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现代普罗米修斯
晚上准八点钟,一位三十开外的体面人物,来到华多夫一阿斯多丽亚大饭店的“棕榈”餐厅,在他惯用的饭桌跟前就座。他身材修长,穿着考究,立刻招来了所有在座人的欣羡目光。但是,到这里用餐的人大都懂得,这位著名的发明家此刻需要恬静,因此大家都装出不去看他的样子。
在他的座位上,照例高高地堆放着一叠洁净的亚麻布餐巾,总共十八条。尼古拉·特斯拉自己说不清,他为什么喜欢用能被三整除的数字,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害怕病菌到了有点神经质的程度,为什么老是有一大堆各式各样怪诞不经的思虑折磨着他的心灵,使他不得安宁。
他一手捡起亚麻布餐巾,一手把着那本来已经晶明铮亮的银质刀叉和水晶玻璃杯盏,漫不经心地擦个不停。餐巾擦一下换一块,不一会在他跟前的餐具桌上,就撂起满满一大堆浆得又白又硬的餐巾。待到上菜的时候,他总要一本正经地事先计算一下每道菜的份量,然后才拣一些送到嘴里。要不这样,这餐饭就显得兴致索然啦。
凡是特意到“棕橱”餐厅来领略这位发明家丰采的人,都看出他不是现要菜单点菜的。饭店一向根据他电话的吩咐,特地事先把菜做好,而且进餐的时候,按照他的要求不用招待员侍候,而是由饭店老板亲自关照。
特斯拉正挑拣着吃些东西,这时w.k.万德比特插空走了过来。他责怪这位年轻的塞尔维亚人,说他本来在歌剧院订好了包厢,而特斯拉没有光临。万德比特刚走,接着是一位下巴留着一小撮尖须、鼻粱上架着一副小巧的无边眼腈的学者模榉的男子,走到特斯拉桌子跟前,深情地向他请安。来人名叫r.u.约翰逊,他不但是一家杂志的编辑和一位诗人,而且成天出没社交场所,是个交游甚广、讲吃会喝的花花公子。
约翰逊笑眯咪地躬下身子,贴着特斯拉的耳朵低声嘀咕说,最近在名门望族当中有个流言,说什幺有一位娴淑的女学生名叫安妮·摩根,她一心迷上了发明家,使劲缠着他爸爸j·彼邦特·摩根给她牵线搭桥。
特斯拄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问起他夫人凯瑟琳的情况。
“凯蒂要我邀请你星期六过去吃饭呢!”约翰逊说。
他们议论起另外一位客人,她的名字叫做m·梅琳顿,是一位姿色动人的青年钢琴手。特斯拉很爱慕她,但不过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上的爱幕而已。特斯拉得知她也在被邀之列,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
大编辑走开了,特斯拉又把心思收回来,开始计算甜食点心的甜量。他刚刚计算完毕,一位信差走到桌旁递给他一张条子。一看这豪放潦草的字迹,他立刻认出是好友马克·吐温的亲笔手书。
这位幽默过人的作家写道。“如果晚上你没有什幺更加叫人兴奋的安排,但愿你赏光到演员俱乐部来。”
特斯拉疾笔回复道;“天呀,我忙得脱不开身!不过你要是午夜能到我的实验室来,我一定叫你尽情痛快一番。”
照例准十点,特斯拉起身离开餐桌,消逝在曼哈顿灯火阑珊的街头。
他朝着实验室方向往前慢慢蹓跶,半路上拐进一家小公园,嘴里吹出一阵轻快的口哨。这时,只听见附近一幢楼房顶上,扑簌簌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响声,接着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悠然飘落在他的肩头。特斯拉从口袋中取出一小包谷粒,倒一把在手心里叫鸽子啄食,随后又把它放回到苍茫的夜色之中,还送给它一个飞吻。
现在他要考虑下一步去处了。如果他继续逗留在这座大楼跟前,他还得绕它来回走上三圈。他长叹一声,转身朝实验室走去,方向是南五马路(现在的百老汇西街)33-35号,离布里克大街不远。
他跨进那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摸熟了的筒子楼,伸手将总电闸合上。安装在四壁上的管灯刷地发出耀眼的光芒,把这个黑森森的大洞穴照得通明透亮,露出四下摆满了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器。这种管灯十分奇妙,它和拉在天棚四周的电线没有任何连接。的确,管灯压根儿没有接头,它的电能完全是靠四周的电场供给的。特斯拉可以将一支没有任何连接线的灯管拿在手中,在实验室车间里走到哪里就照到哪里。
在一个角落里摆着一件怪里怪气的奇妙装置,此刻悄悄地震动起来。特斯拉眉开眼笑,乐不可支。这台装置有一个平台模样的东西,底下装着一只很小的振荡器,眼下正在开动,只有他才懂得这种装置的可怕威力。
他把头探出窗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下窗底下住房的幢幢黑影。邻居是外国侨民,他们经过一天劳累,看来一个个都睡熟了。警察曾警告过特斯拉,据别人告发,入夜以后经常看到他的窗口射出一道道蓝光,弄得街上老是电光闪闪。
他耸耸肩膀,转过身来投人工作,着手对一台机器进行一系列精密调节。他全砷贯注地埋头千活,丝毫察觉不到时问的消逝,待听到楼下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才猛然清醒过来。
特斯拉赶到楼下,把彼尔森杂志社的英国记者c.莫戈文迎进门来。
“莫戈文先生,你能来我太高兴啦。”
“先生,我想这主要归功于读者。现在伦敦无人不谈西方出了一个新的奇才,当然他们指的不是爱迪生先生。”
“好吧,请上楼吧,让我们看看,我是不是配得上这番赞誉。”
他们刚要踏上楼梯,突然从街门口飞进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特斯拉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啊,是马克!”
他再次把门打开,马克·吐温和演员j.杰弗逊走了进来。他们两人是直接从演员俱乐部来的。马克·吐温两限闪闪发光,充满了期待之情。
“特斯拉,让我们看看你的表演吧。你知道我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不知道。马克,你常说什幺来着?”发明家微笑着问道。
“何止我常说,你且记住,日后别人也一定会照着说。这话就是--雷鸣动听,雷鸣惊人,但要是没有闪电就没有雷鸣。”
“那么朋友们,今晚让我们雷电交加地大干一场吧!请跟我来。”
莫戈文后来回忆道,“谁敢到尼古拉·特斯拉实验室去看他表演而不畏缩动摇,真得有非凡的坚强意志……
“想一想,你坐在一间灯光明亮的宽敞房屋里,四处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一位个子瘦长的年青人走到你的跟前,只见他捻了一下手指,劈啪一声响,顿时就冒出熠熠一团红色火球,而他将火球捧在手上,泰然自若。你越看越惊异,这团火怎么不烧手指?他把火球贴到自己的衣服上,搁到自己的头发上,又塞到你的怀里,最后干脆装进一个木头盒子里。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团火不论烧到哪里,都不留丝毫痕迹。你禁不住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哩!”
莫戈文对特斯拉的火球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何止莫戈文,那些与莫戈文同时代的人,没有谁能说得清特斯拉何以一次又一次地造成这种效果,而且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
奇怪之火神秘地出现,又神奇地熄灭了。特斯拉把灯关掉,房屋里又象原来那样陷入了漆黑的探渊。
“好啦,朋友们,我现在让你们看到阳光灿烂的大白天!”
说话间,整个实验室顷刻充满了奇异美丽的光芒。莫戈文、马克·吐温和杰弗逊将整个屋子环视一遍,但是始终找不到光线来源的丝毫迹象。莫戈文恍恍惚惚地想,这番吓人的把戏可能和特斯拉在巴黎的一次汇报表演有点瓜葛。那次特斯拉在舞台两边各竖一块大板,西块大板之间虽然看不到光源,却照耀得通明透亮。(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够成功地仿效这种袁演)
但是,灯光表演不过是给发明家邀来的客人们引引兴头,好戏还在后头哩。特斯拉面孔上一道道严峻的皱纹,透出他对下一出“表演”的紧张心情。
他从笼子里取出一只小动物,将它绑在一个平台上,一下子就把它电死了。电压表上的指针清楚地表明是一千伏。死了的小动物给拿开了,然后特斯拉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平台。只见电压表的指针开始缓缓上升……最后,整整200万伏高压电流“穿过”这位高个子年青人的身躯,但他纹丝不动。他垒身上下到处冒出无数火舌,形成一个电晕,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分明。
特斯拉看到莫戈文面色惊呆,使向他伸出一只手来。这位英国记者对他当时的奇特感觉,作过如此描写;“我猛然缩了回来,那情形就象有人抓住高功率蓄电池的极板一样。这位年青人简直是一个人体‘活电线”。
发明家从台上跳下来,切断电流结束了这场表演,就象玩小把戏一样干净利落,观众这才卸下心上一块石头。“呸!这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对伟大的科学事业来说,这些东西毫无价值。到这边来,我给你们看些东西。一旦我把这家伙搞到适合实用的程度,立刻就会给每座医院和每个住家带来一场革命!”
他把客人领到一个角落,只见那里摆着一座装着橡皮垫的奇怪平台。他把开关轻轻一扳,平台立即不声不响地迅速震动起来。
马克·吐温十分好奇地往前跨了一步。“特斯拉,让我上去玩玩。”
“不行,不行,它不能停。”
“就玩一会。”
特斯拉对马克·吐温抿嘴一笑说;“好吧,马克,但是不要呆得太久。我一发话你就得下来。”他叫一名助手切断了电源。
马克·吐温身着他常穿的白色西装,结着黑色领结,站在平台上不停地上下簸簸,嘴里一边哼哼唧唧,活象一只大野蜂。他乐不可支,禁不住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惹得站在一旁的观众个个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发明家说:“好啦,马克,玩够了就下来吧。”
“早着哪!”这位幽默大师说。“这玩意儿叫我开心死啦!”
“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下来。”特斯拉劝他说:“听我的话,你最好还是下来。”
马克·吐温只是一味哈哈大笑。“你用大吊车也休想把我吊走!”
说话之间,他突然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向平台边倒将过来,狂挥着双臂要特斯拉把机器关掉。
“快,特斯拉,快搭搭手!”发明家微笑着把马克-吐温扶下平台,搀着他向休息室走去。特斯拉和他的助手们,深知这震动机的猛烈功效。
特斯拉站到高压平台上试验的滋味,没有哪位客人愿意品尝。他们确实也不敢。但是他们却嚷着要特斯拉讲一讲,为什么他不会电死。
特斯拉说,只要频率高,大电压交流电仅从皮肤外表面大量通过,不致造成损伤。可是他告诫说,不在行的人可千万不要当儿戏。几安培电流传过皮肤,可以短时间忍受而没有危险,但是几毫安电流进人神经组织,就会致人死命。要是有很低的电流通到皮肤底下,不管交流电还是直流电,都立刻可以将人电死。
晨曦朦胧,特斯拉终于和客人分手了。但是,他实验室里的灯光还继续亮了一小时,然后他才把门锁上,步行回到旅馆里稍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