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身子、顶着一颗大脑袋、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志摩是徐家的长孙独子。虽然那张小脸不拉自长,但徐志摩自小天资聪颖,深得全家人宠爱,尤其是祖母。他的 祖母勤劳、温和,而且精明能干。祖母虽然不识字,但很能讲故事。夏天清凉的晚上,小志摩常和比他大2岁的表兄沈叔薇一起,围在祖母身旁,听她讲民间故事, 如飞砖造塔、铁牛镇海等。徐志摩称颂她是“爱我疼我宠我的好祖母”,说自己是祖母“最钟爱的孙子”。多少次,他因调皮而闯祸,面临父亲的训斥时,就赶忙跑 到奶奶身边,躲在奶奶的怀抱里。一大早起床,他走到祖母的床前请安,揭开帐子甜甜地叫一声奶奶。奶奶慈祥地笑了,她也回叫了一声,用她那温暖的大手抚摸志 摩白嫩的小脸。奶奶的大床上,总藏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每当志摩请安时,奶奶伸手往床里一摸,就给他拿出一个蜜枣或是三片状元糕。志摩接过好吃的东西,甜甜 地又叫了一声奶奶,就出去玩了。那是如何可爱的辰光,如何可爱的天真啊。
祖母对徐志摩的娇宠,使他终身难忘。1923年秋,他的 祖母故去,26岁的徐志摩深情地写下了万字长文《我的祖母之死》,回忆自己小时候深受祖母宠爱的情景,表达了失去祖母的巨大悲痛和对祖母的不尽哀思。他 说:“她爱我宠我的深情,更不是文字所能描写;她那深厚的慈荫,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蔽。但她的身心即使劳碌了一生,她的报酬却在灵魂无上的平安;她的安 慰就在她的儿女孙曾,只要我们能够步她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她在冥冥之中也就永远地微笑了。”
日后的徐志摩性*情温柔诚挚,成为“人人的朋友”,这与祖母和母亲对他的疼爱娇宠不无关系,她们温情宽和的性*格对他的影响很大。
徐志摩的母亲钱慕英是徐申如的继室。徐申如的前妻没给他留一男半女就匆匆离开了人世。钱氏略通文墨,秉性*平和,对儿子也是呵护备至,疼爱有加。从小的 时候,她就亲自奶孩子,而不是把他交给奶妈,这非常不符合大户人家的规矩。她还常在人前把衣服的大襟掀开,拖出奶来喂孩子,只要她那宝贝儿子一声啼哭。每 天晚上,她都舍不得让奶妈把孩子抱走,而是自己搂着宝贝儿睡觉。一直到徐志摩结婚前,他都是和母亲同睡一床的。父亲徐申如也将小志摩视为掌上明珠,对他寄 予诸多厚望,给予许多父爱,这可是他惟一的根。不过,身为人父,他也得严肃。因而,对父亲,徐志摩一直十分敬重;对贤淑平和的母亲,他则始终充满深情。
在父母的卵翼和溺爱之下,徐志摩对父母充满依恋,并养成了顽皮小孩子的性*格。成年的他因此而更加的纯真,但又欠一份成熟。
母亲由于怕小宝贝着凉而很少给他洗澡,像当时当地的许多人家那样。尤其到寒冷的冬天,小志摩整个冬天都不洗澡。到了夏天,母亲才把小脚桶找来,倒上滚烫 的水,然后把他抱进去,这样既可洗掉一冬天厚厚的脏垢,又可防止孩子着凉。这样一来,志摩就受不了了,水烫得他嗷嗷直叫。一听说要洗澡,他就吓得满院子乱 跑。因此,志摩孩提时代最怕剃头和洗澡。温柔的母亲总说那句“今天我总得捉牢他来剃头”,而又眼看着他笑嘻嘻地跑开。而一到洗澡,母亲总发誓:“今天我总 得捉牢他来洗澡。”他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母亲,虽然他的母亲裹着小脚。还没跑几步,他就被母亲捉住放在了水桶里。他挣扎一番失败后,就开始又哭又叫。
由于这种“惨痛”的经历,志摩都不敢和其他的孩子一块儿到河里洗澡。偶尔下河洗一次澡,一旦被父母发现,立即被拉回家里,并被吓唬一通。幼小的他就只能在河岸看着别人在水中玩耍。不下水的他也就没有学会游泳。
徐志摩在《谈再管孩子》中提到,父母不对他讲一个人需要洗澡的理由,也不想法把洗的方法弄得适意些。这影响深极了,以致他到老大年纪每回洗澡虽不至厌 恶,总不见得热心;总把它看作一种必要的麻烦,而不是愉快的练习。游泳也没有学会,猜想也是从小对洗澡没有感情的缘故。
志摩小时 候最怕的另一件事是剃头。父亲把老式的生铁剃刀磨呀磨,然后拿到他的头上咔嚓咔嚓地剪,疼得他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只想双手抱着头站起来跑掉。母亲则在一边 狠命地捉住他的两手,使劲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父亲就用大手死死按住他的头,使他的头摇晃不得,并且还威胁他:“再动弹可就把耳朵割下来啦。”对于洗澡 和剃头,徐志摩潜意识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和讨厌。
徐申如喜爱广交朋友,附庸风雅。徐家总少不了那些名流的身影,每当这种场合,小志摩就被父亲拉出来,以表徐家的规矩与绅士。在众人面前,志摩总是一副彬彬有礼、循规蹈矩的样子。徐申如很是得意他调教出来的乖乖儿形象。
亲人的疼爱与娇宠,使志摩养成了随和和放任的性*格,祖母和母亲的贤淑慈爱,启发了他人际交往中的善良与真挚,父亲开明的家庭教育又培育了他乖觉与温顺的绅士气度。
此外,徐家的佣人家麟,在徐志摩的心中也是一位可亲可敬的人。志摩曾说,孩童时所听来的有趣的知识,都是家麟教给他的。他启发了小志摩的灵性*之光。
家麟勤劳而有德行,掌管着徐家的菜园和后花园。他常带志摩去园子里干活。在志摩的眼中,他样样活儿干得出色*,他有时也模仿家麟动手干活。家麟又是一位 养花的行家,徐家后花园因他而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志摩特别喜欢到花园里去玩。家麟会耐心地教他辨别种种花名、花性*,还绘声绘色*地给他讲各种花的故 事。小志摩因此都成了花痴。
家麟更是讲故事的能手。那些民间故事到他的口中,总是栩栩如生,让人千般想象万般遐思。志摩尤其喜欢 听他讲《说岳全传》。他讲得志摩又是笑,又是哭,又是着急跺脚。但他不会讲得志摩瞌睡,这是学堂里所有的先生比他强的地方。志摩把听来的故事讲给周围的伙 伴听,他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讲述,让小伙伴们目瞪口呆。而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会故意讲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吓得小伙伴们毛骨悚然,不敢回家。
家麟另有一种能耐是唱赞神歌。谁家许愿请神,就请他去赞美神道。他那圆润的粗嗓子,唱出了一种有节奏有顿挫的诗句。小志摩虽听不清他唱什么,但他觉得家 麟的声调美极了,如余音绕梁,如暖天细雨,以至于常在他的美妙歌声中靠在妈妈身上甜甜睡去。到第二天醒来时,耳边还回荡着家麟那圆圆的甜甜的嗓音。家麟死 后,徐志摩以他为原型,写了一篇朴实动人的小说《家德》,以表纪念。
徐志摩第一次直面死的问题,是在他不满6岁时。他祖父的死是 他初次遭逢的亲属的大故。祖父特别疼爱他,但终不如祖母对他的悉心关爱。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可怕的经历,但他在《我的祖母之死》中追想当时的心理时认为自己 对死的见解可能不比英国诗人华滋华斯的那位小姑娘高明。华兹华斯在一首题为《我们是七人》的小诗中,描写自己有一次遇到了一个8岁的小女孩,问她有几个兄 弟姐妹。她说有七个,两个在城里,两个在外国,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教堂的公墓里躺着。每晚,她都要带着点心到墓地去,吃着,唱着,唱给长眠在地下 的哥哥姐姐听。纯真的孩子之心,还分不清生死的界限。
徐志摩记得那天夜里,家人吩咐祖父病重,他们今夜不睡了,怕见不上最后一 面。但叫他和姐妹们先上楼睡去,回头要他们时家人会来叫的。他们就上楼去睡了,底下就是祖父的卧房。志摩那时不太明白,只知道夜里一定有很怕的事发生,就 像火烧、强盗抢、做恶梦一样的可怕。他睡不着,朦胧中,只听得楼下的急步声、碗碟声、唤婢仆声、隐隐的哭泣声不息的响着。过了半夜,家人上来把志摩从睡梦 里抱了下去,他醒过来只听得一片的哭声。他们已经把长条香点起来,一屋子的烟,一屋子的人,围拢在床前,哭的哭,喊的喊。他也挨了过去,在人丛里偷看大床 里的祖父。忽然听说醒了醒了,哭喊声也停了。他看见父亲爬在床里,把祖父抱在怀里,祖父靠在他的身上,双眼紧闭着,口里衔着一块黑色*的药物。终于,祖父 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他没听明白祖父说的是什么,只是知道祖父经过了一阵昏晕,他又醒了过来对家人说:“你们吃吓了,这算是小死。”祖父接着又说了好几 句话,随着说话声音的降低,呼气也渐微,去了,再不醒了。但志摩却不曾亲见最后的弥留,也许是他记不起了,总之他那时早已跪在地板上,手里擎着香,跟着大 众高声地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