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我们说过要谈谈月亮。
萨特:是的,因为月亮伴随着每个人从生到死。而在最近五六十年间它清楚地表明环境的进展,以及因此我们内心和外在的革命。我刚开始看到它时,它像是一个夜间的太阳。它是一个在离得远远的地方像太阳的圆盘;一个微弱而确定的光源。在这个圆盘中你可以辨认出一个背负重担的人或一个头像,或者你喜欢的无论什么东西。它比太阳更亲切一些,我们知道它离得近些,同我们地球联系密切。我们把它看成我们自己的东西——它是一个天上的物体,同我们联系着。
波伏瓦:实际上它也是我们的东西,它是地球的卫星。
萨特:对的。但一开始,人们是从它总是出现、总有满月和它作为地球在天上的象征来了解它的。我开始就是这样来看它。我在夜里看到它,它对我显得很重要;我不可能确切地说是什么原因。这是夜之光,这光显示为黑夜中的一种安慰。我很小的时候有点怕黑暗,而月亮安慰了我。我走进花园,月亮当头照着,我就感到很舒坦。再没有更好的事了。跟别的孩子一样,我有时想象着它会说话,它对我说些事情,我想象着它也看见了我。这对我确实代表着某种东西,这空中的明月。我记得很清楚,我常常去画月亮,在其中我画上我自以为在月亮中看到的东西,不是一个背着一捆柴禾的人,也不是一个头像,而是我为月亮虚构的脸相或风景——我并没有真正看到但自以为看到了的东西。
波伏瓦:你长大后,这对你仍然很重要吗?
萨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太阳——我不一定喜欢它,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喜欢它。它眩耀着我的目光。天空是一个太阳和月亮居住的辽阔的地方。
波伏瓦:你在书中谈到过月亮吗?你在《涅克拉索夫》序幕中谈到它。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码头上。他说:“看,看这个月亮。”她说:“它不漂亮。你每天看这月亮。”而他答道,“它很漂亮,因为它是圆的。”我不记得你的小说中是不是有月夜。
萨特:我记得在《墙》中好像简略地提到它。我常常想,这月亮是对于个人的东西。对我说来,月亮实际上是代表着所有同公开的坦率承认的东西——太阳——相对照的秘密的东西。我有一个想法:月亮是太阳在夜的复制品。
波伏瓦:为什么你特别想谈它?
萨特:因为我对自己说过,有一天我将写一些关于月亮的东西。后来我大略知道月亮是什么,它代表着一个卫星。老师是这样教我的,但我私下认为,它不是地球的卫星,而是我的卫星。我是这样感受它的。在我看来,我所想的东西是会来临的,因为月亮正看着我。我非常喜欢它:它是诗的——它是纯粹的诗。月亮完全是同我分开的,它在上面,在外面,同时我们之间又有联系,有一个共同的命运。它在那儿好像一只眼和一只耳朵;它同我谈话。我原本想写一个关于月亮的专题文章。
波伏瓦:你为什么说“原本”?
萨特:因为自从人们到达那儿,月亮对我有意味的东西就减少了。在他们开始到达月亮之前,月亮就是我说的一切。当人们正准备登月和登上月球时,我是有强烈兴趣的。我充分地掌握着这种航空的信息。我记得在那不勒斯我甚至还租了一个电视机去看阿姆斯特朗的飞行。
波伏瓦:去看第一个登月的人。
萨特:去看他们是怎样看的,他们在那儿做什么,月亮是什么样,从月亮上看地球又是什么样——所有这些都让我充满了热情。但同时这又把月亮变为一个科学对象,它失去了以前一直具有的神话性质。
波伏瓦:你想到过人们将会登上月球吗?
萨特:没有。我读过朱尔·儒勒关于登月的故事,后来有威尔斯的《首批登月者》。我非常熟悉这一切,但对我说来这是传奇性的,不可能的。威尔斯的登月方式不是真正科学的。
波伏瓦:朱尔·儒勒的故事要科学一些。……还有西拉罗·德·贝尔热拉克的《飞向月球》。
萨特:是的,但这……
波伏瓦:这不是非常有趣的。但人们总是常有登上月球之梦。
萨特:我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