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松庄一住就是十多年,在这些日子里,他除了整理一些学术著作,生活中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人瞧病,因为此时他的医名已经比较大了,前来求方的人很多。
他在临床中发现,妇女患了病是比较凄惨的,过去人很封建,尤其是妇科疾病都认为是隐私,所以一般都是不好意思讲,等到病重了,治疗的难度也大多了,而妇女在中国社会环境下所承受的压力也较大,生孩子,养孩子,孝敬公婆,伺候老公,都她一个人干了,一般是还没到四十岁呢,就是一个标准的黄脸婆了,有的甚至因疾病而早死。
而且,由于妇女的生理与男子不同,因此,其疾病也有自己的特点。
所以自古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的说法。
在面对这些患者的时候,傅青主的心情是非常难过的,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
为什么治疗妇女疾病的方法如此的少呢?难道妇女就不值得我们去尊重吗?
于是,有着叛逆思想的傅青主开始刻意于妇科病的治疗,并在这一期间写下来流传千古的《傅青主女科》。
说起这本《傅青主女科》真是值得特书一笔啊,这本书对妇科疾病分析得非常透彻,其中的药方也是傅青主经过千锤百炼,最后总结出的,此书之精炼,临床疗效之好,我认为古今少见,就在今天,妇科医生很多仍然是用其中的方药来进行加减,全国每天妇科医生开出的傅青主的医方应以千计,我自己就在临床中经常使用傅青主的方子,疗效都非常的迅速,所以对其推崇异常,经常向同道朋友宣传。
由于傅青主这个人太神秘了,光他的笔名就有几十个,所以在清朝的时候曾经有人怀疑《傅青主女科》是否是他写的,实际上在近世已经没人争论此事了,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在山西发现了多部傅青主医学著作的遗墨和抄本,经过文物考古专家鉴定,已经得到确认。
值得欣慰的是,随着社会的稳定,家藏文物的人不断献宝,目前有更多的傅青主留下的文物正在被公诸于世。
除了《傅青主女科》,他还在这个阶段写下了很多其他医学著作。
在他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到傅青主这一时期的写作状态,如:“一缕沉烟萦白牖,先生正著养生书”(摘自《青羊庵》,先生是指他自己)、“江泌惜阴乘月白,傅山彻夜醉霜红”(摘自《红叶楼》),可见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写着医学著作。
当然,您别以为傅青主整天都在写医学著作,那就错了,傅青主的博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首先说他的书法,此时他的笔风已经由原来的雍容华贵一变成为了狂傲和洒脱,其气势之恢弘,其对章法之藐视都达到了令人动容的地步,尤其是他的草书作品,更是让人看了心旌摇荡,更有慑人的气魄。
我经常向人讲做事的境界问题,而书法是最能体现此中之道的,做事有“术”和“道”的区别,有“术”的人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他们会经常发现,到一定程度以后自己再也无法提高了,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如果他能够获得更高的境界,进入“道”的层次,那么他就会获得突破性的进展。而现在很多人写草书,都是沉醉于“术”的层次,事先安排好运笔的路线,然后慢慢地按照设计线路书写,这样的作品,总是在二流中,而真正达到了一定境界的书家,则根本不是这样写的,他们完全是自己先进入酣畅淋漓的状态中,然后挥笔而就,据说唐代张旭在写狂草的时候,经常是喝了酒,自己兴奋得大呼小叫,然后一蹴而就。这种作品,才是真正的能够震动人心、气势磅礴的作品,让他自己再写第二遍都不可能。你再来看傅青主的作品,亦多如此。
因为,他已经达到了那种意在笔先,无拘无束的境界。
书法界公认,傅青主是中国最后一位草书大师,从此以后,如此大师,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的人说在20世纪80年代又出现了许多草书大师,在我看来,“出现了许多”,就等于“根本没有出现”。
因为,书“道”的功夫在笔墨之外,在人生的境界中。
顺便说一句,傅青主某些书法作品现在看起来(比如《啬庐妙翰》手卷中的楷书),绝对是后现代主义作品,放在今天风格前卫的美术馆中展出,仍然绝对前卫。
他和他儿子傅眉的某些画也是,我乍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典型的印象派画作吗?
傅青主在学术研究方面则认为“古学不可废”,因此他把研究各种古学都当作自己的任务,他提倡“经子平等”,在注解、训诂、考据的基础上,开始进行批注、评注、校改,他打破独尊儒术的概念,对诸子百家一同研究,开创了研究子学的一代风气,子学研究从他那里开始繁荣起来。
总之,他所作的学问我难以用简单的语言来概括,各位知道他是一位在学术各个方面都有巨大建树的人就可以了。
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位涉猎的范围如此的广泛,能样样都精吗?
这个问题我也曾考虑过,因为我也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所以只好猜想(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请各位原谅),但是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大师,会同时在几个领域里都独占鳌头,因此我猜想学问之间是互通的,是互相促进的,可能在一个领域达到了至高的境界,也会使人更容易理解其他领域的问题。大家也帮着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由于傅青主的学问太大了,所以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全国各地的许多学术精英都前来拜访,进行学术交流,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比如著名大思想家、学者顾炎武,这位是当时学术界的一大牛人,也是学贯天人,他也是极重民族气节,一生反清,同时学问渊博,在音韵、训诂、考据方面是一代大师,他和傅青主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成为了一生的好朋友,这两位大学究在一起,那可真叫一绝,他们俩说话估计您站旁边可能听不懂,因为全是典故,听上去就跟江湖黑话似的,在《十七史商榷》中记载,有天傅青主叫顾炎武起床,说了句“汀茫久矣!”顾炎武一愣,继而才恍然大悟,原来古音中“天”就读做“汀”,“明”就读做“茫”,也就是“天亮很久了”的意思,人家大学究的说法就是不同。
两人在一起还写了大量的诗,各位别以为古人写诗很费精力,其实就和我们发帖子一样,随手写的,特快。这两人写的诗拿来,可能大家基本都看不懂,也都是满篇的典故,看来学问太大了也是毛病啊!
当然,这样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在商量反清复明的事情的时候,就是弄一个清廷的密探在身边,这位密探伸多长的耳朵也听不懂,怎么也要个教授级的密探才能听个大概。
这二位后来还为了给反清复明提供方便,创造了一种转运资金的方式,就是票号,这就是后来横行天下的山西票号的开始,没有想到,两位大学究的一个点子,竟创造了日后的票号传奇。
为了生活,傅青主和儿子傅眉在太原南门附近的玄通观旁开了个药局,其实傅青主不常在那里,生意主要是傅眉打理的,有趣的是,我们的高人傅青主极具广告意识,竟然自己手书广告招贴,贴到大街上,这可真是一大奇闻,现在山西省博物馆还收藏着傅青主亲笔广告招贴一张,实在是让人眼界大开,现在我给收录如下,让大家也欣赏一下:
世传儒医西村傅氏,善治男女杂症,兼理外感内伤。专长眼疾头风,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坚固之沉积,破日久闭积之滞瘀。不妊者亦胎,难生者易产。顿起沉疴,永消烦苦。滋补元气,益寿延年。诸疮内脱,尤愚所长。不发空言,见诸实效。令人三十年安稳无恙,所谓无病第一利益也。凡欲诊脉调治者,向省南门铁匠巷元通观阁东问之。
怎么样?有趣吧,瞧人家广告写得都那么对仗,可能要说这知识分子下海,傅青主算是早的了。
但是,估计这则广告的效果不会好,因为大家一看是傅青主写的,立马就抢先撕下来,拿回家当宝贝收藏了(这不就最后流转到山西省博物馆了),估计傅青主写一万张也没有用,只能是让现在拍卖行里更热闹一些而已。
当然,这个药铺只是傅青主一家糊口而已,他的生活依旧拮据,经常是靠朋友们接济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