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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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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两个问题。”将军说,也欠了欠身子,他用耳语般的声音亲热地说,“在过去等你的四十一年里,这两个问题我早就想好了。这两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看得出来,你以为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在那天早上打猎时,你是不是真有意杀了我?那是否只是一个幻觉?归根结底,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再出色的猎手,也有本能失误的可能。另一个问题,你以为我会问你:那时你是不是克丽丝蒂娜的情人?用人们常说的话讲,你是不是欺骗了我?从字面上最现实、狭隘、粗鄙的意义上讲,她是否欺骗了我?不,我的朋友,我对这两个问题早就不再感兴趣。对于这个问题,你做出了回答,时间也做出了回答,克丽丝蒂娜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答。所有人都已经回答了,你是用打猎第二天的逃跑回答的,你逃离城市,逃离我们,放弃了你的使命,正如过去人们所说,‘丢掉了旗帜’,那时候人们还相信言语的真正意义。我不会问这个,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天早上你想杀我。我说这个不是出于指责,而是对你的同情。当诱惑掌控了一个人的生命,当一个人举枪要杀死一个与他关系密切、与他有内心联系,但出于某种理由应该杀死的人时,那一刻肯定非常可怕。因为就在那一刻,这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不否认吗?……你怎么不说话?……黑暗中我看不到你的脸……现在没必要点新的蜡烛,即使在黑暗中我们也彼此熟悉,相互理解。现在,这一刻,报复的时刻终于到了。让我们面对它吧!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从来没有,一秒钟都没有怀疑过,那天早上你想杀我,而且始终因为那一刻而同情你。我清楚地知道你当时的感觉,我仿佛置身于你的处境,经历了那个毛骨悚然的诱惑时刻。那是一个谵妄的时刻,是幽冥世界的力量仍统治着大地、黑夜在人心里发出魔鬼叹息的黎明时刻。危险的时刻。我很清楚。但这一切已属于警方的材料,你看……假如我清楚地知道那些我真心理解的事情,那么我该怎样对待这些刑侦案般的真相呢?我又该怎样对待那套单身公寓窒闷的秘密、那个通奸的该死事实、那些陈腐霉烂的幽室秘密,以及那些死者的和正跌跌撞撞迈向死亡的老家伙们的隐私记忆呢?假如现在,在生命行将结束时,我要你提供所有能够证实通奸和杀人未遂的证据,逼你供认那些连法律都认定已经过时了的、曾经发生或曾经可能发生过的事情,那将是一桩多么荒谬、丢人的案子呀!……所有这一切会很不光彩,有损于你我,有辱于我们的童年时代和我们的友谊。让你仔细讲出所能讲出的一切,或许能让你如释重负?不,我不想让你变得轻松。”他平静地说,“我想了解的真相,对我来说并不是那陈旧、蒙尘的刑侦事实,也不是早已死掉、腐烂了的女人身上往日的激情和诓骗的秘密……现在,那副躯体早已不在,这些对我们来说,对她的丈夫和情人来说能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风烛残年的老朽之人,再在一起谈一次往事,尽量弄清真相,然后寿终正寝。我死在家里,将自己的骨骸跟我祖先的骨骸埋到一起,你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伦敦郊外或热带雨林?人到了迟暮之年,还有什么必要计较真相、假相、欺骗、背叛、杀人未遂或杀人本身?还有什么必要计较我的妻子—我一生中唯一的最爱和希望—克丽丝蒂娜,曾跟你一起骗过我多少次?……即使你说出那些可悲可鄙的真相,即使你承认一切,准确地道出你们是如何开始的,是怎样的妒忌、怨恨、恐惧和忧愁驱使你们投入彼此的怀抱,你怀抱她时有什么感受,以及那些年里,在克丽丝蒂娜体内和灵魂深处,究竟涌动着怎样的复仇和负罪感……这一切能有什么价值?到头来,一切都变得简简单单—所有的一切,过去和过去可能发生过的一切。所有曾经的事实,将变得比尘埃和灰烬还轻。所有在我内心烧灼,让我们觉得难以忍受、痛不欲生或想要杀人的东西—因为我也熟悉那种感觉,我也亲历了终极的诱惑时刻,在你走后不久,在我和克丽丝蒂娜独处时—那一切都将比在墓地上空被风肆意吹卷的尘埃还轻。谈这些事情既让人羞耻,也过于轻率。这一切我都知道,清楚得如同刑侦报告中记录的细节。我可以像法庭上的检察官一样向你陈述案件材料:之后又能怎么样?……我又能拿这类低廉的真相、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肉体秘密怎么样?究竟什么是我们对所爱之人期待的忠诚?我老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想过很多很多。忠诚难道不是某种自私?自私和虚荣,就跟生活中人们绝大多数别的事情和需求一样?当我们要求另一个人忠诚时,我们有没有想过让那个人幸福?如果在忠诚的温柔囚禁中不能够幸福,我们是否还爱这个我们要求他忠诚的人?假如我们爱另一个人却不能让他幸福,我们有没有权利要求他什么,要求他忠诚或者牺牲?现在,在生命中的最后阶段,假如有人在克丽丝蒂娜离开你住所时向我提问的话,我是否还敢像四十一年前那样断然回答这些问题?她在我之前也经常去那儿,你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把那儿布置成那样,就是为了能在那儿接待克丽丝蒂娜,在那里,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两个人竟这般无耻、这般庸俗,是的,我现在感觉遭到如此乏味的背叛和欺骗?……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面无表情地说,语调显得心不在焉,闷闷不乐,“人们将这一切称为‘欺骗’,两个人的肉体对一种境遇和第三者进行痛苦、乏味的反叛,在生命的终点回首这些,实在平常得要命—平常得让人觉得可怜,就像一次事故或一个误解。那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些。我站在秘密的公寓里,盯着家具和沙发床,仿佛在搜查作案现场……的确,那个时候人还很年轻,被妻子和他唯一的朋友—那个比手足还亲的密友欺骗,自然会感到天塌地陷。他肯定会这样感觉的,因为恐惧、失望、虚荣的强大力量能够造成巨大的苦痛。但这个已经过去了……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当然不是一夜之间,肯定不是,那股愤怒许多年都不曾释解—但最终还是消失了,就跟生命一样。我回到庄园,走进我的房间,等着克丽丝蒂娜。我等着要杀她,或等着听她坦白真相,然后原谅她……不管怎样,我在等她。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来,于是我去了林中的猎屋。也许这很孩子气……现在,当我回首往事,当我想对自己和别人做出评判时,我意识到那股孩子气,感觉到那种傲慢、那种等待和那种隐退。但是人就是这样,你看,即使凭着理智和经验,也难以对抗自身天性的顽固偏执。这个现在你也知道。我去了猎屋,你熟悉那里,离这里不远,之后八年没见到克丽丝蒂娜。我只在她死后才又见到她。有一天清晨,我接到妮妮的传信:我可以回家去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我知道她病了,知道有几位最好的医生为她看病—他们在庄园里住了好几个月,想方设法抢救她,他们这样说:‘我们已经竭尽当代医学技术的最大可能。’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大概在傲慢与虚荣允许的范围内,确实用他们匮乏的知识做了一些努力。每天晚上,都有人向我汇报庄园里的情况,这样总共持续了八年,当克丽丝蒂娜还没有生病时就是这样,后来也是,当她决定要生病死掉。因为我相信,人对这种事也可以做出决定—我对此确信无疑。但我没有帮助克丽丝蒂娜,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秘密,这是唯一不可能原谅的秘密,但在不适当的时候又不能揭开,因为无法知道在这样的秘密深处埋藏着什么?有种情况比死亡和痛苦还要糟糕……那就是一个人丧失了自尊。因此我害怕秘密,害怕克丽丝蒂娜、你和我之间的我们的秘密。有的东西能让人如此疼痛、受伤、焚烧,或许连死亡也不能解脱它:比如一个人或两个人伤害了我们心底的自尊,一旦失掉这种自尊,我们再不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你会说,那是虚荣。是的,是虚荣……不管怎样,这种自尊终归是人类生命最深刻的内容。因此我害怕这个秘密。因此我们使用各种各样的解决方式,包括卑劣、懦弱的解决方式—让我们在生活中环顾一下,总能在人群中找到这类权宜之策:一个远走他乡,丢下他的所爱之人,因为害怕秘密;另一个则守口如瓶地留了下来,永远等待某种回答……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我经历的就是这个。这不是懦弱,不是,这是生命本能的最后防卫。我回到家,等到晚上,之后去了林中猎屋,在那里苦苦等了八年,等待一句话,一个口信。但是克丽丝蒂娜没有来。从猎屋到这儿,到庄园,驾车只有两小时的路。但这两个小时,这二十公里路,在空间和时间中对我来讲是更大的距离,可能要比对你来讲的热带还要遥远。我的秉性就是这样,我是这样长大的,一切是这样形成的。假如克丽丝蒂娜传一个信来—不管她传什么信来—她的愿望就可能实现。如果她想要我找你回来,我会立即动身,在地球上找你,叫你回来。如果她想要我杀你,我也会到海角天涯找到你,杀了你。如果她想离婚,我会离婚。可是她什么也不想。因为她也孤独一人,以她自己的方式,以女人的方式,她也受到她所爱之人的伤害;一个男人用逃跑伤害了她,逃避激情,不想跟她绑在一起焚烧,因为他明白那将是一场致命的灾难;另一个男人则用知道事实后的等待与沉默伤害了她。克丽丝蒂娜也有自己的性格,不过对她来讲,这个词的含义跟我们男人所理解的不同。那些年里,不仅在你身上,在我身上,在她的身上也发生了什么。命运降临到我们头上,将我们捕获,我们三个人都深受命运的煎熬。我整整八年没有过去看她。她整整八年没有叫我回去。刚才,在我等着你的时候—我等你来谈谈,我们必须得谈一次,因为我们都活不了太久了—我从乳娘嘴里知道了件事:我知道了,她在临死的时候叫过我,没有叫你……我对这个既不能说满足,也不能说不满,这个我要你好好记住。她叫过我,即使这没有太多的意义,但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死了。她死得很美。她仍很年轻,孤独并没有让她变丑,疾病没能损害克丽丝蒂娜美丽的容颜,没能破坏她脸上亲切而严肃的和谐。这一切已经与你无关,”现在,他傲慢地说,“你活在大世界里,而克丽丝蒂娜死了。我活在孤独和愤怒里,而克丽丝蒂娜死了。她对我俩做出了她可能做出的回答;因为你看,死者的回答是最好的,终极而永久—有的时候我这样觉得,只有死者才能回答得最好、最完整。事情就是这样。八年之后,她除了死亡,还能说些什么?人死之后不能再讲话。她用死亡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假如生活做出另外一种安排,假如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愿意交谈,你或我本可以解决那些问题。是啊,死者的回答是最好的。可是你看,她不想跟我们说话。有时我有这样的感觉,在我们三个人中,她是摊牌者,克丽丝蒂娜。既不是她跟你一起骗了的我,也不是跟她一起骗了我的你—欺骗,这个词太绝了!有一些类似的现成词汇,能被用来敷衍并机械性地定义人类的某种状态。但是假如一切终结,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这样的词汇对我们来说没多大意义。欺骗、不忠、背叛,一旦这些词所涉及到的当事人已经死去,死亡便已代替死者对这些词汇的真正含义做出了回答,那它们仅仅是词汇而已。非词汇的东西,是无言的现实,即克丽丝蒂娜死了,我俩还活着。当我懂得这个道理时,为时已晚。除了等待和报复之外,我别无选择—现在,报复的时刻来到了,等待结束了,我吃惊地感到,我们彼此能够告知、能够坦白、能够说谎的一切都是这般不可救药,毫无价值—人们总是只理解现实。我理解了现实。时间的炼狱从记忆中吸走了所有的怨恨。有的时候,我又能看到克丽丝蒂娜,不管我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我看到她穿过花园,戴着那顶佛罗伦萨草帽,穿着紧身的白衣从暖房里走出来,或在跟她的马儿低语。我看到了她,就在今天下午我一边等你一边打盹时,我也看到了她。我是在半梦半醒之中看到的。”他用苍老的声音羞怯地说,“我看到她的各种影像,过去的,很早以前的。就在今天下午,我恍然理解了其实我心里早就已经理解了的事情:这种不忠,这种欺骗,你们两人的背叛。我理解了,对此我能说什么呢?……人会慢慢地衰老:首先是对生活和人的态度的衰老,你知道,人对于一切都会慢慢变得那么明白,会懂得万事万物的真谛,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可怕、乏味地周而复始。这也是衰老。当你已经知道,杯子什么也不是,只是杯子而已。一个人,一个可怜的家伙,其实什么也不是,不管他做什么,也只是个人而已,一个凡夫俗子……接着,你的身体变得衰老;不是一夜之间,不是的,先是你的眼睛发生变化,你的腿脚、肠胃或心脏开始衰弱。人就是这样,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渐变老。后来有一天,你的心灵开始变老:因为尽管肉体会变得虚弱和退化,心灵仍在欲求和回忆,寻找和愉悦,仍对快乐充满渴望。当这种快乐的欲望也消失了,除了记忆和虚荣,不再有别的;人在这种时候真的变得衰老,不可挽回,不可逆转。有一天你醒来后,揉揉眼睛:你已经不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醒来了?日子所呈现的一切,你都精确地知道:春天或冬天,生活的场景,天气,日常程序。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之事:即便有突然发生、不同寻常、令人恐怖的事情也不会让你感到意外,因为你知道所有的可能,你能预算一切,无论好事坏事,你都毫无期待……这就是衰老。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活在你心里,一份思念,一个模糊不清的生活目标,你想再次见到谁,想述说什么或知道什么,你心里很清楚,有朝一日,这一时刻将会到来,到了那时,知不知道真相,回不回答问题,都已不再像几十年的等待中你一直以为的那样至关重要。人们慢慢地理解世界,然后死去。理解世间万象和人类行为的缘由,还有下意识的手语……因为人们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思想,你有没有注意到?就像一种外语,像用中文讲述一件重要的事情,随后要把这种语言翻译成现实生活中能懂的语言。人们对自己一无所知。他们总是谈论欲望,惶恐不安、下意识地掩饰自己。当你学会了人类的谎言,当你开始享受并且注意到人们总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生活就会变得颇为有趣……是的,了解真相的那一天终会到来:就是这样,跟衰老和死亡一样自然。不过,这时候已经不再痛楚。克丽丝蒂娜骗了我,这话说起来就这么简单!……她偏偏跟你一起骗了我,这是多么可悲的反叛啊!是的,你别这样吃惊地看着我:我用遗憾的口吻跟你讲这些。后来,我了解了很多,并懂得了一切,因为时间将一些沉船的残骸,连同泄露真相的一些迹象都冲到了我孤独的岛屿上,我遗憾地回首往事,我在那里看到了你俩,两个反叛者,我的妻子和我的朋友,两个怀着负罪感、牙齿打战、因自责变得木讷的人,怀着忧郁的激情,沉闷寡欢、要死要活地向我反叛……可怜的人啊!我心里暗想。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我想象那些约会的具体细节,在城市边缘的房子里,在一个不大可能秘密约会的小城内,那里既如船舱一样封闭,同时又有令人痛苦不堪的公开;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情人,她的每个举动、每个眼神都在仆人、随从和周围人狡黠、狐疑目光的监视之下;那些在我面前胆战心惊的隐藏和躲避,那些以骑马、听音乐、打网球为借口的短暂销魂;还有那些林中散步,而我的猎手们则在那里警惕地巡查着形形色色的偷猎者……我想象你们心里充满的憎恨,当你们想到我时,当你们的每个举动时时刻刻都在我的权势、丈夫的权势、庄园主的权势、大贵族的权势、我得天独厚的社会和财产地位、我的仆人和军队的威胁之下,随时都会面临超乎一切的强大压力:义务,那些你们被责令承担的义务,即使你们爱、你们恨但仍清楚地知道:离开我你们既不能美满地活着,也不能美满地死亡。你们是一对并不快乐的情人,你们可以欺骗我,但是不能离开我;虽然我是另一类人,我们三人的关系是那么紧密,就像几何方程结构的水晶。那天早晨当你举起猎枪想杀我时,你已经不堪重负,再不能忍受这种压力、躲藏和痛苦了……你该怎么办?你要娶克丽丝蒂娜吗?你必须放弃你的官阶,可怜的人,其实克丽丝蒂娜也很可怜,你们不能接受我的任何馈赠,不能,你不能带她一起逃走,因为你无法跟她一起生活,你娶不了她,而维持情人关系则是比死亡还危险的死亡陷阱:你时刻都要提防背叛和暴露,时刻都要避免向我坦白,恰恰向我,向你的朋友和兄弟。这种危险你忍受不了太久。终于有一天,在我俩之间酝酿并出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时机,但你放下了猎枪;事后,我多次为那一刻感到由衷的遗憾。杀一个跟自己亲密的人,是一项极其艰巨而沉重的任务。”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完成这项任务。那一刻过去,你无力再做任何尝试。因为就在那一刻—不仅是我们将行动和事件置于时间的坐标,时间本身也行动起来,一手接过了操控权。这种情况是有的,瞬间制造出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有其精确的时限—那个瞬间一旦过去,你突然变得无能为力。你放下了猎枪。第二天早上你去了热带。”

他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和指甲。

“但是我们留了下来,”他一边端详一边说,好像在聊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我们留了下来,我和克丽丝蒂娜。我们留在这里,一切都以一种中规中矩、令人费解的方式变得真相大白,借助于作用在人与人之间的知觉感应,即便周围并没有泄密者和告密的犹大。一切全都真相大白,因为你走了。我们留在这里,活了下来。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由于你错过了那个瞬间,或者说那个瞬间使你错过—这两个其实是一回事;至于克丽丝蒂娜,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什么,也许她只想让我们保持沉默,我们两人,你和我,两个男人,两个都与她关系密切、都从她的路上闪开的男人。等待,一直等到懂得并理解沉默的真正意义。然后她死了。但我仍旧留在这里,既知道一切,也不知道一切。所以我必须活下来,等待得到答案。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到,我将知道问题的答案。请你回答吧:克丽丝蒂娜知不知道你在那天早上打猎时想杀死我?”

他冷静而平和地问,语调里带着一种紧张的好奇,就像孩子们向大人提问,要他们解释日月星辰和这个无法感知的世界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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