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伍德·弗洛伊德,我想这可能是——当然啦,希望如此——在拉格朗日点最后一次的报告。”
“我们正准备回家,再过几天,我们就将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儿,木卫一和木星之间的轨道上,我们曾与神秘消失的巨大人造物品——我们称之为‘大哥’的物体相会。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关于它的去向及消失缘由的任何线索。
“由于各种原因,看来我们最好不要在此逗留过久。采用美国发现号飞船作为俄国列奥诺夫号飞船的推进器,我们将比计划至少提前两周离开。
“基本的想法很简单。两船将缚在一起,一艘骑在另一艘的背上。发现号将首先燃尽它的推进剂,使两艘飞船按预定方向加速。当燃料耗尽时,发现号就会被分离——就象完成任务的第一级推进火箭——而列奥诺夫号开始点火。不能过早起动,否则将因牵引无用的发现号而浪费能量。
“同时,我们还要借助一个策略——如同许多空间旅行的概念一样——它看上去违背了常识。尽管我们要做的是从木星身边离去,我们的第一步却是要尽可能地接近它。
“当然,当我们利用木星大气降低速度、以便进入环木星轨道时,我们已到过那里。这次我们不会那么深入——但也相差极微。
“我们的第一次点火,会升至离木卫一350,000公里的轨道,那会降低我们的速度,所以我们将向木星下坠,堪堪擦过它的大气层。然后,当达到可能的最近点时,我们将尽可能迅速地点燃所有燃料,以增加速度将里昂列夫号弹入返回地球的轨道上。
“这个疯狂计划的要点是什么呢?除非借助复杂深奥的数理知识,否则解释不清,但我想基本原理是显而易见的。
“当我们让自己落向木星巨大的引力场时,我们会获得速度——以及能量。我所说的‘我们’,是指飞船及其所携带的燃料。
“而我们将在那儿点火——在木星‘重力井’的底部——所以无需再费力将燃料提升至新的高度。当我们将其从反应堆中喷出时,它将与我们分享已获得的部分动能。间接地,我们将获取木星的引力,加速回到地球的旅程。而我们也曾利用它的大气减缓多余的速度,这可是吝啬的‘大自然母亲’很少赐予我们的,两次不同方式的利用……
“利用三次加速——发现号、列奥诺夫号和引力,列奥诺夫号将沿一条双曲线轨道向太阳方向前进,五个月后到达地球,比其它方法至少提前了两个月。
“你们无疑会关心发现号的命运。很明显,我们不能如最初所计划的,在自动控制条件下带它回到地球。没有燃料,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它会非常安全。它将沿一条拉长的椭圆轨道,就象是被俘获的彗星一样,持续地环绕木星运动。也许某一天,新的探险队将带着足够的燃料与它会合,并把它带回地球。然而,这肯定将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现在我们必须去为出发做准备了。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直到最后一次点火将我们送上归途时,我们才能放松下来。
“尽管没有实现所有的目标,我们也不会为将要离开感到遗憾。‘大哥’的神秘失踪——或许是一种威胁——仍萦绕心中,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我们已竭尽全力,我们将回到地球。
“我是海伍德·弗洛伊德。通话完毕。”
寥寥无几的听众发出了一阵讽刺性的掌声,而一旦这条消息到达地球,听众就会成百万倍地增加。
“我并不是对你们发表讲话,”弗洛伊德有点难为情,于是出言反击,“不管怎样,我不想让你们听到这个。”
“你做了你胜任的工作,海伍德,”坦娅安慰道,“我相信大家都同意你告诉地球上人们的一切。”
“不—定,”传出一个细小的声音,以至每个人都不得不竖起耳朵,“还有一个问题。”
了望台突然安静了下来,几周来,弗洛伊德第一次注意到主空气供给管路轻微的震动声,以及壁板后颇似黄蜂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嗡嗡声。象所有飞船一样,列奥诺夫号充满了通常不易察觉的声音,人们一般很少注意到,除了在它们突然停止的时候。如果那种情况发生,最好马上着手调查,以免出现更大的乱子。
“我没有注意到任何问题,钱德拉,”坦娅的语调恰似暴风雨前一样平静,“有什么可能呢?”
“近几周我一直在为哈尔准备一条历时千天飞返地球的轨道,现在所有程序都将弃之不用。”
“对此我们很抱歉,”坦娅说,“但事情既然已经变化,的确这会是好得多——”
“我不是指这个,”钱德拉说,这话激起了一波惊讶的涟漪,他还从来没有打断过任何人的话,更不要说坦娅。
“我们都知道哈尔对任务目标非常敏感,”他在一片期待的静默中开口继续说道,“现在你要求我给它一个可能导致自我毁灭的程序,的确现在的计划将置发现号于一条稳定轨道——但如果那个警告是真的,飞船最终将会怎样?我们不知道,当然啦——可这把我们吓跑了。你是否考虑过哈尔对这种情况的反应?”
“你真的认为,”坦娅慢慢问道:“哈尔可能会拒绝执行命令——就象上次任务一样?”
“这和上次情况不一样。上次他已尽力去弄清相互抵触的命令。”
“这次不会存在任何矛盾,情况非常明确。”
“对我们来说是的,但哈尔的一个主要指令就是维持发现号的安全,我们将试图推翻它,在一个象哈尔这样复杂的系统中,不可能预料所有后果。”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萨沙插嘴,“只要我们不告诉他存在任何危险,他就会……毫无保留地执行程序。”
“病态电脑的称职保姆!”科诺嘟囔道。“我觉得就象身在一部b级科幻电视剧中。”钱德拉博士狠狠瞪了他一眼。
“钱德拉,”坦娅突然问道,“你同哈尔讨论过此事没有?”
“没有。”
是否有点犹豫?弗洛伊德猜度着。但这完全是捕风捉影,钱德拉可能搜寻了一下他的记忆,要么就是在撒谎,虽然后者不大可能。
“那么我们就按萨沙的建议办,给他载入新程序,并给他安心的理由。”
“如果他问起计划的变动呢?”
“没有你的提示,他有可能那样做吗?”
“当然,请不要忘记他的设计出发点就是具备好奇心。如果船员被杀,他就要自己主动承担并完成任务。”
坦娅考虑了一会儿。
“仍然很简单。他相信你,是吧?”
“当然。”
“那么你必须告诉他,发现号没有任何危险,迟些时日,下一次会合任务将把它带回地球。”
“但这不是实话。”
“我们不认为这是假话。”坦娅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们怀疑有重大危险,否则就不会提前离开。”
“那你有何高见?”坦娅明显威胁道。
“我们必须把整个情况告诉他,实话实说,毫无隐瞒。然后让他自己决定。”
“天哪,钱德拉——他只是台机器!”
钱德拉目光如炬,直盯着马克斯,令那年轻人不得不很快垂下了眼。
“我们都是机器,布雷罗夫斯基先生。仅仅是程度问题,不管我们是由碳还是硅组成,都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中每一员都应获得应有的尊重。”
弗洛伊德忖道,太奇怪了,钱德拉——屋子里所有人中最矮小的——现在看来多么高大。但争论太过火了,坦娅随时可能发出直接的命令,情况就会变得一团糟。
“坦娅,瓦西里——我能和你们谈谈吗?我想这问题有办法解决。”
弗洛伊德的介入明显让人松了一口气,两分钟后,他就与奥勒夫夫妇一起回到了他们的舱位。(或者称为“十六分之一”,这是科诺有次根据他们的身材起的绰号。他很快就后悔创造出这个双关语,因为他不得不向除萨沙以外的每个人解释这个词的含义。)
“谢谢你,伍迪,”坦娅说。并递给他一罐他最喜欢的阿塞拜疆舍马克哈葡萄酒,“我正希望你站出来。我猜你有办法——你是怎么做的——是什么高招?”
“确实如此,”弗洛伊德将几立方厘米的甜酒挤进口腔,无限回味地细细品尝着,“很抱歉,钱德拉很难对付。”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多么幸运,船上只有一位发疯的科学家!”
“有时你告诉我的可不是这样,”学者瓦西里咧嘴笑道:“无论如何,伍迪——我们面对事实。”
“我就是这个意思,让钱德拉按他的办法去做吧,然后就会出现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哈尔将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在两次点火期间控制发现号。记住,第一次点火不是关键。我们离开木卫一时,如果出现差错,还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校正。而那将能很好地检验哈尔……合作的自觉性。”
“但靠近木星的飞越将会怎样?那才是关键所在。不仅因为我们会在那儿用光发现号的大部份燃料,而且时机选择和推力向量大小还必须不差分毫。”
“能采用人工控制吗?”
“我不愿尝试。最轻微的差错,要么使我们烈火焚身,要么化成长周期彗星,再次返回要花两千年以上的时间。”
“但如果别无选择呢?”弗洛伊德坚持。
“呃,假设我们能及时采取措施,并正好处于预先计算好的两条轨道中——嗯,也许我们可以侥幸成功。”
“明白你意思了,瓦西里,我确信‘可以’意味着‘将会’,这使我倾向于刚才提到的第二种可能。如果哈尔有丝毫不良举动——我们将予接管。”
“你是说——断开他?”
“完全正确。”
“上次可没那么容易。”
“我们已吸取了一些教训,把这事交给我吧。我保证在半秒钟内交给你进行手动控制。”
“我猜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哈尔不会起疑心吧?”
“现在你变得越来越偏执,瓦西里,哈尔不是人,但钱德拉——打算赋予他怀疑的权利,所以不要告诉他一个字。我们完全同意他的计划,对以前的反对意见表示抱歉,我们完全相信哈尔会理解我们的观点。对吧,坦娅?”
“对,伍迪。为你的深谋远虑表示祝贺,那个小玩意儿真是个好主意。”
“什么小玩意儿?”瓦西里问道。
“过些时候再解释。对不起,伍迪——这是我剩下的所有舍瓦克哈了。我想留着它——直到我们安全上路重返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