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祷
威廉和阿德索受到院长殷勤的招待,佐治愤怒的谈话
安置在墙头的火把,将餐厅照得通明。修士们已在一排排的餐桌旁站定。院长的桌子列在最前方,和别的桌子垂直,放在一个宽阔的台上。正对面有个讲道坛,准备在晚餐时念经文的修士也已就位。院长在一座小喷泉旁等我们,依照圣帕科米乌斯的古礼,请我们洗过手后,又拿了一方白布让我们把手擦干。
院长邀威廉和他同桌,又说因为我也是个新客,今晚我也享有同样的特权,尽管我只是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见习僧。他慈爱地告诉我说,往后几天我可以和别的修士们一起坐,或者,假如我的导师派了什么任务给我,使我必须提前或延后吃饭的话,我可以径自到厨房去,厨子们会照料我。
站在桌旁的修士们都笔直而立,头巾遮住了脸庞,双手放在肩衣下。院长走近他的桌子,宣布开始“饭前感恩”,站在讲道坛上的领唱人便咏唱了一段圣诗。院长说过感恩词后,大家都坐了下来。
我们的教规规定三餐俭省,但允许院长决定修士们所需要的食量。不过在这所修道院里,显然对食物比较重视。当然,我不是对惯用美食的人而言;但就生活朴素的修士们说来,这些食物已供给足够的营养;另一方面,院长的桌子向来是最受优待的,不只因为贵客常坐在此桌,而且院长总是骄傲地向客人展示他们的收成和厨子的手艺。
依照惯例,修士们用餐时是不能交谈的,只用平常的手势彼此沟通。见习僧和年轻的僧侣们接过由院长那一桌传过来的菜肴,再继续传到别桌去。
和我们共坐在院长这一桌的,还有马拉其、管理员和两个最年长的修士:布尔戈斯的佐治,也就是我在写字间碰到的那个瞎眼老人;以及洛塔费勒的阿利纳多,我觉得他怕不下百岁了,看起来瘦削衰弱,也好像有点老眼昏馈。院长告诉我们,阿利纳多自见习僧时便已住在这所修道院里,记得近八十年来院内发生的大小事情。
起先院长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了这些事,但后来他便遵循教规,安静地进食。不过正如我说的,在院长这一桌还是有点特权的,院长夸耀橄榄油的品质及他的酒时,我们便对桌上的菜赞不绝口。事实上,有一次他在倒酒时,还为我们回想到圣本尼迪克特对酒的规定,确切地说,僧侣是不宜饮酒的。但是由于我们这时代的僧侣们无法做到滴酒不沾,他们至少该有所节制,因为即使是最明智的人,喝多了酒也会乱性的,传道书上不也告诫了我们吗?圣本尼迪克特所说的“我们这时代”是他那个时候,离现在又已十分遥远了,你可以想象我们在修道院进餐的时代(我不说我在书写的此刻,只能说在梅勒克这里,对啤酒宽容多了)。简而言之,我们喝得并不过量,但却也心满意足。
我们吃了新鲜的烤猪肉。我意识到他们在烹煮其他食物时并没有用动物的油脂,而是用橄榄油;修道院在面海的山脚下有一片橄榄园,生产品质极佳的橄榄。院长请我们尝尝先前我在厨房里看到他们准备的鸡肉(只有这一桌才有的)。我看见他也拥有一支铁叉子,十分罕见,使我想起威廉的眼镜。我们的主人权高位尊,可不想让食物沾污他的手,而且让我们用他的工具从盘里夹肉。我谢绝了,但威廉却高兴地接受,不以为意地使用那个大人物的叉子,大概是想让院长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圣方济格修士都是卑微而缺少教育的土包子。
由于菜肴美味精致(是我们旅游多天以来最好的一餐),我并没有细听伴随着晚餐所诵读的经文。佐治一声表示赞同的咕哝提醒了我,我注意到现在已念及的一段。由于下午我已听过佐治激昂的话,所以我明白何以现在他如此满足。
诵经人念道:“让我们效法先知的榜样,他说:我已决定留意我的道路,以免我的舌头犯罪,我在嘴上放了勒绳,哑口不语,自我谦卑,我制止自己连真实的事也不说。假如先知的这段话教导我们连正当的话都不要多说,我们有多少话都该噤声,以避免这个罪恶的惩戒!”然后他又说道,“我们谴责粗鄙的话,胡言乱语和嘲讽讥笑,更不允许门徒开口说这一类的话。”
“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讨论的页缘图案。”佐治忍不住评论道,“约翰·克里索斯托姆就曾说过,基督从来不放声大笑。”
“他的人性并不制止笑,”威廉接口说,“正如神学者所言,人是应当笑的。”
“人子可以笑,但《圣经》上可没记载他曾笑过。”佐治引用彼特鲁斯·康托尔的话,尖锐地说。
威廉喃喃说道:“吃吧。因为菜是好的。”
“什么?”佐治问道,以为威廉所指的是他面前的菜。
“根据安布罗斯的著作,圣劳伦斯面对着行刑的刽子手时,就是这么说的。”威廉以虔敬的语气说,“圣劳伦斯是个懂得笑和幽默的人,尽管那是在羞辱他的敌人。”
佐治嗤之以鼻地回答:“这证明了笑是和死亡十分接近的,同时也会使修道院堕落。”
我承认他的话实在不无逻辑。 ※棒槌学堂&精校e书※
就在这时,院长好脾气地请我们静下来。到底还是吃完了这一餐。院长站起身,对众修士们介绍威廉。他赞美威廉的智慧,细说威廉的来头和声誉,并告诉大家这位访客已受邀调查阿德尔莫的死:他又说修士们应该回答威廉的问题,并且指示全修道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晚餐结束后,僧侣们准备回礼拜堂去参加晚祷。他们再一次放下头巾,把脸遮住,在门口排成一列,然后他们顺序走出去,经过墓园,从北边的侧门进入礼拜堂内。
我们和院长一起走出。
威廉问道:“这时刻大教堂要锁门了吧?”
“等仆人们把餐厅和厨房清理干净后,图书管理员就会亲自把所有的门都锁上,由里面拉上门闩。”
“由里面?那么他自己怎么出来呢?”
院长凝视威廉好半晌:“很显然他并不睡在厨房里。”他说着,加快了脚步。
“很好,”威廉对我低语道,“原来还有另一条通路,只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推论使我不觉骄傲地微笑。他立即斥责我,“别笑。你没看见吗,在这所修道院,‘笑’并没有很好的名声。”
我们走进礼拜堂。两个人高的青铜祭坛上,有一盏点燃的孤灯。修士们安静地就位。
院长比了一下手势,领唱人便说道:“tuautem domine miserere nobis。”
院长回答:“adiutorium nostrum in nominee domini。”
所有的人也都应和。然后大家合唱赞美诗:“当我呼唤你,回答我吧,哦,上帝。”“我衷心感谢你。吾主基督。”“天主,保佑你所有的仆人吧。”我们并未坐在唱诗班席位内,而是退到本堂中央。从那里,我们突然看到马拉其由幽暗的侧边走了出来。
“仔细看住那个地点。”威廉对我说,“那里可能有通到大教堂的暗道。”
“在墓园下面吗?” ※棒槌学堂&精校e书※
“有什么不可能?事实上,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藏骨堂,那一小片墓园,不可能埋葬了几世纪以来去世的修士。”
我惊恐地问:“可是你真的要在晚上进图书室去吗?”
“到那个有死修士、大蛇和神秘灯光的地方去吗?我的好阿德索?我不去,孩子。我是有过这个念头,但并非出于好奇,而是想解开阿德尔莫的死。现在,正如我说过的,我宁愿接受较合逻辑的解释,而且,思前想后,我想还是尊敬这地方的习惯比较好。”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呢?”
“因为学识并不只包括知道我们必须或者能够做什么,也该明白我们可以做而也许又不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