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六时祷告
阿德索去找块菌时,看见麦诺瑞特僧团到达。后来他们和威廉及乌伯蒂诺详谈,得知关于约翰二十二世的事
讨论过一阵子后,我的导师决定休息一下。我已说过有时候他会完全静止下来,就像循环不止的星球停止了,而他就随着它们停下。那天早上便是如此。他躺在他的草铺上,瞪着半空,双手交叠在胸前,嘴唇几乎动也不动,仿佛在默祷,但间间歇歇地,而且并不虔诚。
我想他是在沉思,便决定尊重他的冥想。我回到庭院,看见阳光变得昏暗了。那天早晨原是那么晴朗美丽的,这会儿(快到中午了)却变得潮湿多雾。北方的天际浮现厚沉沉的云朵,积在山顶上,在山上投下了一层蒙胧的雾气。好像已经起雾了,但是在这个高度,很难辨认得出这雾气是由地面升起,还是由上空降下的。距离较远的建筑物已经模糊难辨了。
我看见塞维里努斯愉快地聚集了几个养猪人和他们所养的几头猪。他告诉我,他要沿着山坡,一路直到山到谷底去,寻找块菌。块菌又叫木菇,长在丛数之间,产于意大利半岛,尤其是在圣本尼迪克特的领域内。在诺西亚的多半是黑色,在这附近的则色白而香味更浓郁。塞维里努斯对我解释了块菌的形状及味道,他又说这东西因为藏在地下,比香菇更隐密,所以十分难找。惟一可以挖出它们的动物就是猪,它闻得出块菌的味道。但是这些猪一找到块菌后就会自己吃掉,所以你必须在它们找到后,立刻将它们赶开,上前挖取。后来我又听说有许多领主甚至亲身加入这种搜寻,跟在猪的后面,好像那些猪是最高贵的猎狗,殿后的则是带着锄头或镐的仆人。事实上,几年前我国的一位领主知道我很熟悉意大利,问我为什么他到那里去时,看到许多意大利的领主都带猪出去吃草。我大笑失声,因为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出去找块菌的。但是当我告诉他这些领主是出去找块菌吃的,他以为我说他们去找“der teufel”魔鬼,讶异地瞪着我,喃喃祷告了几声。等我对他解释清楚了后,我们都笑了起来。人类的语言就是这么有趣,同样的字音常会有不同的字义。
塞维里努斯的种种准备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决心跟他一起去,一方面也因为我知道他是想借这次搜寻忘了压迫着每个人的可悲事件。我想,借着帮他忘掉他的烦恼,或许我也能压抑我的思绪。既然我决心写出所有的事实,我也不否认私底下我暗中想着到了山谷后,说不定我会碰到萦绕在我心底的那个人。但我却又大声告诉自己,由于当天两个代表团将会抵达,我也许会看到他们其中一个团。
我们慢慢地沿着山路走下之际,空气也变得愈来愈清明了,倒不是太阳又现出了,因为天际仍压着厚云,但尽管雾气未散,景色却相当分明。不过,等我们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我转头回望山顶,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山顶、高原、耸立的大教堂——一切都已消失在云雾中。
我们到达的那个早上,到了山区时,在某些弯处还看得到十英里路外的海面。我们的旅程处处充满了惊奇,因为我们会突然走到山区的台地,俯瞰美丽的海湾;一会儿之后我们又走进山与山相接的鞍部,高山的屏蔽使人看不见远方的海岸,就连阳光也几乎难以照进深谷。在我到达意大利的这个地区之前,我从未见过山与海间的隙地如此狭窄而又突兀的地方,绵延的山与海岸紧紧毗邻,在峡谷间呼啸的风,不但有海洋咸湿的气味,也有山区刺人的冰冷。
然而,那天早上一切都灰蒙蒙的,即使是在敞向远方海岸的谷地上,也看不见地平线。但是我应该回想与我们的故事有关的事情,我耐心的读者,所以我不赘述在山道上来回搜寻块菌的情形,只说麦诺瑞特修会代表团的到达。我是第一个看见他们的,立刻跑回修道院去通知威廉。
我的导师直等到代表团进了修道院,根据礼仪接受了院长的接待后,才前去会见他们,免不了又是一番友爱的拥抱和寒暄。
吃饭时间已经过了,但院长特别为客人准备了一桌盛筵,并周到地留我们和他们共餐。有威廉同桌,他们便免去了教规的义务,一边吃东西一边自由畅谈。毕竟——上帝原谅我这不愉快的比喻——那就像是战争会议,在敌方到达之前愈快举行愈好,而我们的“敌方”也就是阿维尼翁代表团。
不用说,新客人们也很快便见到了乌伯蒂诺,他们惊讶、喜悦,而且对他十分尊敬,不仅因为他匿迹已久以及他失踪的背景,并且为了他是个勇敢的战士,几十年在这同一场战役中奋战不懈。
至于代表团的成员,稍后我说到次日的会议时,将会再详述。说起来,最初我和他们几乎没说上几句话,只顾听着威廉、乌伯蒂诺和切泽纳的迈克尔迅即成立的三人会议。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迈克尔必然是个很奇怪的人,对圣方济格修会的热情无人能及(偶尔在他较为激动的时刻,他的声调和姿态与乌伯蒂诺有几分类似),很有人情味,而且生性愉悦,和朋友在一起时便感到快乐。他也细心而敏感,突然间可能变得像孤狸一样狡猾聪明,像鼹鼠一样无从捉摸。他的笑声爽朗,活力充沛,不说话时也具有说服力,别人问了他不愿回答的问题时,他便似乎心不在焉地避开视线,拒绝作答。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已约略提过他这个人,那些都是我听别人说起的事。他矛盾的态度及近几年来突然改变的政治策略,使他的朋友和门徒也都为之惊异。现在我却有些了解了。他是麦诺瑞特修会的总神父,也是圣方济格修会的主要继承人;他必须和前任者博纳文蒂的智慧和圣洁竞争,他必须保护修会的财产,确保门徒遵守教规;他必须监视教廷和城市长官,它们是繁盛和财富的来源,常以救济品之名,致赠礼物给修会;同时他还得确保忏悔的需要,不至使较狂热的主教离弃修会,成为异教徒的首领;他必须取悦教皇、皇帝、生活朴实的修士,以及在天上看着他的圣方济格,和在地上看着他的基督徒。当约翰谴责所有的主教都是异教徒时,迈克尔毫不犹豫地把普罗旺斯五个最难以驾驭的兄弟交给他,让罗马教宗将他们处以火刑。但迈克尔明白修会里有很多人同情崇尚简单生活的信徒(乌伯蒂诺大概也有同感),所以在四年之后,他又让佩鲁贾僧会保护被指控为异教徒的人,一方面是妥协,一方面也是试着调解修会和教皇的需求。然而,由于没有教皇的同意,迈克尔便无法继续进行,因此他一旁竭力劝服教皇,同时接受皇帝和帝国神学家的协助。在我见到他那一天的两年前,他还在里昂的总修会里命令修士们谈及教皇时必须谦逊而且尊敬(那是在教皇提到麦诺瑞特修会,抱怨过“他们的叫嚣,他们的错误,他们的疯狂”之后没几个月的事)。但是此刻他却满面笑容,和并不怎么尊敬教皇的人共坐一桌。
我已说过详细情形了。约翰要他到阿维尼翁去,他自己想去,却又不能去。次日的会议便是为了决定这趟行程的形式,要使他居于不卑不亢的地位,并保证他的安全。我想迈克尔以前并未和约翰本人见过面,至少是在约翰当了教皇之后。不管怎么说,他们已有很久没见过面了,迈克尔的朋友急于以最黑暗的色调描绘这个买卖僧职者的肖像。
“有一件事你必须晓得,”威廉告诉他,“那就是绝不要相信他的允诺,他一向是光说不练的。”
“每个人都知道,”乌伯蒂诺说,“他选举时所发生的事……”
“那根本不能称为选举,那是诈欺!”同桌有个人叫道。后来我听到别人称这个人为新堡的哈夫,他说话的口音和威廉差不多,“说起来,克莱门特五世的死就是一个谜团。他在博尼费斯死后才答应审判他,然后又竭尽所能地把他和博尼费斯的关系推得一干二净,国王因此一直不愿原谅他。在卡朋萃斯,没有人清楚克莱门特是怎么死的。事实上,当枢机主教在卡彭特拉斯召开教皇选举会议时,新教皇并未产生,因为他们在阿维尼翁和罗马之间难以取舍。我不十分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说,那是一次大屠杀——已故教皇的侄子威胁枢机主教,他们的仆人展开屠杀,宫殿遭人放火。枢机主教向国王求救,国王说他从不希望教皇放弃罗马,我们应该耐心些,做一个正确的选择……然后菲力普又莫名其妙地死了,只有上帝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或者是魔鬼知道。”乌伯蒂诺说罢,低声默祷,别人也都仿效他。
“或者魔鬼知道。”哈夫冷笑了一声,同意道,“总而言之,另一个国王继位了,在位不过十八个月便又死去。新产生的国王不幸在继位数天后便告夭折。摄政王,也就是他的哥哥,顺理成章地登上王座……”
“这就是菲力普五世。”迈克尔接口道,“当他还是普瓦蒂埃的伯爵时,也就是他阻止枢机主教逃出卡彭特拉斯的。”
“是的。”哈夫继续说,“他又让他们在里昂的圣多明俄修道院中开选举会议,发誓说他会保障他们的安全,绝不会将他们拘捕入狱。但是等到他们又置身于他的权力范围之内时,他不但将他们拘禁起来(毕竟,这已是惯例了),而且每天逐日减少他们的食物,直到他们有所决定。每个人都答应支持他所提出的人登基。那时枢机主教们已当了两年的犯人,虚弱疲惫,而且都很害怕会被拘留在那里一辈子,三餐不继,所以他们答应了一切,让那个矮子登上了彼得的宝座。想想看他已经七十多岁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是很矮没错。”乌伯蒂诺笑了起来,“而且看起来像是个肺痨鬼,但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还要有力,还要精明。”
“一个补鞋师的儿子。”有个代表团员嘟嚷道。
“耶稣基督也是个木匠的儿子呀。”乌伯蒂诺斥责他,“那并不重要。他受过相当的教育。他在蒙彼利埃研习了法律,又在巴黎念过医学;他工于心计,广结善缘,抓住适当的时机登上了枢机主教的地位。在那不勒斯担任智者罗勃特的顾问时,他的敏锐使得许多人为之惊异。在阿维尼翁任主教时,他又献计给菲力普,教他怎么摧毁圣堂武士。他当选之后,又阴谋陷害曾想要杀死他的枢机主教……但我所要谈的并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他背叛誓言,却有不会被指控发假誓的能力。为了要当选,他答应奥西尼主教说他会把教廷迁回罗马。等他当选了以后,他又对奥西尼发誓,假如他不实践诺言,他就再也不骑马或骑驴了。嗯,你们知道那只老狐狸怎么样吗?他让自己在里昂加冕了之后(这违反了国王的意愿,国王希望加冕典礼在阿维尼翁举行),便乘船由里昂到阿维尼翁去了!”
所有的僧侣们都笑了起来。教皇是个伪誓者,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并没有违信。
“他真不知耻。”威廉说,“哈夫不是说过约翰无意隐瞒他的信仰吗?乌伯蒂诺,你有没有把当他到达阿维尼翁那天,对奥西尼所说的话,告诉过他们呢?”
乌伯蒂诺说:“他告诉奥西尼说,法兰西的天空十分美丽,他觉得没有理由把教廷设在像罗马这样一个充满了废墟的城市。由于教皇也和彼得一样,拥有束缚和放松的权力,他现在便运用着这种权力,他决定留在那里,也是他喜欢待的地方。当奥西尼试着提醒他,他有义务住在梵蒂冈山上时,他却厉声叫他别忘了服从的教规,中断了讨论。但是我还没有把誓言的故事说完。约翰下船之后,根据传说,他应该骑上一匹白马,而枢机主教们则骑着黑马跟在后面。结果他却舍弃马匹,徒步走到圣殿。以后我也没听说他曾再骑过马。迈克尔,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你竟期待他会遵守他所给你的保证吗?”
迈克尔沉默了好半晌,然后他说:“我能了解教皇想留在阿维尼翁的希望,我不愿为此争辩。但是他不能驳斥我们对贫穷的想望,以及我们对基督立下的榜样所做的解释。”
“别太天真了,迈克尔。”威廉开口道,“和你的希望——我们的——比起来,他的希望显得多么邪恶。你要知道,他是几世纪以来最贪婪的一个教皇。巴比伦妓女反对我们的乌伯蒂诺曾厉声谴责的人,也就是贵国诗人曾经描述过的堕落、腐败的教皇,但他们比之于约翰,都只是怯懦的小羔羊而已。约翰是一只善偷又善唱的鹊,是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阿维尼翁的买卖交易比佛罗伦萨可要加倍得多了!我听说过关于克莱门特的侄子——高兹的伯特兰——卑鄙的交易,他就是卡彭特拉斯的屠杀者(在那次屠杀中,枢机主教们所有的珠宝都被抢走了)。他偷他叔父的财宝,数目可不少。约翰可没有遗漏白特仑偷走的任何东西,他详细地列了一张清单,写明了有多少金币、金银器皿、书、地毯、宝石、装饰品……不过,约翰对白特仑在卡彭特拉斯之乱中所掠夺的一两百万佛罗伦萨金币却佯装不知,他只质问另外三千金币,白特仑承认那是他叔父为了‘虔诚的因素”也就是一次改革运动,才给他的。后来他们协定白特仑留下半数金币作为改革之用,另外半数金币捐献给教皇。然而白特仑却没有进行过任何改革,至少是到目前为止,教皇也从未见过一个金币……”
“那么,他也并不很精明了。”迈克尔说。
“这是他在金钱上惟一失算的一次。”乌伯蒂诺说,“你必须明白将和你打交道的是怎样一个生意人。在其他所有的情况中,他都以恶魔的技巧搜刮金钱。他是个迈达斯,他所碰过的每样东西都变成金子,流入阿维尼翁的银柜里。每次我到他办公室去,都会碰到银行家、兑钱商,桌上堆满了金子,传教士忙着数金币,将它们堆成好几堆……你将会看见他为自己建造的宫殿,富丽堂皇的气象,惟有以前拜占庭皇帝或鞋靶大可汗的皇宫可以比拟。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他要颁布那些敕书,反对贫穷的理想了。但你可知道他驱使痛恨我们修会的圣多明俄教团雕刻基督像时,在基督身上加上皇冠,紫色镶金的长袍和奢华的凉鞋吗?在阿维尼翁,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只有一手被钉住,另一手则摸着它腰带上的皮包,表示他认为为了宗教的目的使用金钱是正当的……”
“哦,真无耻!”迈克尔叫道,“可是这不就是公然的冒渎了吗?”
威廉又说:“他又为罗马教宗加了第三顶王冠。对吧?乌伯蒂诺?”
“是的,在千年至福之始,希尔德布兰德教皇首先戴用了一顶;恶名昭彰的博尼费斯后来又加了第二顶;约翰使这个象征更加完全;三重王冠,精神、现世和教会的权力。这无异于波斯王的象征,异教徒的象征……”
有个僧侣直到此刻为止尚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只是虔诚而津津有味地吃着院长送到桌上的好菜。他以并不专心的目光注视众人谈话,偶尔在听到教皇的奢华时冷笑几声,或对其他僧侣不敬的言论轻哼一声表示赞成,别的时候只是忙着揩掉下领上的果汁,及由他无齿却贪吃的嘴中掉出的肉屑,惟有一次他对他的邻座低语了几声,却是赞颂食物的可口。后来我获悉他是卡法的主教杰罗姆,几天前乌伯蒂诺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必须说他两年前的死讯继续在基督教国度以讹传讹地流传了很久,因为后来我又听人说起过。事实上,他是在那次会议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才去世的,我仍认为他是死于次日的会议所带给他的暴怒,我想他是立刻便发作的,虽然他的身体赢弱,脾气却大得要命)。
这时他加入了讨论,满嘴的食物还没下咽便开口道:“然后,你知道,这个恶人又颁布了宪法,利用宗教的罪恶榨取更多的金钱。如果一个神职者犯了肉欲之罪,和一个修女,一个亲戚,或甚至和一个普通的妇女(因为也有这种情形),他只要付六十七金币十二便士便可得到赦免。假如他犯了兽行,就得付两百金币。但如果他所鞭挞的是年轻人或动物,而不是妇女,罚金便被减少到一百。一个曾把自己给过许多男人的修女,不管是一次或先后许多次,在修道院内还是修道院外,然后她想成为院长,那就得付出一百三十一金币十五便士……”
“得了,得了,杰罗姆,”乌伯蒂诺抗议道,“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教皇,但关于这一点我却要为他辩护!那是在阿维尼翁流传的中伤。我就从没见过这部宪法!”
“它是存在的。”杰罗姆坚决地说,“我也没见过,但它是存在的。”
乌伯蒂诺摇摇头,其他人都静默下来。我意识到他们已习惯于对杰罗姆的话不加留心,那天威廉不是也说过他是个傻子吗?
威廉试着恢复谈话:“不管怎么说,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这谣言使我们得知阿维尼翁的道德气氛,利用人的和被利用的,都知道他们并不是生活在基督教区的宫廷中,而是住在一个市场里。约翰刚即位时,人们说他的银柜里有七万金币,现在据说他的财富已增加到一千万以上。”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千真万确。”乌伯蒂诺说,“啊,迈克尔,迈克尔,你对于我在阿维尼翁所看到的万般可耻之事,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迈克尔说,“我们都知道,就是我们的人也有胡作非为的时候。我听说一些圣方济格修士曾攻打圣多明俄修道院,掠夺僧侣的财物,强迫他们过贫穷的生活……这也是我在普罗旺斯事件时不敢反对约翰的原因……我要和他达成协议,我不会羞辱他的骄傲,只要求他不要羞辱我们的谦逊。我不要和他谈到金钱,只要求他同意对《圣经》的特定解释。明天我们对他的公使也就是要这么办。毕竟,他们都是精通神学的人,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约翰一样贪婪的。当一些明智的人决心解释《圣经》时,他不可能会——”
“他?”乌伯蒂诺打断他的话,“怎么,你根本还不知道他在神学方面的愚行吗?他只想控制一切,不管是尘世的或天上的。我们已见过他在尘世的作为了。至于天上……呃,他还未公然说出任何难以入耳的话,但是我确知他私下对他的党羽说过。他正在计划某些疯狂的主张,将会改变教义的本质,剥夺我们传教的权力!”
“什么主张呢?”有许多人纷纷问道。
“问伯伦加吧。他知道,是他告诉我的。”乌伯蒂诺转向贝伦加·塔洛尼。他虽是教廷的人,过去几年来却一直是教皇最有力的敌对者。他来自阿维尼翁,在两天前加入这群圣方济格代表团,和他们一起抵达修道院。
“那是一件黑暗而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伯伦加说,“约翰似乎打算宣布正义的意愿惟有经过裁判之后才享有欢快的景象。他思索《启示录》第六章的第九节诗句已有一阵子了,那一节讨论第五个封印被揭开,祭坛底下,有为上帝的道,并为作见证而被杀之人的灵魂。他们每人都被赐予一件白袍,又有话对他们说,要再耐心地等一会儿……约翰说,这是表示直到最后的审判完结之后,他们才能看见上帝的本体。”
迈克尔惊恐地说:“这些话他是对谁说的?”
“到目前为止只对他的几个亲信说过,但话已经传开了。他们说他正准备要公开宣布,不是立刻,也许再过两年。他正在和他的神学家商议……”
“哈哈!”杰罗姆边吃着东西,忍不住冷笑两声。
“而且,他似乎想更进一步,主张在那天之前连地狱也不会开放……甚至不为魔鬼而开放!”
“耶稣基督,帮助我们吧!”杰罗姆喊道,“如果我们不能以他们死后立刻会被送入地狱来威胁犯人,那么我们怎么对他们说呢?”
“我们都受制于一个疯子。”乌伯蒂诺说,“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主张……”
“整个宽容的教义都要随烟雾飘逝了。”杰罗姆抱怨道,“以后就连他也别想做生意了。一个犯了兽欲之罪的僧侣,为什么要付那么多的金币来逃避这么遥远的惩罚呢?”
“并不那么遥远。”乌伯蒂诺坚决地说,“那时刻就快到了!”
“你知道,亲爱的兄弟,但是一般人并不知道。事情就是这样!”杰罗姆似乎已不再享用食物了,叫喊道,“多么邪恶的想法,那些传教的兄弟却必须牢记在心……啊!”他摇了摇头。
“可是为什么呢?”迈克尔又问道。
“我想不出有什么原因。”威廉说,“那是对他自己的试验,一个高傲的举动。他只想成为决定天上及尘世事物的人。我知道这些议论——奥卡姆的威利写信跟我说过。我们就等着看到最后是教皇得遂其愿,或是神学家的理论驳斥了他,毕竟那是整个教会的主张,是上帝子民的愿望,主教们……”
“哦,在教义的事情上,他甚至可以让神学家附和他的意愿。”迈克尔悲哀地说。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尽然。”威廉回答,“我们这时代,研究神圣事物的学者们并不怕指责教皇是个异教徒。那些神圣的学者就是基督徒的代表。现在就连教皇也不敢和他们对抗。”
“那反而更糟了。”迈克尔惊悸地低喃道,“一边是疯狂的教皇,另一边是上帝的子民,即使透过神学者的话,他们只怕很快就会任意解释《圣经》了……”
威廉问道:“为什么?你在佩鲁贾的人有什么不同的主张吗?”
迈克尔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惊跳起来:“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和教皇会面,假如他不妥协,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我们等着瞧吧。”威廉的语调令人费解。
我的导师确实有过人的洞察力。他怎么能预见迈克尔后来会决定支持帝国的神学家,以及谴责教皇的人呢?威廉怎么能预见,四年之后,当约翰首次宣布他那荒谬的教义时,所有的基督教世界便兴起了一次暴动?如果欢快的形象因此而延后,死人怎么为活人说项?对圣徒的赞美又会变成如何呢?将会公开谴责教皇是麦诺瑞特修会,而奥卡姆的威利是反对最力的人之一,义正词严。这场冲突延续了三年,直到约翰在临死之前做了部分的修正。1334年12月,当他出席红衣主教会议时,他已是八十五岁的风烛残年,看起来比以前更形枯瘦矮小,脸色苍白。他说(这只善于玩弄文字花招的老狐狸,不只破坏了他自己的誓约,而且否定了他的顽固):“我们承认并相信灵魂与身体是分开的”而且已完全的净化,在天堂上与天使、耶稣基督同在,他们清清楚楚,面对面的,看见上帝和他神圣的本质……”他顿了一下——谁也不知道这是由于他喘不过气来,或是他借此表示反对最后一个句子的欲望——然后又说:“使这些孤立的灵魂达到心满意足的状态。”
次日早上,礼拜天,他躺在一张长椅上接见枢机主教们,主教们吻过他的手后,他便死了。
但我又一次离了本题,说着我不该说的事情了。不过话说回来,餐桌上的谈话并不能使读者更加了解我正在叙述的事件。麦诺瑞特修士们商妥了第二天所要站的立场,他们一个个地评估他们的敌手。听到威廉宣布贝尔纳德·古伊也将到达的消息,他们都很关切。对波吉托的伯特兰主教将带领阿维尼翁代表团的消息,他们更评论不休。两个裁判官未免太多了,这显示他们计划以异端的争论和麦诺瑞特修会对抗。
“那真不妙。”威廉说,“我们只有把他们当异教徒一样对待了。”
“不,不行,”迈克尔说,“我们还是要慎重进行,绝不能危及任何可能的协议。”
“就我所见,”威廉说,“虽然我也希望这次会议会有圆满的结果,你也知道,迈克尔,但我不相信那些阿维尼翁人老远到这里来是为了达成任何肯定的结论。约翰要你只身到阿维尼翁去,而且没有任何保证。但是会议至少有一项作用,使你明白这一点。假如你在得到这次经验之前便贸然前往,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迈克尔苦涩地说:“这么说来,你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几个月,只是为了要促成你认为是徒劳无功的一件事而已了。”
“我是奉了皇帝和你的请求。”威廉说,“再说,使你对敌人有多几分的了解,也不算是徒劳无功的事。”
这时他们来告诉我们,说第二个代表团也已到达修道院了。
麦诺瑞特修士们都起身走出餐厅,去会见教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