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为什么没有赶过来呢?
当时,赛尚阿率部正在离长沙一百余里的一处江湾扎营。江湾出产上好的鲈鱼,赛尚阿又最爱吃鱼,到了江湾他便打定主意在这里盘扎几日,好好饱饱口福。
骆秉章求援信到的时辰正是夜半,他正在熟睡。守门的侍卫见军情紧急,只好闯进大帐报信。
偏偏这时,他正在做梦,梦见一黑人对着他的头打了一棒,他睁开双眼便看到了骆秉章的军情快报。赛尚阿越想越怕,很快便认定此去一定凶多吉少,便让侍卫传令下去,让探马分四路先去打探消息,他则仍旧钻进被窝妄想做个好梦,再计较发兵的事。
赛尚阿料定,太平军能出兵围杀骆秉章,就能围杀张亮基。赛尚阿甚而进一步推断说,太平军出兵半路围杀骆秉章,只是施行的诱兵之计罢了。等几路官军分头赶到嘉鱼,太平军有可能一瞬间由四千增到四万,把几路官军团团围住,一个一个吃掉,然后趁势攻下长沙,则湖广两省便从此改姓洪矣!赛尚阿可不能上这个当!
赛尚阿是举国公认的老狐狸,但他此次却预料错了。太平军此次不仅没有再增兵迎战,且在张亮基、罗绕典、骆秉章、向荣的一路追赶之下,不仅主动从武昌撤军,且连武昌周边的四个州县,也一起丢掉。
太平军分水陆两路,浩浩荡荡向安徽境内扑去。张亮基与骆秉章很快接管了武昌、汉阳两郡并周边州县。进城的当日,张亮基把安民等所有事宜尽交付骆秉章之手,自己则亲自动手,给朝廷拜发收复武昌的报捷折子。
张亮基的这个头功,是稳捏在荷包里了。罗绕典、向荣二人也分别回营,亦忙着起草折子叙述大概情形。左宗棠按着张亮基的差委跟随骆秉章处理善后、重修城垣等事。
站在城头上,骆秉章忽然动情地对左宗棠说道:“季高啊,本部院现在能站在这里,可多亏了你呀!等安顿下来,本部院一定把你老弟请进巡抚衙门喝顿酒!”
左宗棠一愣,随后笑道:“抚台大人言重了。其实,此次嘉鱼失利,也并非制军蓄意所为,实是长毛凶悍所致。要说谢,大人该谢罗抚台才对。若非罗抚台赶到,长毛也不会退得这么快!”
骆秉章冷笑一声,忽然自言自语道:“有人忙着写折子给上头报喜,本部院呢,也在起草奏稿,却偏要给上头报忧。”说到此,骆秉章忽然话锋一转道:“季高啊,你老弟确是我大清国难得的活诸葛呀,可你老弟的有些话,有些人并不是真听啊!”
左宗棠忙接口道:“抚台大人,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到城下吧。”左宗棠话毕,当先走下城头。骆秉章笑一笑,也迈步下城。督抚不和,是当时大清国官场的通病,左宗棠不想卷入这种权力斗争之中。
张亮基进入武昌的第十日,圣旨颁下:“署江西巡抚罗绕典带军征剿得力,着赏一品顶戴升署云贵总督帮办江南军务;大学士、钦差大臣赛尚阿自督军以来,连遭败绩,又拥兵坐视骆秉章被围不理,实属可恨可恼,着拔去花翎,即行革职,由张亮基派员押赴京师交刑部问罪;广西提督向荣加钦差大臣衔,督办江南军务;湖北布政使,着岳兴阿补授;湖北按察使着张集馨补授;湖北督粮道员缺,着徐丰玉补授;徐丰玉所遗黄州府知府员缺,着贾亨晋补授;湖北汉阳府知府员缺,着余舜卿补授;湖北武昌府知府员缺,着延志调补。钦此。”
接旨毕,向荣很快离开武昌,去找赛尚阿接受钦差大臣关防;罗绕典也乐呵呵地出城去大营忙着料理谢恩的事。湖广总督临时的总督衙门里,转眼就剩了张亮基、骆秉章两个人。
张亮基冷笑着对骆秉章道:“本部堂料得不错的话,湖北的所有员缺,是你老弟奏请的吧?你老弟上折前,总该跟本部堂透个口风才对!像岳兴阿,上日刚升署的湖南臬司,他因为在江西与长毛作战一直无法到任,现在更不知他在何处,你老弟却保举他为湖北的藩司,他能到任吗?他不到任,总不济藩库的事由老弟一人料理吧?还有张集馨,也不知身在何处。你老弟保举的这些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不是要误事吗?”
骆秉章不慌不忙答道:“制军大人容禀,下官也有下官的道理。下官是湖北的署抚,大人却是湖广的署督。大人管着湖南、湖北两省,下官却管着湖北一省。大人试想,湖北的员缺不由下官保举,上头还要下官这个署抚干什么呢?不错,岳兴阿眼下是不能及时到任,但他接到圣旨后会很快来到的。岳兴阿懂钱粮,会计算,如今湖北还有一半州县在长毛的手里,用银的地方多的是。藩台不放岳兴阿,您老让下官还保举谁呢?”
张亮基把手一挥道:“不行!武昌刚刚收复,满目疮痍、百废待举,湖北的员缺不能虚悬,必须马上到任、视事,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件事,本部堂要全盘思虑一下。对了,巡抚衙门还得几时才能修好?”
骆秉章阴沉着脸答道:“大概这一两天就能开署办公事了。大人,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告辞先走一步。”
张亮基想了两天,还是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吩咐道:“季高,湖北的员缺本部堂准备给上头上个折子,重新调整一下。我现在说一遍,你记一下,就照这个思路起稿。岳兴阿是湖南臬司,一直统兵在外,骆抚台举荐岳兴阿署湖北布政使不合适。张集馨现在也没在省城,一省的刑名,不能虚悬,可就近着江忠源暂行署理臬司兼督粮道。徐丰玉还做他的黄州府知府。武昌府着金云门署理。汉阳府知府着张汝瀛署理。饶拱辰是天门县知县,天门现失,饶拱辰正在省城,就让他去署理江夏县。松滋县知县刘鸿庚的境遇同饶令一般无二。这些老知县,在筹饷粮方面还是有一套的,让刘鸿庚去署理汉阳县,就这些吧。”
左宗棠吃惊地说道:“制军大人,照您老新拉的单子来看,不是把骆中丞的人都全盘否定了吗?大人,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督抚同在一城,湖北的事情,您老该和骆中丞商量着办才是正理。督抚不和,可是上头最忌的事啊!”
张亮基愤愤地说道:“季高,你不用说了,本部堂主意已定。这次,本部堂就是要让骆秉章难看!湖北的员缺,本部堂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上折前,总该问一下本部堂的主意,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才对。他倒好,背着本部堂,来了个先斩后奏。行了,你老弟起稿去吧。以后啊,这文案上的事情,你老弟就多操些心吧。”
左宗棠点了一下头,默默地起身离去。奏稿很快便在左宗棠的笔下生出。
奏稿一共向朝廷禀明了四件事:一、经战火洗劫的湖北百业待兴,而岳兴阿此时尚不知在何处,请改派河南布政使严正基为湖北布政使。二、张集馨未到任前,请放陕西候补道江忠源暂署按察使兼督粮道;黄州知府徐丰玉熟悉黄州的情形,最好改署汉黄德道。三、黄州知府请着邵纶护理。四、武昌府知府请派金云门署理。
奏稿这样写道:“臣查岳兴阿前升湖南臬司,尚未到任,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恐来楚尚需时日,现值兵燹之余,整饬地方,抚绥黎庶,均关紧要。查有河南布政使严正基,老成干练,实心爱民,现因办理广西粮台来楚,堪以暂令署理布政使。张集馨未到任以前,查有陕西候补道江忠源,经臣奏调赴湖北,该员勇于任事,勤干有为,堪以署理按察使兼督粮道。徐丰玉本任尚无紧要事件,该员曾任黄州府知府,于该处情形较熟,以之改署汉黄德道,可期得力。黄州府知府员缺,新放之贾亨晋现署岳州府事,尚有地方应办要件,未能即赴新任,黄州府知府员缺请即以岐亭同知邵纶暂行护理。武昌府知府员缺,经前署督臣徐广缙檄委新授安陆府知府金云门署理。汉阳府知府员缺,查有广西随员即补知府张汝瀛堪以署理。江夏县知县员缺,请以天门县知县饶拱辰署理。汉阳县知县员缺,请以松滋县知县刘鸿庚署理。所有委署各篆缘由,臣与署抚臣骆秉章面商,意见相同,理合奏明。”
张亮基看毕,想了想,问道:“季高,徐丰玉怎么改署汉黄德道了?你怎么把邵纶写成黄州府知府了?本部堂是这样同你交代的吗?”
左宗棠施礼道:“大人容禀。圣上已照准了骆中丞所荐各员缺的折子,如今大人要全盘否定,这从道理上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下官就试着重新拟了这个员缺。徐丰玉和邵纶都是骆中丞看好的人,让徐丰玉改署汉黄德道,让同知衔的邵纶升署黄州府知府,骆中丞心里多少会对大人存一份感激的。大人想想下官说得在不在理呢?”
张亮基起身踱了两步,终于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骆秉章这回,算是遇见贵人了。”
张亮基话毕,重新坐到案头,很随意地从笔架上拿过一支笔,稍稍沾了一下墨,便在奏稿的下端写了“照缮”二字。张亮基把奏稿递给左宗棠道:“季高,你让案上誊一下吧,明儿一早拜发。对了季高,只几日光景,长毛便占据了安徽的大半州县,连省城也要不保。看样子,只要长毛占据了安徽,他还是要取我湖广啊!”
左宗棠没有言语,只管接过奏折走了出去。
张亮基重新奏请湖北各员缺的折子拜发不多几日,安徽省城安庆便被太平军攻破,巡抚蒋文庆战殁,司道各官奔逃,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