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病的同时他还要写书,因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学问传下去。
在写完了《尚论篇》和《尚论后篇》以后,他又集中精力写了一本大部头著作《医门法律》,各位千万别误会,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学教授,这个“法律”和现在的司法体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儿,这个“法律”就是方法和规律、规程的意思。
在这本书里,他把自己对各种疾病的治疗心得都写了下来,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剂和对历代医家思想的评述。
您该问了,他这么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门诊,又要给学生讲课,又要写书,抽空还得给穷人炼点儿银子,身体能行吗?
其实,说不累那是假的,做过医生的人都有体会,诊病其实很累的,因为要嘴里不停地解释半天,既动脑,又动口,出半天门诊下来基本就不爱说话了,您想,那么大岁数的一个人了,然后还要讲课,晚上还要写书,能不累吗?
结果,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终于累倒了。
那是公元1658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的热,正常的人在这种天气里都觉得无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样在诊病以后给学生们讲课。
讲着讲着,突然,他感觉到头有些晕,他想停下来,但是,他又想到课刚刚讲了一半,于是就接着讲。
然后,危险就发生了,学生们看到喻嘉言老师突然倒了下去。
由于过度劳累,喻嘉言患了中风。
这一次,喻嘉言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
他的病很重,无法说话,神志不清(舌卷不知人),处于弥留之际很长时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过不去这个关头了。
是啊,他一生辛劳,历尽艰苦,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
不知道在弥留之际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么?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喻嘉言无法行动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却没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着。
在最初的阶段,他觉得自己就要放弃了,因为确实没有力量了,应该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尘世了吧,自己从此就长眠了,不要悲伤,所有的人都会面临这个归宿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行啊,自己还有心愿没有了却啊。
这批学生,自己的医术还没有完全传给他们啊,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迷离之中,喻嘉言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寺院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里沉思的岁月。
那个时候,他经常长时间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释迦牟尼怀着慈悲的心,想要为世人寻找摆脱苦难的方法,历尽艰辛之后,也曾经昏倒在河边,几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让他坚持下来,最后,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后,活了过来,终于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此时,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来啊,我还要活下去,直到把学问传给学生们!
黑暗中,仿佛点燃了一支蜡烛,它的光芒虽然不大,却顽强地燃烧着。
这样的思想活动,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在漫长的白昼中,在宁静无人的深夜里,喻嘉言的身体仿佛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他的思想却在活跃着。
冬天来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台风,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缩在衣服里。
树倒猢狲散,那是一般的规律,老师患了这么重的病,估计是不行了,同学们该散了吧?
没有,大家谁都没有走,除了照顾老师的值班的同学,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里。
寒冷中,他们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读着医书。
看门的人都奇怪了,这帮学生,还不散去?
学生们没人理会他,仍旧像老师在的时候一样,每天学习。
看门的人不知道,连喻嘉言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经在学生的心中扎下了根。
学生们按照老师书中的方子,熬好了给老师喝。
奇迹终于发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说话了!
然后,他吩咐学生们调整了配方,开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经历了二百余天后,他居然已经基本恢复了,同学们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以后,大家发现,喻嘉言似乎变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抢时间,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学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给患者诊病。
人们甚至发现他的性格都变了,他对患者更体贴了,几乎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甚至对以前自己批评王叔和的过激言语表示了后悔,他说:“仲景的书是百世之师,有才能的和无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干吗要抨击王叔和呢?我的那些言论,和圣贤的心是不相对称的啊!逞才骄气,不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却做此无用之事,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为戒啊!”
这是多么真诚的语言啊,说明此时喻嘉言的心,已经是纯洁一片,了无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