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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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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蒂丝沉默地立于她丈夫身旁,被国王众多宾客给震慑住了。盖文混在众宾客似乎怡然自得,由众人的反应看来,他亦是个颇受敬重的人物。虽然他们争执不和,他还是照顾她、保护她。他知道她不习惯人群,所以把她留在身边,没强迫她去跟女客们打交道。许多人都挪揄他,他却满不在乎地回以笑容,不似多数男人般显露出尴尬。

“玩得开心吗?”盖文垂首对她笑着。

“嗯,虽然这里好吵,人好杂。”

他笑了,“等会儿会更疯狂,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先离开。”

“你不介意我一直黏在你身边?”

“你若不这样我才会介意,我不喜欢你被这些人包围。太多年轻人——包括老头子——一直盯着你猛瞧。”

“有吗?”茱蒂丝无邪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茱蒂丝,千万别去挑逗这些男人,宫廷中的道德纪律松弛,你虽然无心,他们却有意,我可不希望你陷在网中抽不了身,跟在我或史蒂夫身边,不要冒险一个人走太远,除非——”想起华特·戴莫里,他的眸光变得冷硬,“你想鼓励某人。”

她张口欲辩驳,但有位伯爵恰巧过来找盖文,“我去找史蒂夫。”她识趣地告退,沿着大厅边缘踱向倚墙而立的小叔。

茱蒂丝注意到有个有着可爱雀斑,和俏鼻子的漂亮女孩一直躲在父亲背后愉瞄史蒂夫,“她似乎对你有意思。”

史蒂夫连头都没抬,“我知道,”他没精打采地说,“可是我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是不?再过几个礼拜,就会有个丑八怪缠着我,追问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史蒂夫,”茱蒂丝咯咯直笑,“她不可能会像你想像的那么恐怖,没有女人会那样的,看看我,盖文在婚礼以前也没见过我,你想他也会担心我长得丑吗?”

他垂首打量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我哥哥,你不只长得美,而且聪慧善良,盖文是最幸运的男人。”

茱蒂丝感到脸颊发烫,“你在恭维我,不过我喜欢听。”

“我没有恭维你。”史蒂夫直话直说。

突然间大厅中热闹的气氛一僵,他俩都直觉望向周遭的人们,感觉到某种张力直朝他们逼来。许多人都在打量茱蒂丝,各个表情不一,有的是诡异地笑着,有的是惊惧,有的在担忧。

“茱蒂丝,你看过花园吗?伊丽莎白皇后有些漂亮的水仙花,她的玫瑰更是娇艳。”

茱蒂丝对他蹙起眉,知道他要她离开大厅必有原因。一些人分开让出通道时,她看见引起骚动的原因。艾丽丝·乔特耳斯庄严地步入大厅,头抬得高,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而那笑容只为一人而绽放——盖文。

茱蒂丝打量艾丽丝,觉得她的礼服样式俗丽,配色差劲。她的肤色惨白,人工化的美对茱蒂丝而言实在称不上美。

群众们都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传述艾丽丝和盖文的‘秘密’。茱蒂丝转而望向她丈夫,他凝神专注地迎现艾丽丝,似乎任何外界事物均无法打断他们的眉目传情。他看着她缓步行近,然后握住她伸出来的手,亲吻良久。

亨利王的笑声在大厅内回荡,“你们似乎相识嘛。”

“是的。”盖文道,缓缓绽出笑容。

“我们非常熟。”艾丽丝补充道,端庄地对他抿唇一笑。

“现在我想去看看花园了。”茱蒂丝挽住史蒂夫伸出来的手臂。

“茱蒂丝……”到了花园后,史蒂夫开口道。

“不要跟我提她,你说什么都安慰不了我。打从结婚那天我就知道有她存在,他从没瞒过我她的事,也不讳言他爱她,或者假装他在某方面喜欢我。”

“茱蒂丝,别说了,你不能接受那个女人。”

“你说我还能怎么样?他坚信我从头到脚都是邪恶的,只有她纯洁无瑕不可侵犯。他被俘时我去救他,他却认为我是去投入情人的怀抱,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认为它是别的男人的。”

“这孩子是盖文的吗?”

“他一定跟你说过他认为孩子是戴莫里的。”

“你为什不告訢他实话?”

“让他骂我是骗子?不,谢了,有父亲没父亲都没关系,反正孩子是我的。”

“茱蒂丝,知道孩子是他的对盖文意义重大。”

“你要赶去告诉他吗?”她火爆地问,“你准备推开他的情妇凑过去找他吗?我相信他听了一定会乐歪的。他已得到瑞街道恩的土地,又有个继承人就快出世,更有个他爱的金发美女。如果我想自私地为自己保留点什么的话,原谅我的无知。”

史蒂夫坐在石凳上看着她,他知道气头上时还是别去找他哥哥对质。不过像茱蒂丝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该受到盖文那种专横的漠视和欺凌。

“夫人。”

“在这里,琼安,”茱蒂丝应直,“什么事?”

“已经开始准备用晚餐了,你得快点进去。”

“我不去,就说我怀孕不舒服。”

“让那个婊子霸占他,”琼安不服气,“你一定得出席。”

“我同意,茱蒂丝。”

琼安转过身,没想到史蒂夫也在,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到今天仍为女主人的新家庭中众多俊男而倾倒,就连他们一举手一投足,她看了都会心旌荡漾。

“你打算在这里就攻击他吗?”茱蒂丝笑问道,“有时候你真忘形,琼安。”

“没办法,碰到男人我也控制不了自己,”她咕哝道,“对了,盖文老爷在找你。”

“难得他居然还记得我。”茱蒂丝讥嘲地说。

“没错,我记得你,”盖文站在花园门口,“你走吧,”他对琼安说,“我想单独跟我老婆谈谈。”

史蒂夫站起身,“那我也进去了。”临走前他还狠狠瞪一眼他哥哥。

“我不舒服,”茱蒂丝也说,“我得回房去休息。”

盖文拉住她手臂将她拖过去,她瞪着他的眼神好冷,她有多久没这样看他了,“茱蒂丝,不要又恨我。”

她试图甩掉他的手,“你羞辱了我,而我还不能表示愤怒?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圣人了。也许我该申请受封为圣徒。”

他咯咯直笑,“除了看着她、吻她手外,我又没干别的,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茱蒂丝嗤之以鼻,“看她,”她啐道,“地上的灯心草都差点没着火。”

他惊异地垂首打量他老婆,“你在吃醋吗?”

“吃那个女人的醋?别疯了,就算我要吃醋,起码也会挑个较起眼的对象。”

盖文眼光闪烁了,他从未让任何人说过艾丽丝的坏话,“愤怒表示你在扯谎。”

“愤怒,”她叫了起来,然后又控制住自己,“是的,我愤怒,因为你当众展示你的情欲,你害我在国王面前受窘,难道你没看见人们是怎么交头接耳,拿什么眼光看我们?”她想伤害他,“至于吃醋,那也得先有爱。”

“而你一点都不爱我?”他冷声问道。

“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吧?”她无法读出他的表情,不知究竟有没有伤害到他,就算她成功了,她冷酷的话也没给自己什么乐趣。

“那走吧,”他拉着她往回走,“亨利王为我们设宴洗尘,你不能拿缺席来侮辱他,你若真想平息流言,就得扮演个称职的好妻子。”

茱蒂丝顺从地跟他走,一腔怒火奇异地消失了。

晚餐时盖文和茱蒂丝得幸与国王和皇后同座,茱蒂丝位于亨利王右手边,盖文则位于皇后左手边,而盖文旁边就是艾丽丝。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亨利王对茱蒂丝说。

“不,只是长途旅行和肚子里的孩子,使我有点不适应。”

“有孩子了,这么快?盖文爵士一定很高兴。”

她但笑不语。

“盖文,”艾丽丝耳语道,“我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她一直对他很小心,因为她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了变化。他显然还爱她,否则早先也不会以那种眼神看她。可是他才吻完她的手,便立即环顾大厅,直看到他老婆离去的背影才定下来。没过一会儿,他便丢下她出来找茱蒂丝。

“我很遗憾你丈夫的早逝。”他冷声道。

“你也许觉得我没心肠,但我真的并不为他惋惜,”艾丽丝悲哀地低喃道,“他……虐待我。”

盖文目光犀利地看她一眼,“他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被迫接受那桩婚姻的。哦,盖文,要是你肯等我,我们现在就能结合了。不过我想国王会答应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她把手放在他臂上。

他看一眼她的手,那么瘦削苍白,再望向她的眼睛,“你忘了我已结婚吗?”

“亨利王心肠最软,他会答应废除你的婚姻的。”

盖文回去继续吃他的食物,“不要跟我提废除婚姻,我已经听够了这句话,她已经怀了孩子,就连一国之君也无法取消这个婚姻。”盖文把注意力转向皇后,开始询问亚瑟王子迎娶西班牙公主的事。

艾丽丝静坐一旁,思忖盖文的话。她发誓要弄明白他为何会听怕了“废除婚姻”这话,以及他为什么提到老婆的孩子时,只说“怀了孩子”——那几乎好像他不是孩子的父亲。

一小时后,餐桌等均已清理到一边,让出场地供宾客跳舞,“陪我跳舞好吗?”盖文问他妻子。

“我要不要先申请批准?”她意有所指地望向众星供月的艾丽丝。

盖文的手指钳住她的手臂,“你对我不公平,晚餐座位又不是我安排的,我已尽力安慰你,但有些事是我无法控制的。”

也许我真是在无理取闹,她想,“好吧,我陪你跳舞。”

“或者陪我到花园里去散步,”他笑了,“今晚天气很暖和。”

她犹豫了。

“跟我来,茱蒂丝,”才一踏进花园的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拥她入怀,饥渴地吻她,她亦热切地依附着他,“我甜蜜的茱蒂丝,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你生我气多久。当你含恨看我时,我的心好痛。”

她融化在他怀中,这是他所言最接近他喜欢她的话,她能信任他、相信他吗?

“跟我上楼,我们上床去,不要再吵架了。”

“你是不是故意对我甜言蜜语,好让我在床上别那么冰冷?”她狐疑地问。

“我甜言蜜语是因为我有这种感受,我不希望你拿它们来反击我。”

“我……道歉。是我不对。”

他再次吻她,“我会想个法子让你好好表示歉意。”

茱蒂丝咯咯笑了,他温柔地对她笑着,一手抚着她的太阳穴,“跟我来——否则我就在国王的花园里占有你。”

她一本正经地环顾四周,仿佛真在考虑。

“不行,”他笑着,“不要诱惑我。”他牵着她的手回他们的卧室。这是由大通间用折叠式橡木屏幕隔出来的一小间房。

“小姐。”琼安听见他们走近,睡意朦胧地说。

“今晚不需要你了。”盖文赶她走。

琼安一翻白眼,悄无声息地溜出橡木间隔屏幕。

“她看上了你弟弟。”

盖文单眉微挑,“你干嘛要关心史蒂夫晚上都干什么?”

“别浪费时间了,快来帮我对付这些扣子。”

近来盖文愈来愈会为他妻子宽衣了。当他动手摆脱自己的衣物时,茱蒂丝轻声说道,“让我来,我今晚就充当你的随从。”她松开腰带,脱了羊毛紧身上衣和长袖衬衫,裸露出他肌肉结实的胸膛和大腿上半部。

她将盖文推到床畔的蜡烛旁,感兴趣地打量他的身体。茱蒂丝皆以双手探索着他,却不曾用眼睛欣赏过。她的手指爱抚过他手臂上的肌肉,和平坦结实的腹部。

“满意吗?我能取悦你吗?”

她傻乎乎地抬首冲他直笑。有时候他真像小男孩,直担心是否能取悦她。她没回答,只把他推倒在床上,扯掉紧身袜露出他两条强健的长腿。他一动不动地静躺着,深怕一动就会破了魔咒。她的双手由他脚底直抚摸至臀侧,解开几无遮掩作用的亚麻内裤,她的双手恣意地在他全身上下游移。

“你取悦了我,我非常满意,”她说着吻他一下,“我也能取悦你吗?”

他无法回答,只拉她上床翻身压住她,他的激情澎湃无法等她太久,但茱蒂丝也一样迫切地需要他。

之后,他紧搂她在怀,聆听她平稳的呼吸声。他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纳闷。也许第一次带她回家,把她一个人丢在大门口时就已爱上她。回想起她竟敢违抗他时自己有多生气,他不觉莞尔。他亲吻她的额头,茱蒂丝到了九十岁都还会违抗他,他想着,开始拟想未来。

艾丽丝呢?他什么时候停止爱她的?他曾否爱过她?抑或那只是激情爱欲?她长得美是没错,刚才乍见她时他多少为她的灿烂震慑住。艾丽丝是个温婉端庄的女人,茱蒂丝虽甜蜜但也带有酸味,然而过去几个月来他渐渐喜欢在食物里加点醋。

茱蒂丝在他怀中一蠕动,他便把她搂得更紧。他虽指责她不贞,自己却不真的相信。如果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她想保护自己丈大时就已怀孕了。虽曾误入歧途,但她的心永远善良,她会为她母亲,甚至一个虐待她的丈夫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把她抱得太紧,惊醒她直挣扎呼吸。

“你想勒死我呀!”她直抽着气。

他亲吻她的鼻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醋?”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你是个什么样的老婆?你不懂得怎样帮助老公入睡吗?”他拿臀部摩擦她的,她一对大眼睁得更大了,“这样子睡会让我十分难过,你不会希望这样吧?”

“不会,”她半眯着眼轻声说道,“你不必这样痛苦。”她温驯地躺着,任由他肆意摆布她。他好似从未爱抚过她般,她的身体对他是项崭新的历险。当他双手熟悉了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后,他改以目光探索。

茱蒂丝在渴望中呻吟,而他只是笑着推掉她探向他肩膀的双手,在她为欲望抖颤时他进入她体内,几乎是立即便双双爆发,他们仍结合著互拥入眠,盖文始终压在她身上。

翌晨茱蒂丝醒来时盖文已走了,躺在大床上她只觉寒冷又空虚。昨天晚餐时他们还提过今天要去放鹰,她很想加入狩猎的行列,所以忙不迭地催琼安帮她穿衣。

盖文在楼梯底遇见她,“爱困虫,你还知这起床呀,我正想去床上逮你,也许还回去陪你。”

她煽情地笑了,“要不要我回去?”

“不,现在不要,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和亨利王商量过,他同意准许约翰·巴赛德和你妈结婚。”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

“喔,盖文,”她叫嚷着飞身跃过最后数级阶梯,扑进他怀中,紧搂住他脖子的双臂差点就呛死他,“谢谢你,一千一万个谢谢你。”

他开怀朗笑,紧紧搂住她,“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昨晚就去跟亨利王谈了。”

“昨晚你已经应接不暇了。”茱蒂丝板着声调说。

他大笑着压挤她,直到她大叫救命才稍微松手,“你认为我会应付不来?”盖文挑战道,“你再刺激我,我就带你上楼,把你折腾到无法走路。”

“盖文。”她倒抽口气,粉脸涨得通红,她忙不迭地张望四周看是否有人在听。

他轻声咯笑着轻吻她一下。

“我妈知道了吗?”

“还没有,我想你或许想亲自告诉她。”

“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根本不知道她人住那里。”

“我派约翰去监督下面的人卸行囊,你妈十之八九会在他附近。”

“嗯,她的确很少离开他身边,盖文,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

“我只希望能给予你所要的一切。”他柔声道。

她惊异地审视他。

“去吧,”他笑了,“去告诉你妈,然后到庭院跟我碰头一起去狩猎,”他轻轻放她下地,旋即又关心地打量她,“你的情况能骑马吗?”

这是他头一次以愤怒之外的方式提到孩子,“可以!”她笑得好开心,“伊丽莎白皇后说运动对我有好处。”

“你自己小心衡量,千万别运动过度。”盖文警告道。

她面带微笑地转身而去,心里被盖文的关怀包裹得暖呼呼的,她快乐得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庭院里到处都是人,男人和女人吼叫仆人,仆人又彼此吼叫,只闻噪音喧嚷,见此缺乏组织纪律的景象,茱蒂丝真怀疑这里的人怎么办事。庭院尾端有一长排屋舍,由于马僮牵着马在屋前活动筋骨,她断定那儿必然是马厩。

“哈,这不是红发小姐吗?”一娇嗔的声音立即拉住茱蒂丝的脚步,“你是要去会情人吧?”

茱蒂丝循声转身,面对面迎上她的敌人——艾丽丝·乔特耳斯。

“我知道你记得我,”艾丽丝甜甜蜜蜜地说,“我们在你的婚礼上见过。”

“很遗憾我们没能参加你的,不过盖文和我倒是分亨了你不渝之爱的讯息。”茱蒂丝也婉言相向。

艾丽丝的眸子喷出蓝火,身体也僵住了,“是啊,真可惜一切都结束得这么快。”

“结束?”

艾丽丝抿唇笑了,“你没听说吗?我可怜的丈夫在睡梦中不幸遭人谋杀,现在我是个自由的寡妇。哦。真的,非常非常地自由,我还以为盖文会告诉你,他对我的……呃……新地位极为感兴趣。”

茱蒂丝没吭一声扭头就走。不,她不知道艾丽丝已是自由之身,而今唯一阻挡艾丽丝和盖文的只有她,再也没有艾德默·乔特耳斯间离他们了。

茱蒂丝麻木地继续朝马厩行去,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刍艾丽丝已是寡妇的事实。

“茱蒂丝。”

她抬起头,对她母亲勉强挤出笑脸。

“你今天要跟他们去狩猎吗?”

“嗯。”她慢应道,一日的欢乐已离她远去,残存的只有寒冷。

“有什么不对吗?”

茱蒂丝努力逼出笑容,“只是——我失去了我妈妈了。你可知道盖文已准许你嫁给约翰·巴赛德了吗?”

海伦木无表情地盯着她女儿,既不笑亦不言语。缓慢地,血色由她脸上褪去,她软绵绵地倒进女儿的怀中。

“快来人啊!”茱蒂丝大叫。

附近徘徊的一名高大的年轻人立即赶过来,帮她抱起海伦。

“到马厩去,”茱蒂丝指挥道,“赶快离开太阳底下。”一进入阴凉的马厩,海伦几乎立即便苏醒过来。

“妈,你还好吗?”

海伦寓意良深地看着那年轻人。

他了解她那眼神,“你们谈谈,我走了。”茱蒂丝还没来得及谢他,他就快步而去。

“我……不知道。”海伦道,“我是说我不晓得盖文也知道我爱约翰。”

茱蒂丝差点没大笑出声,“前不久我要求他批准,他说要跟亨利王商量,现在你如愿以偿了。哇,你的婚礼将会非常不寻常。”

“而且很快就会举行。”海伦咕哝道。

“很快?妈——”

海伦笑得像恶作剧被逮着的孩子,“真的——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茱蒂丝跌坐在一堆干草上,“我们会同时生吗?”她惊异地问。

“差不多。”

茱蒂丝笑了起来,“婚礼可得赶快筹备,否则孩子会等不及的。”

“茱蒂丝,”她抬首看见盖文朝她们快步而来,“有个家伙说你妈病了。”

她起身拉着他胳臂往外走,“来,我们得谈谈。”

一会儿后,盖文难以置信地直摇头,“我还一直以为约翰·巴赛德是个理智的人。”

“他恋爱了嘛,男人女人恋爱时都会做出些不寻常的事。”

盖文凝视着她的眸子,“这点我很清楚。”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是个寡妇?”

“谁?”他真的很困惑。

“艾丽丝,还会有谁?”

他耸耸肩,“我没想到要告诉你,”他笑了,“我发现每当你在我身旁时,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

“你想改变话题吗?”

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举离地面,“你真该死,受那女人蛊惑的不是我,是你,我要是无法跟你理论,就想办法摇醒你的理念,你要当众被摇吗?”

当她甜甜地对他笑了时,他只有无奈地摇首,“我宁愿去参加狩猎活动,也许你可以帮我上马?”

他审视她半晌,然后轻轻放她下地,他这辈子是永远搞不懂女人。

狩猎活动让茱蒂丝快乐得像个孩子,栖于她马鞍上的小雄鹰已为她捕着三只鹤,让她骄傲地把头扬得好高。

可是盖文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当一名女仆悄悄告诉他史蒂夫想见他时,他的马鞍上还是空的。史蒂夫希望出城两哩后,和他私下谈些私事,并拜托他别让他人知道——甚至连他妻子也不例外。盖文只觉困惑不已,这不像史蒂夫的作风。当茱蒂线正为她第四只鹤乐得咯咯直笑时,他悄悄脱离狩猎队伍,一面诅咒他弟弟享受不到如此美景。

盖文没直接骑马至会面地点,而是把马留在一段距离之外,谨慎地拔剑趋近。

“盖文,”艾丽丝惊呼,一手按在胸口,“你吓死我了。”

“史蒂夫在那里?”盖文问,仍谨慎地环顾四周。

“盖文,拜托你把剑收起来,你吓死我了。”艾丽丝绽出胆怯的笑容,然眸中却不见惧意。

“是你找我,不是史蒂夫?”

“嗯,我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引你来这里,”她娇羞地垂下睫毛,“我怕你不会一个人来见我。”

盖文收起长剑,这地方宁诤且隐蔽,正是她过去和他幽会的典型处所。

“哈,你也想起从前了,来陪我坐坐,我们有好多话要谈。”

他审视着她,下意识拿茱蒂丝和她作起比较。艾丽丝是长得美,但她那种抿唇式笑法,使人有种度量狭窄之感——近乎阴险。她的蓝眸只令他联想到冰,而非蓝宝石。还有她那身红橘绿的缤纷色彩,似乎显得俗丽,而不像他过去感觉那样灿烂。

“情况真的改变那么多,使你坐得离我这么远吗?”

“是的,一切都改变了。”他没看见她曾微微蹙眉。

“你还在生我气?我告诉你那么多遍,我不是心甘情愿要嫁艾德默的。但现在我已是个寡妇,我们——”

“艾丽丝,”他打断她,“不要再提那事,”虽极不愿伤害柔弱的她,但他还是得告诉她,“我绝不会离开茱蒂丝,我绝不会以废除婚姻或离婚,或者任何不自然的方式离开她。”

“我……不明白。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

他按住她置于腿上的双手,“不,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盖文,你在说什么呀?”

“我已爱上她了。”他未多说其他。

艾丽丝怒目瞪视他良久,方才终于控制住脾气,“你说过绝不会爱她,就在你结婚那天,你亲口对我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爱她。”

回忆中,盖文几乎笑了。那天一共立了两个誓言,而他们都无法自拔地破了誓“你忘了自己曾以自杀威胁我?只要能阻止你做傻事,我会说或做任何事的。”

“可是你现在再也不在乎我是否会自杀了?”

“不!不是这样,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你是我的初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艾丽丝双眼圆瞪地看着他,“你说得好像我已经死了,告诉我,她是不是把你的心全抢走了,使我一点也得不到?”

“我说过你占有一席之地,艾丽丝,不要这样,你必须接受已成的事实。”

艾丽丝笑了,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我应该像男人一样坚强地接受这一切吗?盖文,我是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脆弱的女人。你也许对我冷酷无情,但我的心永远为你温暖,你可知嫁给艾德默那种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把我当仆人般糟蹋,把我锁在房里不见天日,只差点没把我也抛出窗外满足他的虐待狂——”

“艾丽丝——”

“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参加你的婚礼时,他就已派人监视我。是的,他知道我们单独在花园会面,他也知道我和你单独在你帐中会面多少次。还记得你结婚后第二天早上,曾经绝望地吻我吗?”

盖文点点头,实在不想听她的自白。

“在我们短暂的婚姻中,他没有一刻不在提醒我们共处时的细节。可是我还是心甘情愿——甚至快乐地——忍受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每一个孤寂的夜里,我总是清醒着想你,想你对我的爱。”

“艾丽丝,不要再说了。”

“告訢我,你可曾想念过我?”

“有,”他坦诚以告,“起先我会想你,但是茱蒂丝是个好女人,和善又可爱。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爱上她,你也知道这桩婚姻是为了产业才成立的。”

艾丽丝黯然喟叹,“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心已是你的——过去是,以后也永远不变。”

“艾丽丝,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成过去,我已结婚,我也深爱我的妻子,在各方面我们都必须分手。”

“你对我这么冷酷无情,”艾丽丝轻触他的手臂,继而抚上他的肩膀,“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盖文清晰地记得和艾丽丝做爱的情景,那时候他为他对她的爱所盲目,深信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正确的。而今经过与茱蒂丝数月来的激情爱恋,想到和艾丽丝睡觉,心里便直觉地想打退堂鼓,甚至觉得恶心。像她那样无论事前事后均不许人碰她,实在教人倒胃口。不,和艾丽丝共有的是性方面的发泄——单纯的兽性欲望,别无其他。

艾丽丝看见他的表情,却不明所以。她的手继续上攀直抚向你的颈项。她大胆地贴着他而立,双臂圈锁住他的脖子,“我看得出来你都还记得。”她轻声耳语,抬起脸准备被吻。

他轻轻拉掉她的双臂,“不,艾丽丝。”

她双眼冒火地瞪视他,双手紧握拳贴在身侧,“怎么,你怕她怕到没了男子气概的地步?”

“怎么可能。”盖文不但惊愕于她的逻辑,更慑从她的暴怒。向来脾气温驯和婉的艾丽丝,怎么会突然发起脾气?

艾丽丝很快便察觉不该泄漏心中真实感受,于是立即寻求挽救之道,她拚命眨眼直到挤出泪水,“那么这就是分手了,”她哀怨地轻声说道,“你不能施舍我最后一吻吗?”

他毕竟曾经爱过她,是不?他不觉心软了,用指尖拂去她颊上的泪水,“不,我不会残忍到拒绝与你最后一次亲吻。”他温柔地纳她入怀,甜蜜地亲吻她。

可是艾丽丝要的不是温存或甜蜜,他几乎忘了她的粗暴,她主动将舌侵入他口中,牙齿用力咬住他的唇。他丝毫未感受到曾有过的亢奋,反而有丝嫌恶之感,他只想摆脱她,“我得走了。”他刻意掩饰内心的不满。

艾丽丝意识到情况非常不对劲了,她原期望籍那一吻使他失去控制,而今知道自己失败了。他反而变得更遥远,更疏远。她咬住唇吞下到口的刻薄话,强装出适当的悲哀,伴他穿过树林前去系马的地方。

“该死的婊子。”她咬牙切齿地低声斥道。那个红发女魔抢了她的男人。

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艾丽丝开始露出笑容,瑞卫道恩那女人以为她已抓住盖文,只要勾勾小指头他就会乖乖回去。可惜她错了,艾丽丝可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不,她会起而奋战保护她的财产,盖文是她的……或说是他迟早又会是她的。

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挣到今天,到国王的宫廷来接近盖文,她甚至让谋杀她丈夫的凶手安然脱逃。她会耐心观察那女人找出其缺点。然后艾丽丝就要发动攻击,收复原属于她的财产。就算她想甩了盖文,也得是由她来决定,而不是他。

盖文快马加鞭回到狩腊队中。他知道已离开太久,希望没有人察觉他的缺席。他对天默默祈梼,感谢上天没让茱蒂丝撞见他吻艾丽丝。否则就算他说破嘴也无法安抚她,幸好一切都已结束,虽然做起来一点都不容易,但他终于还是永远摆脱了艾丽丝的阴影。

盖文瞧见他妻子就在前面,正旋转系索拉回她的猎鹰。突然间他再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策马疾奔过去然后倾身拉住她的马缰,带着她的坐骑继续奔驰。

“盖文!”茱蒂丝惊呼,紧抓住前鞍,她的猎鹰吓得拚命拍翅。

他们四周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结婚多久了?”

“显然还不够久。”

当他们奔出一段距离后,盖文才在一斜坡上拉住两匹马。

“盖文,你疯啦?”

他滑下马背再举她下地,他没跟她讯一句话,只一迳饥渴地吻她,“我一直在想你,”他耳语道,“我愈是想愈是控制不住我的……需要。”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需要,”她放眼打量四周,“这儿景色真美,是不?”

“还可以更美。”

“说得也是。”他又吻住她。时间地点的不当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刺激感,咯咯偷笑着他们携手溜进附近树丛中,找寻属于他们的小天堂。

艾丽丝穷极无聊地打量大厅内的男人,最后看见一名倚墙而立的金发俊男,看他那沉醉的神情即知他恋爱了,她对身旁男子甜甜一笑,实则根本没听见他在嘀咕些什么。她的心全放在下午盖文说爱他老婆的事上。她看着盖文牵着他老婆的手,正在跳一支复杂的舞步。

她根本不在乎身旁有多少年轻男子环铙,被盖文甩了只使她更加要他,他若是发誓爱她不渝,她也许还会接受某人的求婚。但是盖文拒绝了她,现在她知道她非得到他不可,她计划要除掉唯一的阻碍。

那名金发俊男一直爱慕地望着茱蒂丝,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晚餐时艾丽丝便注意到他,他从头到尾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主桌上的茱蒂丝,而那个女人竟蠢得不知有了位仰慕者,眼光始终未离开盖文。

“不介意我失陪一下吧?”艾丽丝看也不看身旁那男人,迳自踱向那立于墙边的金发男子。

“她很可爱,是不?”艾丽丝咬牙逼出这违心之论。她可爱个鬼,她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的碓。”他梦语似的应道。

“真可惜这么可爱的女人居然活得一点都不快乐。”

那男子终于转身看向艾丽丝,“她看起来并不像不快乐的样子。”

“那是她会演戏,实际上她的心却很苦。”

“你是艾丽丝·乔特耳斯夫人?”

“是的。你呢?”

“艾伦·费法斯,美丽的伯爵夫人,”他行礼后殷勤地亲吻她的手,“在下听候你的使唤。”

艾丽丝开心地笑了,“需要你的不是我,是茱蒂丝夫人。”

艾伦望向舞池中那对夫妇,“她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人。”

艾丽丝的眸中泛起森冷的蓝光,“你对她示爱了吗?”

“不!”他皱了眉,“我是个誓言荣誉的武土,而她已有了丈夫。”

“她是结了婚,却过得非常不快乐。”

“她并不像不快乐的样子。”他重复道,客观地分析她仰望其夫的崇拜神情。

“我已认识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婚姻真相,她昨天还绝望地对我哭诉她有多需要有个人能让她爱,有个人会温柔且友善待她。”

“她丈大对她不好吗?”艾伦关心地问道。

“一般人是不知道,”艾丽丝刻意压低声音,“实际上他经常殴打她。”

艾伦再望向茱蒂丝,“我不相信。”

她耸耸肩,“我无意散布闲言。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想尽可能帮助她,看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痛苦难过,我自己也不好受。他们不会在宫廷逗留太久,我只希望亲爱的茱蒂丝在临走前能享受片刻欢乐。”

她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人,上至国王下至仆役她均一视同仁,以礼相待。她从不咯咯傻笑,亦不卖弄风情,或者佯装冰山美人。艾伦真心爱慕她,只要她能用那热情的金眸看他一眼,他愿付出代价。

“想不想单独见见她?”

艾伦眼睛一亮,“当然,我当然想。”

“那我替你安排。到花园去,我会让她去找你,我们是好朋友,她知道她能信任我。”艾丽丝顿了顿,按住艾伦的手臂,“她会担心被她丈夫发现,你告诉她他跟我在一起——她就会明白不必怕会被发现。”

艾伦点点头,能和这么位可爱的女士相处片刻也无伤大雅,既然她丈夫鲜少让她走出他的视线范围,艾伦自然更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茱蒂丝站在盖文身边,啜饮一杯苹果酒,跳舞使她发热,能停下来靠着冰冷的石璧稍息片刻,观赏他人也是一大乐事,有个男人过来送讯给盖文,他听了便蹙起眉头。

“有坏消息吗?”

“我不知道,有人要我过去和他们碰面。”

“没有名字?”

“那人没说,大概是早上跟我谈过的那个马商吧。”他转身爱抚她的面颊,“去找史蒂夫,他在那边,我去去马上回来。”

“希望我能排开围在他四周的那些女人挤进去!”她笑道。

“你不许自作主张,听我话找他去。”

“是的,爵爷。”她挪揄道。

他笑着对茱蒂丝摇头,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而去。

她挤过去站在史蒂夫身边,他正为一群崇拜他的美女弹唱琵琶,史蒂夫曾跟她说过,他要充分利用屈指可数的最后数天自由。

“茱蒂丝夫人?”

“嗯,”她转向唤她的一名陌生女仆。

“花园里有位男士在等你。”

“男士?我先生?”

“我不清楚,夫人。”

茱蒂丝绽出笑容,毫无疑问盖文又策划了什么月下幽会,“谢谢你。”她说,悄悄离开大厅溜进御花园,御花园里阴暗沁凉,隐约可见有几对情人在暗处亲热。

“茱蒂丝夫人。”

“嗯,”她隐约看见面前有位高眺的年轻男子,至于其形貌则无法看真切。

“容我自我介绍,敝人是艾伦·费法斯·林康夏郡男爵。”当他执起她的手亲吻时,她友善地对他一笑。

“你在找人吗?”

“我以为我先生会在这里。”

“我没看见他。”

“那你是认识他喽?”

他笑了,露出一口平整的白牙,“我看见了你。”

她好奇地打量他,“接得好,先生。”

艾伦伸出手臂弯,“我们一起坐下来等你先生好吗?”

她犹豫了。

“你可以看得见石凳在光亮处,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坐下陪我这个孤独的武士聊聊。”

石凳就位于花园中明亮的火炬下方。她不便拒绝,只有勉强答应。在明亮的火光下,茱蒂丝较能清楚的看见他的五官,他的嘴唇丰厚性感,鼻子削直略显单薄,眸子则近乎黑色,茱蒂丝对他仍持以戒心,上一次与她并坐聊天的是华特·戴莫里,结果导出一场灾祸。

“你似乎有点局促不安,夫人。”

“我不习惯宫廷规矩,而且很少和亲属外的男人接触。”

“但是你希望能多接触?”他鼓励地问。

“我没想过这些。我已有了丈夫和他的弟弟,这似乎就已足够。”

“可是宫中的妇女比较自由,能拥有许多男性和女性的朋友。”艾伦执起她放在腿上的小手,“我十分乐意做你的朋友。”

她猛地抽回手,跟着便蹙眉起身,“我得回大厅找我先生了。”

他站在她身旁,“没必要怕他。他现在和你的朋友艾丽丝·乔特耳斯在一起,不会来找你的。”

“不!你侮辱我!”

“不,不,”艾伦骇然说道,“我不是有意的。我说错了什么?”

原来盖文和艾丽丝在一起,也许是他安排让别的男人来缠住她,自己好去逍遥,可惜她没兴趣陪陌生人,“我得走了。”她不由分说快步离去。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还没进大厅便撞上盖文。

“会情人去了,”她冷静地说,“你呢?”

他抓住她手臂的手收紧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也杵。”

“茱蒂丝!”

她瞪他一眼,“艾丽丝夫人今晚是不是特别可爱?金色衣裳很配她的头发和眼睛,你说是不是?”

盖文的手松了些,脸上也绽出微微笑意,“我没注意,你在吃她醋吗?”

“我有理由吗?”

“没有,茱蒂丝,你没有。我告诉过你她已走出我的生命。”

她嗤之以鼻,“接下来你会说现在你爱的是我。”

“如果我说了呢?”盖文轻声问道,话语中的专注几乎令她恐惧。

她的心若小鹿乱撞,“我不知道是否会相信。”或者她怕的是他若真说了,她会对他剖心?他会笑她吗?他会尊重她对他的爱吗?

“夜深了,我们进去吧。”

他声调中那丝使她想安慰他的异样是什么?

“你明天就走?”盖文问,抹去肩上的汗水。他打天一亮便在训练场上练习,这儿有来自英格兰各个地区的武土和随从。

“嗯,”史蒂夫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去送死。”

盖文大笑,“不会那么糟的。看看我的婚姻,结果不是挺令人满意的嘛!”

“我不否认,但世上只有一个茱蒂丝。”

盖文得意地笑了,“没错,但她是我的。”

“你们俩处得好吗?”

“渐入佳境。她在吃艾丽丝的醋,老是找我麻烦,但茱蒂丝会心平气和的。”

“那你的艾丽丝呢?”

“我已经没兴趣了。昨天我就跟她把话挑明了。”

史蒂夫低声吹了声口哨,“你告诉艾丽丝,现在你宁愿要另一个?我要是你,一定会小心我这条命。”

“要小心茱蒂丝倒是真的,但甜蜜的艾丽丝是不会做这种冲动的傻事的。”

“艾丽丝·乔特耳斯?甜蜜?你真的是眼睛心瞎,老哥。”

像往常一样,有人说艾丽丝坏话,盖文便勃然大怒。

“你没我这么了解她。我告诉她时她非常伤心,却仍如我所预料地勇敢接受了。要不是茱蒂丝把我完全俘虏,我仍会考虑娶她为妻。”

史蒂夫想想还是少说为妙,“今晚我打算好好醉它一场,把整个城堡喝干。等我见了我那个新娘,也许还较能忍受她一点,要不要来加入我,一起庆祝我最后一刻的自由?”

盖文期望地笑了,“我们还没庆祝打败戴莫里呢。史蒂夫,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史蒂夫捶了他哥哥后背一拳,“等我需要你时,你可我得记得还我这份情。”

盖文突然眉宇打了结,“也许你可以替我找个人接替约翰·巴赛德。”

“问茱蒂丝去,搞不好她也能管理你的人。”

“千万别跟她做这种暗示,她这两天还在抱怨在这里无事可干。”

“这就是你的错啦,老大。你怎么没让她忙得没时间无聊呢?”

“小心点!我可要祈祷你的英格兰女继承人跟你想像的一样丑了。”

茱蒂丝和一群妇女围坐在大厅一角刺绣,她们每一个都动作俐落地以彩线在布上勾勒出美丽的图案,只有她手足无措地瞪着空白的布,不知如何是好。盖文虽离家在外,却仍有事可忙,而她却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他威胁她若去碰国王的养鱼池,或者马厩……等诸如此类的地方,就会要她好看。

“我以为刺绣是最有女人味的艺术,您同意吗,陛下?”艾丽丝道。

伊丽莎白连头都没抬,“我以为这全凭对象。我曾见过有些女人虽使石弓,却不减其女人味,而其他的虽相貌甜美,各式女红手艺均臻完美之境,实则内心却是冷酷的。”

茱蒂丝讶然抬头,一旁某位女眷亦咯咯笑出声。

“你不同意吗,伊莎贝拉夫人?”伊丽莎白皇后问。

“我衷心赞同,陛下。”两妇人有默契地对望一眼。

艾丽丝不满于这样被排挤,又继续道,“但是真正的女人会使弓弩吗?我不以为有这种必要。女人永远有男人保护。”

“女人就不想帮助她丈夫吗?我就有一次替约翰挡了一只暗箭。”伊莎贝拉夫人道。

数位女眷均骇然倒抽气。

艾丽丝嫌恶地睨视那绿眼妇人,“可是真正的女人无法做暴力的事。茱蒂丝夫人,她们能吗?我的意思是说,女人无法杀死一个大男人吧?”

茱蒂丝垂首盯着绣架上绷着的空白布料。

艾丽丝倾身向前,“茱蒂丝夫人,你是否能杀死一个大男人?”

“艾丽丝夫人!”伊丽莎白皇后厉声斥道,“你太多管闲事了。”

“哦!”艾丽丝佯装惊愕状,“我不知道茱蒂丝夫人会使剑是个秘密。以后我不再提了。”

“你根本不必再提,”伊莎贝拉夫人不屑地说,“该说的你都已经全说了。”

“夫人!”琼安大声宣布,“盖文爵爷请你立刻过去见他。”

“出了什么事?”茱蒂丝立即起身。

“我不知道,”琼安说,脸上一无表情,“你也知道他受不了你离开他身边太久。”

茱蒂丝骇然瞪她一眼。

“快点去,他不会等太久的。”

茱蒂丝抑住当着皇后面斥责女仆的冲动,转身向众人致歉,很高兴看见艾丽丝气得脸发青。待走出一段距离后,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你又忘形了。”

“才没有!我是在帮你。那只发情的母猫存心想把你撕成碎片,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并不怕她。”

“也许你还是怕她的好,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我也发觉了,不过我要谢谢你把我救出来,比较起来,我宁愿跟艾丽丝对阵也不要跟刺绣打交道。两样凑到一块儿我更受不了了!”她叹息,“我想盖文并没有叫你来找我。”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找你?你不认为他会很高兴见到你吗?”

茱蒂丝皱了眉。

“你真傻,”琼安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分了,“那男人要你,你却还看不出来。”

一踏进阳光普照的大地,茱蒂丝便把艾丽丝忘得一干二净。盖文俯身站在一只大水桶旁,赤裸着上半身正在净身,茱蒂丝嗫手蹑脚地过去,俯身在他脖子上轻啄一下。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正挣扎着呼吸,因为盖文猛然旋身将她击进水桶内,他们俩都吓呆了。

“茱蒂丝!你有没有受伤?”盖文恢复镇定后立即伸手向她。

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抹掉眼睛上的水,低头看她那身湿透了的衣裳,酒红色的天鹅绒恍若第二层皮肤般贴着她的身子,“幸好没有,你这个迟钝的笨牛,你以为我是你的战马,理当受牲畜般待遇?还是你把我当成你的随从了?”

两手撑住桶边支起身子,可是她的脚底一溜,人又进了桶。她喘息着冒出水面望向盖文,他正双臂抱胸,脸上挂着炫人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在笑我!”她勃然大怒,“你竟敢——”

他抓住她的肩膀,举起她直滴水的身子,“我可以道歉了吗?自从戴莫里那件事以后,我就一直没真正放松下来,刚才我一时未察觉你那一啄是在吻我,等发觉时已直觉做了反应。你实在不该不先示警就偷偷摸摸地潜近我。”

“你不必担心还会有下次。”她仍嘟着嘴,没好气地说。

“只有你,我的小妻子,被凌空举在水桶上时还敢顶撞我,你不怕我再把你丢进去?”

“你不敢!”

他咧嘴笑着,缓缓放低她的身子直到脚趾几乎碰到水。

“盖文!”她大叫,半是哀求。

他将她带入怀中,当冰冷的身子贴上他灼热的皮肤时,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活该,”她开心地大笑,“希望你冻僵。”

“有你在就不会。”他把她搂得更紧,然后甩进臂弯横抱着,“我们回房去把这身湿衣服换掉。”

“盖文,你该不会是想——”

“有你在我怀中时,思想就是浪费时间,你若是不想再惹人侧目,就不要乱叫,乖乖听我摆布。”

“如果我不呢?”

他拿脸颊摩擦她湿淋淋的脸蛋,“你会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嘴巴变得非常非常红。”

“这么说我是俘虏喽?”

“对。”他肯定地应道,抱她步上楼梯。

伊丽莎白皇后走在她丈夫身边。他们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双双煞住脚步。伊丽莎白本想过去帮忙茱蒂丝,但为亨利所阻止。

“看看他们玩得多乐。我真高兴见到有对夫妻如此相爱,像他们这种为合并产业而促成的婚姻,很少会有这么幸福怏乐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他们彼此相爱,艾丽丝夫人似乎认为茱蒂丝夫人配不上盖文爵士。”

“艾丽丝夫人?就是那个金发女人?”

“嗯,艾德默·乔特耳斯的遗孀。”

亨利点点头,“希望她快点再嫁。我注意过她,她喜欢玩弄男人,像玩猫捉老鼠一样,似乎对谁都来者不拒,宫里已有不少男人爱上她的美貌,像她那样玩火,迟早有一天会醋海生波打起架来。我可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不过她又和盖文爵士与他可爱的妻子有什么瓜葛?”

“我也不确定中有些流言传说盖文爵士曾经爱过艾丽丝夫人。”

盖文将他妻子抱入怀中时,亨利朝他点点头,“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已不爱她了。”

“也许不是所有人。艾丽丝夫人随时都在攻击茱蒂丝夫人。”

“我们必须阻止这种事。”

“不,”伊丽莎白按住他丈夫的手臂,“我们不能下命令。我怕那只会更加激怒艾丽丝,她是那种无视生命存在务必达到目的的女人。我想最好的法子还是你说的,嫁掉她,你能替她找个丈夫吗?”

亨利看着盖文抱他妻子步向庄园大屋,一路逗弄她、呵她痒,使得茱蒂丝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不难,我会替艾丽丝夫人找个丈夫,而且要快。我可不愿见到他俩之间介入任何阻碍。”

“你真是个好人。”伊丽莎白仰首冲她的丈夫一笑。

旁观那出别开生面地插曲的还有他人。艾伦·费法斯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激动得欲拔剑冲向前。但是男人有权任意对待他的妻子,他根本没资格干涉。他心虚地打量四周,怕有人目睹他的莽撞。

他颓丧地踱回庄园大屋时,适巧遇见正往外走的文丽丝,“我有话和你一谈,夫人。”他的手指紧钳住她的手臂。

她痛得抽口气,继而笑了,“当然可以,艾伦爵士,随时候教。”

他把她拖进大厅一隅的阴暗处,“我不喜欢你那样利用我。”

“利用你?怎么说呢?”

“少跟我装纯洁处女,我可认识经常和你上床的那些人。我知道你是个有头脑的女人,但你为一己之利设计利用我。”

“放开我,否则我要尖叫了!”

他反而更加重手劲,“怎么,我无法取悦你?我朋友告诉我你酷爱暴力和痛楚。”

艾丽丝怒目瞪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你的谎言若成功会带给茱蒂丝夫人极大的痛苦,而我正是诱因。”

“你不是说想和她单独相处吗?我只不过是帮你个忙,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手段不正当!她是个好女人,而且婚姻幸福,我还没下流到要诉诸强暴的地步。”

“那你是真的想要她喽?”艾丽丝笑了。

他迅速放开她,“哪个男人不想,她那么美——”

“不!”艾丽丝轻蔑地啐道,“她没有——”她赶紧打住。

艾伦笑了,“没你美吗?艾丽丝夫人,恐怕你错了,我已观察茱蒂丝夫人好几天,逐渐对她有了了解,她不只是外表长得美,内在也美,等她年华老去不再那么美丽时,她依然会有人爱。而你!你的美只是外在表面!若是失去了容颜,剩下的你只是个恶毒、卑鄙无耻的女人。”

“我会恨你一辈子!”艾丽丝寒声斥道。

“总有一天你的恨会显现在脸上,不管你对我有何感受,都别想再利用我。”他抛下警告迳自离去。

艾丽丝目送他远去,心中的愤恨却大多针对茱蒂丝。那女人替她惹了无穷的烦恼。自从盖文娶了那个婊子后,一切全走了样。而今因为她,艾丽丝竟被个年轻小伙子侮辱,她更坚定了要斩断那错误婚姻的决心。

“茱蒂丝,甜心,留在床上,”盖文抵着她的面颊耳话道,“你需要休息,别真被那些冰水冻病了。”

茱蒂丝没有回答,她正沉浸于爱恋后的满足状态,感觉昏昏欲睡又懒洋洋。

他用脸颊再次摩擦她的,然后依依不舍地溜下床,他迅速穿衣,眼睛一直凝视着她。待衣着整齐后,他对她一笑,亲吻她的双颗后悄悄溜出房间。

史蒂夫在楼梯底和他碰头,“我无法走过一个房间不听到更多有关你的闲话!”

“这回又在扯些什么?”盖文狐疑地问。

“只有说你殴打你老婆,再将她丢入大水桶里,然后又当众与她调情。”

盖文笑了,“这都是实情。”

“难得,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如何对待女人。她睡着了吗?”

“嗯。你把酒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足足有一百四十加伦。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比你多喝两倍,而觉得自己不够男子气概。”

“你?”盖文嗤之以鼻,“我弟弟?你不知道吗?我平生第一次喝酒时你还没出生呢!”

“鬼才相信!”

“是真的,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会告诉你这故事的。”

史蒂夫用力拍了他哥哥后背一掌,“我们有整夜时间,等天亮了我们再悔恨自己干的傻事。”

盖文轻笑起来,“你去陪你丑八怪的苏格兰新娘悔恨,我可是要在我美丽的老婆的腿上,让她为我解酒袪醉。”

史蒂夫痛苦地呻吟,“你真没良心!”

对这两兄弟而言,此夜是他们亲近的特殊时刻,他们一起庆祝由戴莫里城堡死里逃生,庆祝盖文的婚姻幸福,一同怜悯史蒂夫未来的婚姻远景。

“如果她不服从我,我就把她送给她的人民。”史蒂夫说,他们喝的酒实在差劲,非得咬牙才咽得下去,只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

“一对大逆不道的老婆!”盖文高举酒杯,口齿不清地咕哝道,“茱蒂丝若是会服从我,我会认为是撒旦偷走了她的心智。”

“只留下她的身体?”史蒂夫希冀地说。

“我要跟你决斗!”盖文说着直摸索他的剑。

“她不会要我的。”史蒂夫又斟满他们的酒杯。

“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戴莫里吗?”刹那间,盖文由欢乐的顶端跌入愁云惨雾之中。

“不,她恨透了那痞子。”

“可是她怀了他的孩子!”盖文咕哝道,像个就要掉眼泪的小男孩。

“你真没脑筋,老天!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不是戴莫里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

盖文纹风不动地呆坐半晌,然后作势起身,可是他的脑袋在游泳,“你确定?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要为自己保留一点小秘密。”

盖文重重地坐下,“她把我儿子看作‘小’秘密?”

“不。你不了解女人。”

“你了解吗?”盖文挑衅道。

史蒂夫又为他哥哥斟满酒杯,“我敢说没比你多多少,搞不好比你还糟。雷恩比我会解释她说的话。她说你已经有了瑞卫道恩的土地和艾丽丝,她不会再给你其他。”

盖文黑着睑又站起身。蓦地,他冷静下来重新落座,脸上甚至还绽出淡淡的笑意,“她是个女巫,是不?她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搞得我被欲望弄昏了头,我跟别的女人说两句话,她又诅咒我个没完。”

“那个女人可是你公开承认你爱的。”

盖文挥挥手好似那不重要,“她手里还握着释放我俩自由,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情愿嘛!”史蒂夫说。

盖文咯咯直笑,“不,我百分之百心甘情愿,但我一直不愿……强迫她接受我。我以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戴莫里。”

“那痞子对她而言,只是救你那不知感激的脖子的工具。”

盖文由衷地笑了,“把酒给我,今晚我们要庆祝的不只是一个苏格兰公主而已。”

史蒂夫抢先抓住酒瓶,“你是个没良心的哥哥。”

“我是跟我老婆学的。”盖文得意地笑着,斟满他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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