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当前位置:天下书楼 > 屈原传

第05章 香溪漫游 昭府温情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三位挚友相聚之日,适逢云垂天阴,加以身处密林之中,更觉昏暗幽晦,开始颇有

蒙眬窒息之感,时间一久便习以为常了。三人久未促膝倾肠,今日俱都敞开了心扉,天

南地北,纵横畅谈;意见不一,激烈争论;饮酒赋诗,言志抒情,半天时光转瞬即逝,

不觉已近黄昏。不知何时风吹云散,夕照辉映,晚霞似火。这夕照,这霞光射进橘林内,

便这般瑰丽灿烂。

《橘颂》的内容和深义,屈平饱含激情的朗读,深深地感染着昭春和景柏,他们羞

红了脸,低垂了头,临别时各向屈平讨几株橘苗,回家栽种,培养成林,并以它们为光

辉榜样,“深固难徙”,“独立不移”。

又过两年,即公元前323年,屈平十七岁。一般说来,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屈平

却已经长成九尺昂藏之躯了,人称伟男子,张眼看去,,颇似高原上的白杨,密林中的松

柏,沃野里的梧桐,挺拔,伟岸,嫩绿,水灵,俊俏。这是美的化身,力的象征,生机

的体现。此时的屈平,与其说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男子,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身躯,这仪表,这风采,博得了多少女子的青睐倾心,令多少姑娘神魂颠倒,心碎肠

断。这一年的深秋,屈平征得了父母的同意,出门作一次漫游。此番漫游的目的有二:

一是采风,搜集香溪、长江一带的民谣俚曲;二是体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

一天,屈平拜别了府上尊长,不带任何侍从,独自一人出门离乡。绕过情态毕露的

狮子岩,沿响鼓溪、凤凰溪逶迤而前,小心翼翼地行进在攀崖附壁的樵径上。不知走了

多久,行了多远,前边来到了出乐平里的唯一通道,人称“曲径通幽”的七里峡。后世

有诗描绘其险峻风光道:

峡行七里未云遥,

廿四潆洄路一条。

绿树荫中凉籁度,

青峰影外断云飘。

风摇杂卉岩峻土,

石锁江横水激涛。

……

这是一条狭长的胡同,或宽或窄,似吞了老鼠的蛇。溪口恰似两扇壁立千仞的石门,

细细的一条门缝,需扁着身子方能挤出去。石缝中怪石嶙峋,峭壁高如天齐,壁上寸草

不生,壁下古木葱茏,枝梢藤萝蔓延,终日云飞雾罩,红日当顶才得一线阳光。脚下的

溪流剪开直插云天的扇子岩,从崇山峻岭中破门而出。挤出峡口,天高地阔,阳光璀璨,

心胸开朗,原来面前已是打着旋、跳着高、唱着歌潺潺流淌的香溪。水清质纯,是香溪

的第一特点,立于堤岸,荡桨溪流,溪中游鱼历历可数,卵石、白沙、绿萍清晰可辨。

河床平,溪流稳,是香溪的第二个特点,波光粼粼,涟漪片片,你追我赶,似热恋中的

情人。甘甜可口,芳香宜人,是香溪的第三个特点,这也是溪名的由来。泛舟溪上,若

漫步桃林杏园,徜徉百花丛中。

秋高气爽,巧云飘浮,长空雁声不断,溪面风平浪静,木船扬起白帆,顺流而下,

不颠不簸,悠悠荡荡,摇篮炕头一般,屈平仿佛伏于母亲那坦荡柔软的胸脯,温馨,甜

蜜,心旷神怡。从这幸福享受中,他悟出了许多世间哲理,香溪的品格是他效法的楷模,

做人的典范。

自古香溪多美女,这里的姑娘,虽不能说人人脸蛋周正,个个身段苗条,但却俱都

肌细皮嫩,像葱脖,似纯玉,若凝脂。朝霞染醉了溪水,夕照给丛林镀上一层橘红,姑

娘们三五成群来溪边浣纱。柳树下,砧石旁,溪岔口,河湾头,姑娘们或一字排开,或

相向而聚,全都将裤腿挽过膝盖,双腿浸于水中,躬身浣洗,或搓揉,或抡棒槌捶敲。

姑娘多是喜欢穿红着绿的,红衫,绿水,白腿,相映成趣,配搭得竟是那样协调柔和。

特别是那白嫩细腻的胳膊腿,在水中浸泡一久,便白里透红,泛着玛瑙似的光泽。最优

美的还是姑娘们搓洗衣服时的姿势和动作,上身一起一伏,似鸡啄米,胸前那对丰盈的

乳房一抖一颤,节奏明显。闲暇无事的小伙子们常来这里窃观,他们隐于树后草丛,看

个没完没了,看着看着便垂涎三尺,心猿意马了。行路人经过这里,无不下意识地放慢

了脚步,有甚者竟踯躅不前,呆愣愣地盯着姑娘们发怔,他们的眼神,他们的魂魄早让

姑娘们那白白嫩嫩的肌肤和极富弹性的酥胸,勾摄而去了。特别是外乡人,他们在自己

的故乡和其他任何地方,难睹这样的风采,难饱这样的眼福。乐平里距香溪并不遥远,

因而屈平称不上是外乡人,但对香溪女性的肌肤也颇感惊异,由衷赞叹。他真希望有一

位姑娘会扑入怀中,自己仔细摸摸,看有多么滑腻;轻轻按按,看有多么暄腾。来香溪

的第一个夜晚,屈平目不交睫,辗转反侧,他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但不知这究竟

是为什么……

时令虽是深秋,却刮起了骀荡的春风,因为屈平来到了香溪。人们奔走相告,争相

传播这一消息,尤其是姑娘们。其实,屈平是香溪的不速之客,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何

以会如此轰动呢?人们并不了解他博闻强志的聪慧,娴于辞令的辩才,明于治乱的渊博

学问和善于修饰的个性特征,只是有人观其美貌,睹其风采,观其风度,便为之倾倒。

不出三五日,见者极力描绘渲染其朱唇粉面的脸蛋,亭亭玉立的身段,翩翩儒雅的举止,

且广为传播;未见者则四处打听,八方寻觅,欲以睹为荣。屈平所到之处,或有当地男

女尾随,或众多百姓闻讯聚拢而来,将他围于垓心,议论纷纷,寻长问短。屈平有个

“日三濯缨”的习惯,即一天要洗三次帽子。这个生活规律被细心的香溪姑娘发现了,

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每当屈平溪畔濯缨,姑娘们便成群结队地来溪边浣纱,她们尽可

能蹲得离屈平近些,仿佛并不以目睹尊容为满足,还要感受他身上所散发的特有气息,

那脸皮厚些的,还要搭讪攀谈几句,刨根问底,似乎屈平跟她有什么切身利害。其实,

姑娘们欲跟屈平接触,何需溪边浣纱!屈平问路,姑娘们争相指点,有甚者竟不辞劳苦,

导引其前;跋涉干渴,屈平欲讨水喝,姑娘们纷纷端来了各种器皿,里边盛的是清凉甘

甜的香溪水;日落黄昏,鸟回巢,兽归林,婶子大娘们争先恐后地请屈平来自家的茅庐

草舍过夜,老妪们背后,是其调皮任性的姑娘;屈平欲采风,姑娘们闻讯蜂拥而至,排

队等候,倾情地将自己心中的歌儿唱给这位月中吴刚听……

一天,屈平乘船来到一个柳暗花明的村庄。小船靠上了码头,船家攀上岸边,将缆

绳在岸边的石碇上拴牢,小船晃了几下便稳如床榻了。屈平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躬身走出

船舱,伸伸懒腰,目光摄像机镜头似的扫视着岸边村头的美景。他提着装满沉重笔筒的

藤包,在同船人的搀扶下登上码头。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村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正身

着节日盛装,奔向一个小广场,屈平也随着人流涌去。广场的北边,搭起了一座巍峨华

美的祭坛,犹如后世演戏的舞台。有人告诉屈平,人们这是在祭祀“子嗣之神”的“少

司命”。为了迎接少司命的到来,人们在祭坛前供满了秋兰和蘼芜,这些花草长着清新

的绿叶,开着素洁的白花,香气菲菲,显得是那样芳洁,那样清雅。祭坛下尽管人数众

多,但却鸦雀无声,人们全都伸长了颈项,聚精会神地盯着坛上,期盼着少司命的降临。

少司命果然不负众望,一位荷衣蕙带的美丽女神,轻盈飘忽,悄然无声地降临祭坛,她

娴雅,秀美,令人肃然敬慕。与少司命同时降临的还有另外几位女神,她们既歌且舞,

似后世舞台上的演员。坛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这些女神的姓名,她们跟

少司命是怎样的关系。更令人费解的是,在这欢乐祭祀的良辰,少司命的美眼却为何总

带几分哀愁?大约她时刻关心着新生婴儿的命运,神情才总这般喜中带愁吧!少司命一

边夸赞花草的芳洁,一边用那关切的目光掠过那满祭坛的“美人”,她终于发现,其中

独有一位美人,正目光灼灼地向她含情致意,希望自己能有美好的子嗣。祭坛上载歌载

舞,抒写着少司命的来去所带给人们的欢乐与悲思。从唱词的口气看,主人公应该就是

那位与少司命含情目视的美人,她刚刚向少司命传达心中的愿望,美丽的少司命却又乘

着旋风,飘展着云旗很快离去了,竟然没有一句告别之辞。这固然使主人公悲伤,但想

到神灵早已心心相印,了解她的祈求,心中又生出了无限欢乐。主人公抬头远望,只见

少司命已倏然消逝于青云缥缈之中。但那云层却还久久留在空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那么,她究竟在等待什么呢?原来她要偕美人一同到太阳神洗澡的咸池去沐浴,然后再

到日出之旸谷去把秀发晒干,以实现这位美人求子的热望。可见这位少司命对那些“求

子”的“美人”真是关切备至。然而这些世间美人终究不能同神灵一起沐浴,少司命不

禁临风放歌,柔情绵绵……

这位赐福人间的少司命生的是那样秀美,她的车乘也绚丽多彩,车盖由漂亮的孔雀

羽毛编成,旗旌则饰有青蓝的翠羽。她既是位国色天香的女神,又是位身披长剑的巾帼

英雄,她登上九天监守着彗星,手挺长剑,怀抱着幼童,于娴雅温和之中又透出一派英

姿飒爽之气。有这样一位少司命做儿童的保护神,人们怎能不喜形于色,由衷地赞叹!

屈平的这番见闻,便是日后创作《少司命》的素材。《九歌》中的大部分素材,都

是这次漫游获得的。

香溪漫游数日,屈平又泛舟顺流而下,从西陵峡口入长江。长江的风貌、品格与气

度,跟香溪断然不同。倘说香溪是袅袅婷婷的少女,长江则是拔山举鼎的彪形大汉;倘

说香溪是洁白跪乳的羊羔,长江则是兴风狂啸的猛虎;倘说香溪是润物细无声的淅沥春

雨,长江则是滂沱的暴风骤雨;倘说香溪是优美动听的轻音乐,小夜曲,长江则是雄浑

磅礴的大合唱,交响乐。啊,长江,伟大的母亲河流!她有坦荡的胸怀,江面宽阔辽远,

江水浩荡,茫无际涯。她有雄伟的气势,汹涌着,咆哮着,奔腾着,排山倒海,摧枯拉

朽,将妄图阻挠她前进的一切冲跨,毁灭,吞噬。她的性格多变,有时像怒吼的雄狮,

掀起千层浪,卷起万堆雪,势若雷霆经天,霹雳万钧;有时像刚生过宝宝的年轻母亲一

样慈爱安详,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温柔文静。她有着执着的追求,悬崖、峭壁、巨礁、

沙石、水怪、逆流、漩涡,谁也休想阻挡她奔腾向东的气势,一往无前,矢志不渝。她

素质美好,仪表堂堂,服饰简朴——江面或宽或窄,江水或缓或急,江流或曲或直,不

矫饰,不造作,一切顺其自然;茫茫江水,滔滔巨澜,可运输,可灌溉,造福于民;两

岸连绵起伏的峰峦,情态各异的崖壁,绿茸茸的草坂,密不见天的茂林修竹,熊熊烈火

般的枫林,令人眼花缭乱的江中倒影,将她装扮得永远年轻俊美。

长江流域的秭归地段有“归峡三绝”和“归水三险”。“归峡三绝”指的是兵书宝

剑峡、牛肝马肺峡和空舲峡。

屈平的一叶轻舟启碇离开香溪码头,顺水扬帆,滑翔似地穿进了一座气势雄伟的长

峡,峡峰高不可攀,峡壁陡如刀削,江面窄得船舷几乎擦着绝壁而过。江南巨壁耸立,

白石隐见,状如狗吠,人称白狗峡。隔江与白狗峡对峙,壁立千仞,人迹罕至,飞鸟不

栖,有穴如室,内叠石如风展书卷,其侧屹立江边的石壁入水处,有一细长的岩石凸出

于壁面,形似一把宝剑从水底伸出,直刺蓝天,名曰兵书宝剑峡。相传此剑乃治水英雄

大禹之神剑,他一路劈关斩隘,至劈开万里长江第三峡后,把宝剑留在这里镇压河妖,

不使峡门重锁,百姓重遭洪水泛滥之灾。

屈平乘船行于西陵峡中段,但见两岸怪石突起,江面泡漩翻腾,水底暗礁密集,一

路险象丛生,千仞绝壁,隔岸相峙,大有束长江为一线之势。在峡谷北岸有绝壁之腰,

东边悬着一团赭黄色的页岩,形似牛肝;西边垂下了一堵黯褐色的购巉石,酷若马肺。

据形命名为牛肝马肺峡,峡中桡工纤夫歌曰:

怪石生来此肝肺,

俨然悬挂碧云端。

三春阴雨淋不朽,

六月炎天晒未干。

船中过客频相顾,

隔岸渔翁仔细观。

老鹰为它空展翅,

欲待充饥下喉难。

船过九曲垴,来到空舲峡,峡长五里,峡中有一巨大石峰,露出水面部分约600

0尺,宽约120尺,高可45尺,绝岩壁立,时逢深秋枯水,巨石将江水分成南北二

漕:南漕乱石嵯峨,恶浪飞滚,暗礁纵横,水道窄浅,难以航行;北漕水势虽缓,但航

道弯曲,湍水迅急,行船需慎。出口处三石鼎立,名为大、二、三珠,大珠上镌刻“对

我来”三字,往来船只必先卸货由人背负过峡,然后船对着大珠驶去,靠近时顺水势拧

舵方可避险,否则必船破人亡,故有“青滩、泄滩不算滩,空舲才是鬼门关”之说。

“归水三险”则指的是泄滩、青滩和空舲滩。三滩各有特点——泄滩,漩涡万千,

江水若万马奔腾,但却旋转不前,船处江中,酷似沸水锅中的水饺,上下翻滚;青滩,

江面陡然下降,波涛汹涌,浪花四溅,舟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敛气,惊恐万状,

小心翼翼地操舵划桨,瓢蠡似的小舟用尽全副精力,战抖着、震颤着前进;空舲滩,乱

石林立,石礁密布,小舟像在苍莽的小径跋涉寻觅,激流刚刚滚过,前面却又有一奇峰

突起,小舟似一盲人,手持竹竿,点地探路,半天才绕过这山岳般的巨礁。

屈平是黄帝的后裔。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高阳)。高阳传到陆终,他有六个

儿子,六子名季连,姓芔。楚国创业始封的君主是熊绎,后代便都芔姓熊氏。屈平的始

祖屈瑕,是楚武王熊通的儿子,受封于屈,后世便以屈为氏,所以司马迁说:“屈原者,

名平,楚之同姓也。”屈在今何地,史不可考。昭、屈、景,是王族三氏,犹鲁之“三

桓”,把持楚之朝政,彼此历有联姻。香溪的昭氏,便是其中的一族,与屈家不仅是世

交,而且是至亲——屈平的曾祖母系昭氏长女,如今昭氏的当家人昭明晖,是伯庸的表

叔。昭府藏书颇丰,闻名遐迩,启程前,父亲曾再三叮嘱屈平,定要前往拜访这位姑表

祖辈,必要时可在昭府多住几日,力争满载而归,不虚此行。

昭府坐落于香溪畔的竹岛上。所谓竹岛,是斜插在香溪里的一座小山,山不大,风

景却别致,它三面环水,一面连陆,是游览避暑的胜地。小岛坐北面南,一年四季阳光

灿烂。岛上半山半坡,濒临香溪环带平原,则是湖泊沼泽之地。山并不巍峨,但却茂竹

修篁,密不见天,故名竹岛。竹篁之外,还有樟、楠、梓、檀、橘、柚等杂木和果木,

奇花点染林间,异卉遍生树下,珍禽绕林唱和,奇兽追逐嬉戏,蛇蝎蜿蜒,狼虫奔突,

一派勃勃生机。桃柳相间,环岛而栽;枫疏杉密,遍植溪畔,仲春季节,柳绿桃红,若

烟似霞,倒映水中,随波荡漾,妙不可言,令人心醉神迷。漫步柳林桃行,徜徉溪畔湖

边,犹置身灯红酒绿之宴席,若安卧娇妻之体侧,似匍匐美妾之酥胸,这是情的陶醉,

美的享受。昭府建在向阳的山坡上,其范围不亚于三个村庄。庄园的围墙顺山势而走,

远眺犹蛇舞龙腾,兽驰畜奔,十分壮观。围墙之内,亭堂楼阁,厅厦轩斋,歌榭舞台,

回廊曲坊,鱼池荷塘,皆依山而筑,故整个庄园眉目清晰,层次分明。每当夏日清晨,

水汽升腾,云蒸霞蔚,远远望去,这庄园便似云雾中的天宫一般,那飘忽其中的男男女

女,便是宫中的神仙了。

昭明晖老人早年在郢都为官,花甲之年后告老还乡,聚徒讲学,培养过诸多得意门

生。古稀之年后不再过问世事,专心只在颐养天年,经营昭府,培育晚辈。目下虽说已

八十有六,因身高体大而腰微躬,背略驼,但却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醒。虽说早已

鬓发如银,但却红光满面,正所谓鹤发童颜。方面大脸上总挂着慈祥的微笑,须髯齐胸,

飘摆有致,好一副道骨仙风!

屈平的到来,像和煦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令香溪涟漪片片;似漫天朝霞,给

竹岛镀上了一层火红;若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竹岛的每一寸土地,也滋润着昭府每

个人的心,使大家从心底里泛起由衷的喜悦;犹一壶甘醇的美酒,令明晖老人兴奋激动,

墨菊盛开。老人差不多有三十年不曾开心到今天这个程度,其表情可用“喜形于色”乃

至“得意忘形”来描绘。他像三岁宠儿获得了一件理想的玩具,工匠选中了一件得心应

手的器具,考古学家手捧出土文物,爱不释手,赏玩不已。他一会与屈平对几而坐,一

会儿将屈平唤到身边,或促膝,或并肩,或叠股,一会儿命仆人献茶,一会儿令丫鬟敬

果品,欲借机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鉴赏这件高雅的艺术珍品。只见眼前这位后生,

高挑挑,苗条条,简直就是一株峄山桐苗,青滚滚,茂堂堂,无疤无节,蒸蒸日上。四

方的脸庞,两道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身穿长袍,腰系博带,头戴切云高冠,

英武俊秀,文雅标致。明晖老人命全府上下都来见过客人,盛宴款待,与屈平交谈三天

三夜,提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屈平一一对答,有如香溪流水,有时缓缓款款,波

澜不惊,有时滚滚滔滔,颇有气势。屈平的睿智与学识,昭明晖早有耳闻,今日相见,

果然名不虚传。岂但是名不虚传,简直是大出意料,整个交谈过程,老人时而啧啧称赞,

时而拍案叫绝,最后以孔夫子的“后生可畏”作结。虽说十多年来昭明晖不再过问世事,

但目睹国君昏庸,国政腐败,国势日衰的现实,难免时常忧国忧民,暗自悲叹。经过与

屈平的长时间交谈,老人不禁眼前一亮,胸中的郁结在渐渐消散。他在暗自思忖:莫非

这是上天赐给楚国的栋梁之材,楚国的振兴就寄托在这位后生身上?他不禁浮想联翩,

构成了绚烂的漫天云霞……

在近百名家族成员中,昭明晖最钟爱的是小孙女昭碧霞。隔辈爱是人的天性;俗话

云:爷爷亲孙无二心。昭明晖生有五个儿子,正所谓“五子登科”。五个儿子各有子女,

合到一起,他共有十五个孙子,八个孙女。这二十三个隔辈后生,人人像羊羔,个个赛

马驹,无一不讨爷爷喜爱欢心,爷爷目睹他们先后长大成人,一个个离巢出窝,每每泪

湿沾襟。为这些孙辈的成长,老人耗费了许多心血,付出了若干代价。老人以博大的情

怀慈爱着他们,以满腔的热血温暖着他们,以丰沛的知识哺育着他们,因而老人博得了

晚辈们的一致崇敬与爱戴,在这个家族里,老人确系德隆望尊。常言道“十指连心”,

十根指头咬咬哪根也疼。意思是说,长辈对晚辈一视同仁,爱得一律平等。其实不然,

在这诸多孙子孙女当中,年龄最小的碧霞,是爷爷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非是老人心

偏不正,实在是取决于碧霞小姐的禀赋与美德。岂止是祖父一人对她另眼看待,全府上

下无不恭而敬之,兄长姊妹俱都甘拜下风,于是祖父的钟爱便是合情合理的了。碧霞有

着如花似玉的容貌,过目成诵的聪慧,通晓古今的渊博知识,娴于辞令的辩才,琴棋书

画无所不精的技艺,尊老爱幼的美德,矢志不渝的操守,宽容大度的胸怀,温柔缠绵的

性格,矜持不苟的风度。一个闺中少女,能够如此尽善尽美,怎不令人敬爱!因此,慕

名而登门求婚者不计其数,昭明晖却终未选中。天赐良缘,屈平突然造府,老人一见钟

情,心中暗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欣喜的同时,老人也颇感

内疚。近三五年来,老人曾查户口似的在门当户对的豪门贵族中为孙女择偶,为什么就

没有想到屈平呢?深刻反省起来,怕与屈家的败落有关。由于自己的势力,险些误了这

美满姻缘,他在忏悔,在自责。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与选择,屈平与碧霞是天生的一对,

二人相处,必磁铁相吸,胶漆相爱。昭明晖这样想着,八十高龄的老人,竟孩子似的乐

得笑出声来,笑得屈平莫名其妙。凡事都有美中不足,半月前碧霞随母赴郢都省亲去了,

按计划需十天后方能归来。昭明晖年龄虽高,思想却开明,他决定先掩住心头的隐秘,

待碧霞归来后,创造条件让他兄妹多接触,待水到渠成之后,顺水推舟可也。

屈平在昭府住了下来,他每天起早贪晚到藏书楼去苦读,翻阅查找自己所需要的一

切资料,边读边记,孜孜不倦。昭府的藏书楼可真够宏伟壮观,占地亩余,上下三层,

草顶瓦脊,飞檐斗栱,在整个建筑群中,可谓鸡群之鹤。窗高门大,以便通风透光。室

内无遮无碍,摆满了书橱和书架,其中一捆捆,一摞摞,一堆堆,青一色的全是书简,

陈设得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屈平虽说也去过几家官宦府第,但却从未

见过有这么多书。他像饥饿者扑到食物上一般,不分昼夜晨昏,专心致志读书,恨不能

一口吃成个胖子。自此屈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食而不知其味,夜间则在书丛中和衣

曲肱而寝……

一天,屈平正在专心抄录简牍,忽有家臣来唤:“屈少爷,老太爷有请。”

屈平随家臣来到昭老太爷书房,仿佛来到了旸谷——太阳升起的地方,室内变得格

外明亮。原来室内除了昭老太爷,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稍高的

个头,身体微胖,满头首饰,遍身罗绮,闪闪生辉,腰间环佩,丁当韵生,脸上堆笑,

亲切慈祥。她的身边是一位少女,虽是深秋季节,但却淡装素裹,令人赏心悦目。她外

罩一件洁白色的细纱深衣1,内衬紧身短袄。这深衣是昭府的一宝,当年昭明晖有功于

国,楚宣王将这件外国进贡的宝衣赐予他,以彰其功。它质地柔软,放在手上轻轻一握,

揉作一团,轻如鸿毛。穿在身上长可曳地,潇洒飘逸。屈平张眼望去,面前明明是一株

蓓蕾初绽的玉兰,一枝亭亭玉立的荷箭,一朵高山傲放的雪莲。他真想猛扑过去,抚其

质,闻其香,吮其甜,掐之于手,揣之于怀,为己所有。然而,屈平是个理智能够控制

感情的青年,他没有那样作。虽然如此,他那贪婪的目光却不能不在她周身上下移动,

反复扫视。她高矮适中,身段匀称,体态轻盈,裙幅下隐约可见一双浅色软缎绣鞋。她

站在那里含首低眉,闭唇敛笑,显得异常庄重典雅,但屈平还是不难想见,当她纤纤细

步时,必若水中仙子。深衣内那紧身夹袄,把她身体的曲线绷勒得十分醒目,特别是那

隆起的酥胸,鼓凸凸,颤巍巍,虽隐于数层丝绸之后,仍顽强地表现着它的发达与弹性,

给男性以质的诱惑。毫不夸张地说,眼前这位妙龄少女是个综合艺术,她身上的每一个

部位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闪耀着璀璨的艺术光华。她满头秀发,若云似瀑;一双柳

眉,两弯新月;一对大眼,两泓清池;胆鼻中悬,是点睛之笔;朱唇桃口,似含苞待放

的花骨朵;浅浅笑靥,两缸蜜酒,令人不饮而醉……

1这是春秋始兴的上衣与下裙相连的女装,称为“深衣”,大约颇似现代的连衣裙。

休看描写时这样费笔墨,其实当初屈平看时,不过是闪电般的一瞥。然而就是这一

瞥,使得他魂魄颠倒,神不守舍。他手足无措,素称娴于辞令的博学公子,见了表祖父

及这两位陌生女人,竟然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是表祖父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给屈平

作了介绍。屈平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碧霞小姐,难怪会如此光彩照人。他忙上

前拜见伯母,与碧霞表妹相见。

碧霞母女郢都省亲方归,昭明晖便请屈平来见。他向儿媳和孙女说明屈平的来意,

命碧霞自明日起,照料屈平的饮食起居,与屈平一起到藏书楼去查阅资料,抄录简牍,

兄妹共同完成这项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碧霞唯唯听命,心花怒放。

屈平与伯母离去之后,祖父又留碧霞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向孙女吐露了自己的隐衷。

碧霞听了,含情脉脉,笑而不答。

自此,碧霞成了屈平的亲密伙伴,除了夜间睡眠,几乎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有道是“郎才女貌”,如今是男女俱都才貌双全,干柴烈火,岂能不熊熊燃烧!

碧霞小屈平两岁,均系情窦初开之年,这样一对美人朝伴夕随,久而久之,自然要

胶合漆黏,难分难离。

屈平不再由下人服侍,碧霞命丫鬟们远离,自己当起了贴身丫头。清晨,屈平尚在

甜蜜的梦乡憨笑,碧霞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他的寝室,默默地坐在他的床侧等候。有时

屈平将胳臂伸出被外,碧霞便轻轻将它送进被窝,把被角掖好。待屈平睡醒,服侍他穿

戴梳洗。洗刷之后二人或到后花园散步聊天,或于窗外的阳台上对弈斗智,或漫步回廊,

观鱼斗鸟。当架上鹦鹉振翅高喊:“少爷小姐,请用早餐!”二人携手并肩回到房间,

早点陈于几案,二人对几而坐,“食不言”,四目相碰,秋波顾盼,交谈对说,咀嚼着

生活的芳香,品味着爱情的甘甜。屈平是个生活规律严格的青年,无论怎样繁忙,饭后

半个时辰内绝不读书和工作,碧霞便陪他游山观景。休看他们生活得这般逍遥安闲,辰

时进入藏书楼,却是一场紧张的战斗与厮杀,或静坐苦读,锁眉凝神,或抄录简牍,腕

酸臂疼。为了节省时间,中午和晚餐在书丛中用膳,又是“食不言”,但这时屈平的眼

神却是呆滞的,毫无神采,因为此刻他正嚼蜡似的回味那些刚读过的书,刚抄的笔记。

屈平每天晚睡早起,故午饭后必伏案打盹,以养精神,保证下午有健旺的精力。碧霞没

有这个习惯,每每在侧旁读书相陪。忽一日,天气突变,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气温骤

降,屈平冻得瑟索发抖。闺房中无男子衣衫,又不好外处去借,万般无奈,碧霞只好跑

回绣房,拿来自己的二龙戏珠红缎斗篷,轻轻地给屈平披上。片刻之后,屈平不再颤抖,

于温馨中美美地睡了一觉,虽然只有不足半个时辰,但却是那样的漫长。屈平一觉醒来,

发现斗篷,瞥见窗外如注的大雨,心中明白了一切。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将碧

霞揽入怀中,搂抱得紧紧,紧紧。碧霞则顺从地依偎着,将头埋进他那宽厚温暖的前胸,

腮边挂着幸福的喜泪。他们相互抚摸着,亲吻着,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彼此的激情啊,

似雨后香溪的微流,滚滚滔滔……

屈平并非时刻都在工作和学习,基本上是每旬日休息一天。每当休息的时候,碧霞

便带他去山林狩猎,驱狐逐鹿;或下湖捕捞,网鱼捉蟹。九九艳阳天和十月小阳春,天

气清和,二人便到香溪去游泳洗浴。在这一系列游乐中,自然少不了嬉戏调笑,耳鬓厮

磨,肌肤相触,这是情的抒写,爱的催化,二人在这情爱的浸泡中沉醉、融化……

屈平坠入了情网,但却并未浸于温柔之乡,而是将爱化作了无穷的动力,夜以继日

地学习和工作。时间一久,他因劳成疾,病倒了——高烧不退,嘴唇青紫,呓语连篇,

吓得碧霞面如土灰,手足无措……

屈平的病情实在是令人忧虑,也不知是否会危及生命?

……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