,并且强化新的生物异能埋植剂,以最大程度地挖掘学院中学生的潜能。现在她在用自己的天才努力拯救格雷森。地狱犬组织极庞大极诡秘,情报也纷繁芜杂。实际上,特工在完成指定任务时完全自主,可以自行其是。这就让追踪他们的行动变得非常困难,而且很可能犯错。
格雷森甚至在自己的文件里也有许多错误。在联盟内部,他直接接触过的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可以确定这些人是幻影人的特工。名单中的其他二十个人只有地狱犬特工的嫌疑;他们中的某些人甚至有可能是完全无辜的。
格雷森还提供了几个关键研究实验室的位置,但他警告说地狱犬会定期报废研究设施,把活动搬迁到其他地方去。这样的话,那些研究机构便更难以追踪。
而资助幻影人非法活动的公司全都是上市公司,雇员成千上万,绝大多数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工作不过是在为恐怖组织提供资金。
如果突锐人想要追踪地狱犬,就需要精确的情报。他们不能马上就开始拘捕并刑讯可疑的特工——除了带来不可避免的法律和政治后果,这样做还会打草惊蛇,引起地狱犬的警觉,给他们时间逃跑、潜藏。
同理,他们不能就这么派出士兵袭击每个可疑的地狱犬据点。如果情报最后被证明有误,他们可能袭击的是民用设施,这将会被认为是对联盟的战争行为。而且,奥瑞尼娅手下的部队数量有限,他们必须仔细挑选目标。他们出击幻影人的机会只有一次,在已经废弃的地方浪费资源会损害他们的全部努力。
唯一可行的策略是闪击——同时逮捕神堡内所有已知的地狱犬特工,并派出攻击小队袭击关键设施。在格雷森的文件和突锐人的情报进行交叉验证之后,再加上卡莉自己的后续研究,她制作了一个经过确认的高价值目标清单。
如果他们能动用联盟资源进行协助的话,肯定会容易一些,但这样便会造成有人把他们的活动泄露给幻影人的危险。奥瑞尼娅决定把这事局限在内部,她和安德森是唯一知道风暴即将来袭的非突锐人。
至少他们有神堡警署在自己这边。从技术上讲,神堡警署是多种族警察力量,但是高级警官——还有一大半执行力量——是突锐人。神堡警署的首脑是执行官帕林,他在军中服役时曾是奥瑞尼娅将军的手下,所以他很乐意组建一个仅由突锐人构成的特别神堡安全任务组协助他们行动。
如果他们能够轻易抓到幻影人本人的话,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是地狱犬的主脑、心脏和灵魂,干掉他之后,组织就会分崩离析,零散的细胞是无法团结协作的。
她希望格雷森能够揭示出幻影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在文件中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幻影人并没有像大多数人猜测的那样,以受人尊敬的大人物身份作掩护,过一种双面生活。他是地狱犬的全职首脑,他没有其他身份。如果他需要一张从事合法业务的公开面孔,他就会召唤唯人类大地党的代表,或者动用执政当局里在位的秘密特工来操纵并影响事件,以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汇集出一份精准有效的清单至关重要。如果幻影人从他们的指缝中溜走,地狱犬的重新崛起将不可避免。他们要么直接抓住幻影人并杀了他,要么给地狱犬沉重一击,让他们几十年翻不了身。
卡莉了解一切,所以她愿意接受奥瑞尼娅谨慎小心的做法。但她也知道每往后拖一天,格雷森生还的希望就减少一分。
可能他已经死了,但她不愿相信。幻影人残忍狡诈,他不会把一个像格雷森那样背叛他的人简单处决了事。他会有个苦心经营的计划来复仇。
虽然这个想法很残酷,但还是在分析这些支离破碎的数据时给了卡莉一些微弱的希望,为了拯救格雷森而拼命与时间赛跑。
格雷森醒来时,惊恐地发现自己成了被禁锢在自己身体里的囚犯。他能看到听到身边的所有动静,但显得很不真实,就像是音量和亮度都被调高的投影。
他在床上翻过身,转身把脚放在地上,站起身,在牢房里面没完没了地来回走。但这些动作都不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他的身体拒绝对自己发出的指令作出回应,他无力控制自己的行动。他现在是个肉身木偶,收割者意志的驯服工具。
他突然想起来破损的膝盖一夜间就完全自行恢复了。他朝下看自己的躯体,感到一阵恶心,想要后退。
他正在变形。身体将改做他用。植入到他脑子里的东西已弥漫全身。
收割者能够自复制的纳米技术已经把自身编进格雷森的肌肉、肌腱和神经,他变成了机械和有机生命组织的怪诞混合体。他的肌肉拉长了,而且变得半透明。他可以看到肌肉下面柔软的血管沿着肢体的方向蜿蜒伸展。血管里面闪动着红色和蓝色的光,光非常亮,甚至可以穿过皮肤。
虽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半人半机器状态下的他更快更强。他能够感受到周围环境的更多信息。他的感觉加强到了超自然的水平。人与机器的混合创造出来的存在已经在体能上超越了任何自然进化的极限。
但这不是唯一的改变。他甚至开发出了初步的生物异能,而这种生物异能肯定不是注射进体内的红砂临时赋予的能力。他能感觉到收割者主人正在急切地测试他现在不断增长的能力。
收割者转动他的身体,面对摆放供给品的架子。他感到体内正蓄积一股力量,就像静电增长了一千倍。他举起手,手掌向前伸出,去拿口粮包。突然他的手臂晃了一下,要命的疼痛狠狠抽击格雷森无助的意识。
精心摆放的口粮包被生物异能释放出的冲击力炸开,包装盒飞到空中,弹到柜子和墙上,然后又掉到地上。
很难说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格雷森亲眼看到过他的女儿举起几吨重的机器,把两个地狱犬士兵砸得稀烂。独立包装的口粮包一个还不到一公斤,冲击力甚至还不够把密封保鲜袋里面的食物打出来。但格雷森知道自己的能力会持续增长,而且他能感觉到收割者很开心。
格雷森垂下胳膊,花了整整一秒钟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的重要性,震住了。
格雷森自己垂下了胳膊,不是收割者——是他自己!
生物异能的展示短暂地削弱了他们对他身体的控制。他意识到他们对他意识的主宰并不是绝对的,这激励着他继续反击收割者。
格雷森努力挣扎想要夺回对身体的控制,而此时他脑子里的耳语逐渐增强,由轻轻耳语变成了愤怒的咆哮。他对喊声置之不理,集中全部能量去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是走出第一步。
他的左腿作出了反应,提起来了,向前迈了半步,踩在地板上。然后他的右腿跟上,在格雷森身体里产生了一串连锁反应。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每块肌肉收紧、放松,他的意识重新夺回了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控制权。
他自我回归的时候,身体开始颤抖。他嘴发干,皮肤发痒。他意识到这是典型的戒断症状。红砂的效应正在消退,他可以重新再集中注意力,专注做事,这是他对抗脑子里外星人最有价值的武器。
收割者在组织反击——压迫他的思想,让格雷森的思想屈从于他们的控制。但格雷森拒绝投降,拒绝放弃自己通过艰苦斗争才夺回来的控制权。这是拯救他自己身体的战斗,而且他正在胜利!
他感觉到快感与肾上腺素激发出来……一起激出来的还有其他东西。他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是什么,另一剂红砂席卷了他。
他的神经开始在麻醉药制造的狂喜海洋里畅游,收割者抓住机会,把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强行掰断。
他只能无助地在脑内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向小床。毒品风暴引发的神游症让他不由自主地躺下,却努力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
地狱犬依然在观察他,研究他。他们知道格雷森在抵抗收割者,他们给他服用了浓缩红砂以削弱他的决心。肯定是以前他到高潮时通过外科手术植人了一个小仪器,这个玩意儿可以远程控制毒品释放的剂量,这样格雷森就永远处于中毒状态。
这并不困难。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微型皮下释药器就可以直接把红砂注入血管,雕虫小技而已。每次只要几滴纯度几乎达到百分之百的可溶混合物就可以让他飞起来。最后释药器中的毒品会耗尽,但这并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希望——他知道地狱犬会重新加满的。
他闭上眼睛,把整个世界关在心外。收割者需要他休息,转换过程仍然在继续。他们需要他睡觉,于是他就睡了。
幻影人和努瑞医生通过单向玻璃观察了整个过程。格雷森身上的物理改变很可怕,但幻影人早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再有罪恶感,因为他知道他们目前所收集的数据、所获取的知识最终将极有价值——不仅可以防止出现受害者,还能逆转被控制的过程。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掌握收割者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
一开始,这些结果似乎与从所谓“壳子”那里得到的实验数据极为吻合——“壳子”是在萨伦夺取神堡控制权的战役中被桀斯人转化为无自主意识的行尸走肉的人类受害者。但幻影人知道那场战争的真相——萨伦和他的桀斯军队都是一个名叫霸主号的收割者控制下的仆役而已,而把人类变成“壳子”的技术并非来自桀斯。
可是格雷森的变质过程更加微妙,也更加复杂。他没有变成一个无意识的奴隶。他成为一个载体,一个收割者的化身——就像萨伦一样。在萨伦最后死于薛帕德司令官手下之前,他一直超级强大。
“他的力量在快速增长,”幻影人对努瑞医生说道,“不久之后,我们就再也关不住这个俘虏了。”
“我们正在仔细研究他的演进,”努瑞向他保证,“他真正形成逃跑的威胁,至少还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你确信你的数据?”
“我拿命下注。”
“你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件事捆在一起了,”幻影人提醒她,“我也是。”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幻影人又说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研究他。这就是我愿意冒的最大风险。我说明白了吗?”
“三天,”努瑞医生点了点头,答应了,“之后我们就会终止这个实验对象。”
“把这个事儿交给冷凯,”幻影人告诉她,“这就是他待在这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