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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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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晨祷

血腥的事件破坏了数小时不可言传的愉快

公鸡是最不可靠的动物,有时它是魔鬼的象征,有时又代表着基督。我们的修道院里养了几只懒鸡,日出时从不曾啼叫的。

另一方面,尤其是在冬天时,晨祷通常是在夜仍漆黑、万物仍沉沉昏睡之时举行的,因为僧侣们必须在黑暗中起身,在黑暗中祈祷,以虔诚的火焰照亮阴影,等待天明。因此,有些修士整夜不睡,默诵赞美经文,一边计算时间的消逝,等到其他人的睡眠时间结束时,他们便将所有的人唤醒。

所以那天晚上我们犹在好梦之际,朦朦胧胧地听见那些人在宿舍里和朝圣者招待所来回走动,敲响一只铃。还有一个修士探头到每个房间内喊道:“圣本尼迪克特晨祷了。”房里的修士便会回答:“蒙神恩宠。”

威廉和我遵循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规律:不到半个钟头我们便已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随即下楼进入礼拜堂里。

修士们都跪在地上诵念头十五段赞美诗,并等待见习僧跟着他们的导师入内。然后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高声合唱:“domine labia men aperies et os meum annuntiabit laudem tuam。”歌声直冲上拜礼堂的拱形天花板,犹如一个孩子的恳求。两个修士爬上讲道坛,高诵第九十四段诗篇:“宣扬慈善的恩惠”,其他人也随着唱起来。我感觉到信心增强的温暖。

修士们坐在合唱席内,六十个穿了一式僧衣戴了一式头巾的人形,难以辨认。六十个被祭坛上的灯火微微照亮的黑影,六十个声音一起赞颂全能的上帝。我听着和谐的曲调,天堂的欢愉,不禁自问,修道院里真的会隐藏了神秘、不法的尝试和可怖的威胁吗?因为现在一切都正好相反,我觉得修道院内所住的是圣洁之人,这里是道德的渊数,学识的集中地,谨慎之舟,智慧之塔,柔顺的领域,力量的堡垒,庄严的香炉。

唱过六节赞美诗后,再开始诵读《圣经》。有些修士禁不住打起了磕睡,一个彻夜未眠的僧侣拿着一盏小灯在席次间来回巡视,把频频点头的人唤醒。假如有个修士困倦不堪,就轮到他持灯巡视,以表示悔罪之意。换下来又是另外六节赞美诗了。然后院长祝祷,领唱人又朗声祷告,每个人都面对祭坛低头默想,在那一刻,人人的内心都感受到芬芳的平静。最后,他们又把头巾盖上脸,坐起身庄严地唱着“te deum”。我也赞颂天主,使我从初抵修道院时满心疑虑和不安中解脱了。我告诉自己,我们是脆弱的生物,即使是在这群博学并虔诚的僧侣间,魔鬼仍散播着猜忌,挑起微妙的敌意。但此时这一切都像是轻烟,被信仰的狂风吹散了,所有的人都念着天父的名字,基督也降临到他们之间。

晨祷结束,晨间赞课尚未开始前,僧侣们并不回房去,虽然天色仍黑暗。见习僧跟着导师走进会堂去研究诗篇,有些修士们仍待在礼拜堂沉思,但大部分的人都在修道院内踱步默想,我和威廉也一样。仆人们还未起床。不久之后我们又回到礼拜堂内,参加晨间赞课。

赞美诗的吟咏又开始了,在这些礼拜一必须朗诵的诗篇中,有一篇又将我再度推入了先前的恐惧:“恶人的罪名记存在我心中,在他眼前没有上帝的惧怕,他所说出的话都是不正当的。” ※棒槌学堂&精校e书※

教规规定这一天必须有这一段告诫,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不祥之兆。在赞美诗之后,照例念着启示录,但我的不安并未因此减轻,门口那些可怖的图案又涌上我的心头,也就是前一天使我心惊肉跳的那雕刻。所幸在唱和、颂歌之后,开始宣扬福音之时,我瞥见祭坛上方,合唱席后面的窗外,一抹淡淡的光线已照得玻璃窗熠熠生光,在黑暗中隐匿的颜色一一显露。黎明尚未到来,那不过是冬日破晓时的第一线曙光,但那已足够了,教堂内代替了全黑的半明,已足以使我放松下来了。

我们唱着福音,当我们牢记启示的圣言时,仿佛闪亮的晨星侵入了整所殿堂,依然微弱的光线就像在颂诗的语句中闪耀。

“感谢你,天主,为了此刻无比的欢愉。”我默然祈祷,并告诉自己,“愚蠢的心啊,你在怕什么呢?”

突然间由北边的门外传来了一些吵声,我奇怪仆人们怎么会如此喧闹地准备他们的工作。就在这时,三个养猪人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他们走到院长身旁,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院长先比着手势要他们安静下来,仿佛他不想打断仪式。但又有几个仆人进来了,喊叫声也提高了。

“一个人,一个死人!”

有人叫着。还有人说:“是个修士啊。你看到那双凉鞋了吗?”

祷告停止了,院长急步走出礼拜堂,并示意管理员跟他一起去。威廉跟在他们之后。此时修士们也纷纷离席,快步到外面去。

院长走过来:“威廉兄弟,你也看见了,本修道院有不对劲的事在酝酿着,只有仰赖你的智慧来解决。但是我恳求你:快些行动吧!”

威廉指着尸体问道:“晨祷的时候,他出席了吗?”

“没有。”院长说,“我注意到他的座席空了出来。”

“没有其他人缺席了吗?”

“好像是吧。我没注意到那么多。”

威廉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提出下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压低,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听到:“贝伦加出席了吗?”

院长惊讶而不安地望着他,仿佛表明我的导师为了更易了解原因,竟说出了他也曾想过的疑问。然后他迅速说道:“他参加了晨祷,就坐在第一排,我的右手边。”

“自然,”威廉说,“这一切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不相信任何人由后门溜进礼拜堂里,因为这具尸体可能已被塞进缸里几个钟头了,至少是从每个人都在睡觉之时起。”

“确切地说,仆人们在黎明之时才起床,所以他们直到现在才发现他。”

威廉在尸体旁蹲下来,似乎他惯于处理尸体一般。他拾起地上那块布,沾了桶里的水进一步揩拭维南蒂乌斯的脸。同时,其他僧侣们都挤在四周,惊骇地议论纷纷。院长强迫他们安静下来。负责照料修士们身体健康的塞维里努斯挤到前面来,在我的导师身旁蹲下。我强自压抑自己的恐惧和厌恶,加入他们的行列,一来是为了听他们交谈,二来也是为了帮威廉把沾了猪血的布洗净。

“你见过溺死的人吗?”

“多次,”塞维里努斯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暗示。但溺死的人脸都是肿起来的,不会像他这样。”

“那么这个人是在死后被某个人丢进缸里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棒槌学堂&精校e书※

“他为什么要杀害他呢?我们面对的是个心智扭曲的人。不过现在我们得先看看尸身上是否有伤口或瘀痕。我建议把尸体抬进澡堂里去,脱掉衣服,洗干净,仔细检查一下。我立刻到那里去找你。”

塞维里努斯请示过院长后,叫养猪人把尸体抬走。同时我的导师要求院长令僧侣们由原路回到礼拜堂去,仆人们也都退下,使得这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站在猪血缸旁。暗红色的猪血溅了一地,把雪都染红了。刚才泼出的水在地上形成了好几滩雪水坑,尸体横卧之处则形成一大滩污痕。

“真是乱七八槽。”威廉朝着仆人和僧侣们留在四周的脚印点了点头,“亲爱的阿德索,雪地上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但这些脚印把一切迹象都抹去了,所以我们可能看不到任何有趣的东西了。一大群僧侣走过由这里到礼拜堂之间的地面,而这里到谷仓及马厩之间,则有许多仆人陆续践踏过。惟一保持完整的空地就是谷仓和大教堂之间,我们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到有趣的东西吧。”

“你期望找到什么呢?”我问。

“假如他不是自己栽进缸里去的,必然是有人把已经死去的他抬到那里去的。一个人驮负着另一个人的身体,会在雪地上留下鲜明的痕迹。所以,你仔细找找,看这附近的地面上,有没有什么有别于那群吵闹的僧侣们破坏了我们的线索的任何痕迹。”

我们仔细搜寻。我要说——上帝原谅我的虚荣——我立刻就在那口缸和大教堂之间的地面上发现了可疑的痕迹。那是人的脚印,深印在没有被别人践踏过的地方。我的导师立刻辨明它们比僧侣和仆人们留下的足迹要浅些,那表示那些脚印是在较早时留下的,后来又下的一点雪将它们掩盖了一些。但更值得令我们注意的是,在那些脚印之间,有一道持续不断的痕迹,似乎是什么物体被拖过雪地之后留下来的。简而言之,这道踪迹由猪血缸旁一直延伸到餐厅门口,也就是在大教堂介于东方塔楼和南方塔楼这一侧的入口。

“餐厅,写字间,图书室。”威廉说,“问题的症结又一次归到图书室了。维南蒂乌斯死于大教堂里,很可能就是在图书室内。”

“为什么是在图书室内呢?”

“我试着将自己设想为凶手。假如维南蒂乌斯是在餐厅、厨房或是写字间内遇害的,为何不将他留在那里呢?但如果他是死在图书室里,就必须将他移到别的地方才行,因为在图书室中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也许凶手对它被发现特别感兴趣),也因为凶手可能不希望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图书室。”

“为什么凶手对尸体被发现会特别感兴趣呢?”

“我不知道,我只能假设。我们怎么知道凶手杀死维南蒂乌斯是因为他憎恨维南蒂乌斯呢?他也许只是为了留下某种别有意义的符号才杀死他的。”

我喃喃说道:“可是,会是什么符号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别忘了有些符号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例如狂言妄语。”

“只为了狂妄的言论而杀人,岂不是太残暴了吗?”我说。

威廉接口道:“即使为了证明一个人的无辜而杀人,也太残暴了。”

就在这时,塞维里努斯加入了我们。尸体已被洗清,并详细检查过了,没有伤口,头部也没有瘀痕。我们往疗养所走去时,威廉问道:“你的实验室有毒药吗?”

“什么东西都有。不过那也看你所指的毒药是什么。有些物质吃一点有益于人体,吃太多却会造成死亡。我就和每个药草师一样,保有这些药草,而且十分慎重地使用它们。举例而言,我在园子里栽种了撷草,当心跳不规则时,在其他药草中加入几滴撷草汁,可以使心跳平稳下来,可是药量太重的话就会使人昏迷致死。”

“你注意到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吗?”

“没有。但是有许多毒药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我们走到了疗养所。维南蒂乌斯的尸体已在澡堂里洗净,被搬到这里来,躺在塞维里努斯实验室的大桌子上。这里的蒸馏器和其他玻璃器皿,以及钵碗等等,令我想到炼金术士的店铺(虽然我是由间接陈述知道这种事的)。门旁靠墙放着一排排长架子,架子上放了许多瓶瓶罐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东西。

“你收藏的药草可真多。”威廉说,“全是你种的吗?”

“不是。”塞维里努斯说,“有很多药草在这种气候中是不可能或者很难生长的;那都是多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修士们带给我的。我有许多罕见的珍贵药材,也有许多极易从本地植物群中获得的草药。像这个……获荃和川芍,是产自中国,一个博学的阿拉伯人送给我的。印度芦荟,疗伤最有效。咸草可以使昏迷不醒的人复苏过来。砒霜是一种很危险的毒药,任何吞食的人都会死。琉璃芭是对肺有益的植物。蕾香可治头部创伤。乳香脂,治疗肺充血和赫膜炎。没药……”

“东方三博士的礼物吗?”我问道。

“是的。但现在用来防止流产,是由一种叫没凤仙的树上采集到的。这是‘木米亚”十分罕见,是木乃伊分解时所产生的,是一种极神奇的药物。药用曼陀罗,可助人入睡……”

“并激起肉体的欲望。”我的导师加了一句。

“是有这种说法,但是在此处它们可不具有这种用途的,你也想象得到。”塞维里努斯笑笑,“再看这个,”他拿起一个小玻璃瓶,说道,“不纯锌华,对眼睛有神效。”

“这又是什么呢?”威廉摸着架子上的一颗石头,朗声问道。

“那个吗?那是我很久以前得到的,显然它也有治病的功效,可是我至今还未发现它的功效何在。你知道吗?”

“是的,”威廉说,“但这可不是药物。”他从僧衣里掏出一把小刀,慢慢将它举近石头。那把刀随着他的手朝石头缓缓靠近,突然间我看到刀刃猛地动了一下,仿佛威廉转动手腕,其实他的手却没有移动丝毫。刀刃敲到了石头,发出金属的响声。

“你瞧,”威廉对我说,“它会吸铁。”

“它有什么用处呢?”我问。

“它的用处可多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目前我要先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致人于死的东西,塞维里努斯。”

塞维里努斯沉思了好一会儿——和他精简的回答比起来,我要说他想得未免太久:“有许多东西。我说过了,毒药和医药之间的界限是很小的,希腊人对于两者都是说‘药’。”

“没有什么东西最近被移动过吗?”

塞维里努斯又想了一会儿,似乎是要强调他所说的话:“最近没有。”

“过去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谁晓得?我记不得了。我进这所修道院已经三十年了,有二十五年就待在疗养所中。”

“对人类记忆而言,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威廉同意道,然后他猝然又说,“昨天我们谈到了使人产生幻象的植物,它们在哪儿呢?”

塞维里努斯的行动和脸上的表情都显示出,他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话题:“我想一想。你知道,我这里有太多奇妙的药物了。但是我们还是来谈谈维南蒂乌斯的死吧,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

威廉回答道:“我也得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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