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凯特无疑是全国最受欢迎的喜剧演员之一,曾主演过六部影片。他在百老汇为弗洛伦兹·齐格飞表演过,后来凭借《狂欢》和《罗马丑闻》奠定了自己在电影圈的地位。他主持的一档电台节目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去了埃迪在贝弗利山庄洛克斯伯里的大豪宅。他个子很矮,精力充沛,似乎一直在动个不停:他自己说话的时候踱着步,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也踱着步。我甚至都觉得,中午当我们坐下来用餐时,他的脑子还在想着踱步。
“西德尼,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你讲清楚,情况是这样的:我的那些小伙子准备的三个脚本rko都没有通过。”他的“那些小伙子”指的是他那档电台节目的写手。“我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需要在三个月之内拿出一个脚本让电影公司通过,否则合约就作废了。你觉得你能够在这个期限之内弄一个有轰动效应的故事出来吗?”
“我愿意试一下。”
“很好。那你就得拼命干了。不过,等公司通过你弄出来的初稿之后,你就有充裕的时间来润色台词,让故事情节更紧凑,随心所欲地进行改动。那就随便你自己弄了。”
我说:“这倒是不错。”
“话说回来,我们还是面临着一个最后期限。我们得一周工作八天才行。”
我想到了在百老汇写剧本时自己承受的压力,“这个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电话铃响了,他拎起话筒:“我是埃迪·凯特。”
直到今天,我都再没听过有哪个人说自己的名字能说得像他那样自信。
随后我们开始进入工作。我以埃迪和琼·戴维斯为男女主角构思了一个框架,随后我们进行了讨论。埃迪很喜欢这个构思,然后我就开始了编写工作。一般都是我去他家,我一大早就出发,晚上要到七点左右才离开,周六、周日也不例外。
晚上的时间归我自由支配,我就尽量让自己放松。我结识了一位非常迷人的姑娘,她似乎也喜欢我,我们便开始共进晚餐。问题在于,她总是要隔天才能来见我。
我很好奇。“我见不到你的晚上你都在做什么呢?”我问她。
“西德尼,我去见另外一个人的。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可是我必须做出决定。”
“那个人是谁?”
“他叫何塞·伊图尔维。他向我求婚了。”
何塞·伊图尔维是一位知名的钢琴家兼指挥家,在世界各地举办音乐会,还多次在米高梅、派拉蒙、福克斯公司的音乐剧中客串角色。像伊图尔维这样的名人我当然是没法比的。
她告诉我:“何塞跟我说你是一听可乐。”
我眨巴着眼,“我是个什么?”
“一听可口可乐。他说,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成千上万,而他却是独一无二的。”
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姑娘。
离埃迪·凯特跟rko合约期满还有三天的时间,我交出了我的剧本。山姆·韦斯博得派人把剧本送到rico公司,第二天就通过了。现在我可以慢工出细活地润色台词、把情节改得更紧凑。这个剧本跟我的预想还有很大的差别,那是因为之前时间太紧,很多东西我都没法写。
山姆·韦斯博得给我打来电话:“西德尼,恐怕你不能再参与这部电影的工作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凯特让自己那帮电台写手来做润色工作。”
我想起了这些漫长的、艰辛的日子,包括周末。那你就得拼命干了。不过等公司通过你弄出来的初稿之后,你就有充裕的时间来润色台词、让故事情节更紧凑,随心所欲地进行改动。那就随便你自己弄了。
这就是好莱坞对你的欢迎方式。
1945年9月2日,日本正式投降。理查德要回家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他了。
平安夜,理查德搭乘的轮船终于在旧金山靠了岸。他到洛杉矶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他看上去瘦了,也结实了。我急切地想要听听他的一切经历。我知道他去过些什么地方:新几内亚、莫罗泰岛、莱特岛、吕宋岛……
“在部队里怎么样?”
我弟弟久久地凝视着我,“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
“同意。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马丁·李博请我去他那里工作,我接受了。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妈妈了。”我很开心。
我知道他跟马丁会相处得很好的。
第二天,山姆·韦斯博得打来电话:“有两个人看上了你的《春光乍现》。”
我兴奋极了,“太好了,是哪两位?”
“一个是沃尔特·万格。”他制作过多部名片,包括《关山飞渡》、《海外特派员》和《天涯路》。
“另一位呢?”
“大卫·塞尔兹尼克。”
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大卫·塞尔兹尼克?”
“他很喜欢你的大纲。多尔·沙里会跟他合拍这部片子。万格开的价是四千美元,塞尔兹尼克是三千五百美元,都包含了编剧费用在内。”
我对钱并不是很在意。想到能够跟塞尔兹尼克合作,我就激动得发抖。再说了,当初不就是他领我入行的吗?能够跟那些审稿员同事重聚真是太好了。
“我选塞尔兹尼克。”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了大卫·塞尔兹尼克和多尔·沙里。塞尔兹尼克的办公室富丽堂皇,他本人个子很高、仪表威严,坐在一张大班台后面。多尔·沙里肤色黝黑,一看就是极有智慧的那种人。我们握了握手。
塞尔兹尼克说:“谢尔顿,请坐,很高兴认识你。”
我想也许我能见一见塞尔兹尼克先生……
不行,塞尔兹尼克先生非常繁忙。
“我很喜欢你的故事,很精彩。希望你的剧本也能跟你的脚本一样出色。”
多尔说:“我相信你能做到。”
塞尔兹尼克打量了我片刻,“我听说万格也看上了你的脚本。我很高兴你选择跟我合作。我跟你的经纪人谈过了,我们出三千五百美元,包括脚本和后期的剧本创作。”
我脑子里闪出了他的秘书递给我一个信封的场景。里面有十美元。
当天上午我就开了工。我的办公室在rko公司,《春光乍现》到时候就要在这里拍摄。rko是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大公司,当时他们正在拍摄的影片有《风云任务》、《农家女》和《至尊神探》。我在食堂里看到了詹姆斯·斯图尔特、罗伯特·米彻姆、洛丽塔·杨,因为以前经常在电影里看到他们,所以现在的感觉就像老友重逢一般。不过,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跟他们这些人搭话。
创作这个剧本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片子开头的出场人物有一个花花公子、一个年轻姑娘和她的姐姐,当姐姐的是位法官。我在写脚本的时候头脑中预设的演员是加里·格兰特,不过他总是那么繁忙,我不敢确定最后能不能请到他。
在我看来,剧本创作进展非常顺利。塞尔兹尼克的习惯是每部影片都要不停地换编剧,这次却没有打算替掉我,我不禁有些飘飘然。然后有一天,我看到了塞尔兹尼克写给多尔·沙里的一个备忘:
何不换掉谢尔顿,找个别的编剧来写呢?
感谢多尔,他从未跟我提及此事,显然他还想办法回绝了塞尔兹尼克的这个要求。
我的情绪还是起伏很大,会周期性地直起直落。有天晚上,我在布朗·得比餐厅邂逅了一位朋友,他身边是一位年轻女士。他看到我后远远地就冲我招手。
“西德尼,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简·哈丁。”
简来自纽约,她很幽默、很聪明,永远是那么生气勃勃。我马上就被她迷住了。我们开始约会,两个月后,我们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享受蜜月。《春光乍现》马上就要开拍了,多尔整天催着我赶紧把改写的部分弄完。遗憾的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和简就意识到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我们的兴趣爱好和个性都截然不同。我们又一起过了九个月,徒劳地想要挽救我们的婚姻。最后我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双方都同意离婚。那种感觉真是痛彻心扉。我们离婚那天,我跑到外面去喝酒,有生以来头一次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家事失意,事业得意,我的剧本圆满完稿了。
大卫·塞尔兹尼克派人把我叫去他办公室,“我们把你的剧本拿给加里·格兰特了。”
“是吗?他——他怎么说?”
塞尔兹尼克故意顿了一下,“他喜欢极了,他同意出演。”
我欣喜若狂,“真是太好了!”
“我们还签了秀兰·邓波儿和莫娜·罗伊。”
一个完美的阵容。
加里·格兰特是每一部喜剧片的第一人选,没人可以替代。如果请不动加里·格兰特,那么你的片子就已经低了好几个层次。
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加里。他不只是英俊得难以言表,而且很聪明,反应很快,又很好学。他跟我后来共事过的一些明星不同,他真的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加里原名阿奇博尔德·亚历山大·里奇,出生于英国布里斯托尔一个中下阶层家庭。他最初在科尼岛的一个马戏团表演踩高跷,后来在一些歌舞剧中演出一些小角色。
九岁的时候,他的妈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别人告诉加里,他母亲去了海滨疗养所。一直到他年近三十,母子俩才得以重逢。
加里·格兰特是一个传奇——那么有修养、举止优雅、温文有礼。
有一次他说:“人人都想成为加里·格兰特,包括我自己。”
我见到的秀兰·邓波儿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非常讨人喜欢。孩提时代,她是电影界最出名的大明星,她出演的影片有数千亿美元的收入。虽然她是如此地声名赫赫,我见到的却是一个普通的、迷人的年轻姑娘。
莫娜·罗伊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演员,有了她的加入,整部片子就更加地丰满了。莫娜出演过《瘦人》系列、《黄金时代》、《坏女郎》等几十部影片。
这样的阵容真是令我欣喜不已。我们已经万事俱备。
《春光乍现》投拍前一周,我和加里在公司食堂共进午餐。他说:“我们的第二男主角还没定下来。我们已经面试了半打的人,没一个合适的。你知道这个角色谁来演最合适吗?”
我好奇地问:“谁呀?”
“你。你有兴趣接受我的面试吗?”
我吃惊地看着他。我想过要当一名演员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这又有何不可呢?我可以一身兼编剧及影星二职,诺埃尔·考尔德和其他几位同仁就是先例。
“西德尼,你有兴趣一试吗?”
“有兴趣。”我知道表演这部戏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最初的故事梗概、剧本和面试场景全都是出自我手,每一个字我都了然于胸。我要做的就是把台词给念出来而已。这事谁都干得了。
加里起身给多尔·沙里打了电话。用完饭后,我们走回片场。面试场景的人物就只有加里和我,非常简单,只有十来句台词。
我看着加里,心里想着自己的星途将会如何,因为我很清楚,跟加里·格兰特合演一部片子将会改写我的人生。以后会有其他的影片来邀请我出演,我将会成为蜚声国际的明星。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有隐私,也不再有自己的闲暇时间,我的生活将属于公众。不过,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我们进入摄影棚。欧文·里斯说道:“注意了,保持片场安静。”
人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着我俩。
欧文·里斯说:“摄像机到位,”随后他转过来对着我俩,“开拍。”
加里的尾白说完,该我表演了。他等着我开口,我却久久地盯着他。我抬头,过道上仿佛有成万上亿的人低头盯着我看,突然之间,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我站在舞台上,歇斯底里地狂笑。我完全慌了神,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落荒而逃。
我的演员生涯就此终结。我肩上不再担负演员的重压,可以安心搞我的剧本创作了。
多尔后来找了鲁迪·瓦利来取代我的这个角色,《春光乍现》正式开拍了。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很满意。
有一天,大卫·塞尔兹尼克把我叫去了他的办公室,“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情。”
“没问题,大卫。”
“是关于全国兄弟会周的。各家电影公司每年轮流制作一个短片,以促成不同信仰的人们之间的联合。”
我知道这事。短片播完之后,各家影院就会灯光大放,引座员在过道间穿梭,收集善款。
“今年轮到我们了。我想让你来编这个短片。”
“没问题。”
“我们请了六位明星出演,你给每位两分钟的戏份。”
“我现在就写。”
第二天,我写好了两页纸的剧本,这部分戏由第一个出场的范·约翰逊来演。塞尔兹尼克看了之后说:“很好。你把它交给范吧,他人在片场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我拿着那两页纸去了范·约翰逊的小房间。他给我开了门,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范·约翰逊当时是米高梅的一个大牌。
我说:“这是你的剧本。你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马上开拍。”
“谢谢。”随后他又伤心地说道,“昨晚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面前这位米高梅大明星正在背台词,那帮家伙却要不停地换词,把他搞得心慌意乱。然后我就醒了。”
我哑然失笑,“别担心。你的台词就这些。”
他笑笑,低头看了看那两页纸,“我只要几分钟就可以了。”
我回到塞尔兹尼克的办公室。
我说:“搞定了。”
他的回答却是:“我有了个创意,我想让你把范的台词改掉。”
“大卫,我刚从他那儿回来。他很紧张,还做了个噩梦,梦见别人不断地改他的台词。”
“让他见鬼去吧。我是这么想的。”然后他跟我讲了这一场的新基调。我赶回办公室,重写了剧本,拿去给塞尔兹尼克看。
他说:“好的。就它了。”
我又急忙赶到范·约翰逊的小房间。他打开门。
“我准备好了。”
“范,有一点小小的改动。塞尔兹尼克先生觉得这样改会更好。”我把新写的两页纸递给他。他面色煞白。
“西德尼,我跟你讲那个梦可不是编出来的,我是真的……”
“范,就两张纸而已。小菜一碟啦。”
他深吸一口气,“好吧。”
我又回到大卫·塞尔兹尼克的办公室。
他说:“我又有了一个新创意。肯定会更精彩,我们换个角度来拍范……”
我惊呆了,“大卫,他已经慌得不行了。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改他的词。”
“他是个演员,是吧?让他再背。”
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我很不情愿地回办公室重写了剧本。
我得再次面对范·约翰逊,真是令人犯难。
我来到他的房间。他本想跟我说什么,随后看到了我的脸色,“你不会……”
“范,就两张纸而已。这是最后一次了。”
“上帝呀。你们到底要怎么着我啊?”
我最终还是让他平静了下来。然后我告诉他:“你准备好了就到片场来吧。”
我没有再去见大卫·塞尔兹尼克。范的那部分戏拍得很顺利。
第二天,我接到了理查德的电话。
“哥哥。”
听到他的声音真是太好了,“你怎么样,理查德?”
“从现在开始,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两个人而努力了。我要结婚了。”
我又惊又喜,“太好了!我认识她吗?”
“认识,是琼·斯特恩斯。”琼是理查德在芝加哥的中学同学。
“婚礼是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之后。”
“见鬼!那时候我不在国内,我正在给全国兄弟会周拍一个片子,有一段得在国外拍。”
“等你回来后就能见到她了,我们会去看你的。”
一个月之后,理查德和他那位开朗可爱的妻子如约来到了洛杉矶。一看就知道他们彼此深爱。我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周,然后他们就回了芝加哥。
第二天早上,我到办公室之后,秘书告诉我:“塞尔兹尼克先生要见您。”
他正在等我,“西德尼,有件事儿要通知你。”
“什么事?”
“我要把片名改掉,不叫《春光乍现》了。”
我凝神细听,“打算改成什么呢?”
“《单身汉与时髦女郎》。”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他是认真的。
“大卫,没人愿意花钱去看一部叫《单身汉与时髦女郎》的电影的。”
幸好,最后的结果证实错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