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麦是看着威廉二世长大的。小皇上登基不久的那个秋天,俾斯麦笑着说皇帝小时太调皮,是他让家庭教师打了他的屁股。俾斯麦始终把小皇上目为长不大的波茨坦顽童恶少。威廉二世婚姻也由俾斯麦包办。这件事倒使当时的太子夫妇满意,因为亲家正是太子大学时代的同学,普奥战前被俾斯麦当槍使过,最后又废了的奥古斯登堡大公。奥古斯登堡是16世纪丹麦的国王克里斯蒂安三世的直系后代。他的千金是喝荷尔斯泰因奶牛奶长大的,结实而强壮,乍一看,就像库贝尔画笔下的北欧村姑。婚后她连生数子,个个肥头胖脑,活泼可爱,做爷爷的皇帝心花怒放。第一个曾孙出世他写信感谢月老俾斯麦说:“不久,我将能够看到我眼前的三位皇位继承人,每念及此,心中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威廉小时对俾斯麦佩服得五体投地。俾斯麦也鼓励自己的儿子赫伯特与皇孙建立友谊。自从1887年年底俾斯麦在报纸上公开指责皇孙与瓦德西夫妇伙同排犹牧师阿道夫·施特克尔想搞什么青年宗教运动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恶化了。
威廉二世上台文告《致我的军队》,与其父针锋相对,同时他还雷厉风行地扫除了父母的党羽。俾斯麦这时早已下乡,他打算在瓦尔青和弗里德希斯鲁住上半年。
下乡不久,威廉二世又召他回宫说是要请老外交家陪他出访。这是新皇帝头次出访要威风点,威廉嘛。俾斯麦陪这位小不点皇上上了“霍亨索伦”号皇家游艇,在10艘军舰护航下由基尔出发,沿波罗的海北上先访问了俄国的喀琅施塔得与亚历山大三世晤面,接着又到了斯德哥尔摩和哥本哈根,最后返回基尔看鱼雷发射演习。
10月,开了洋荤尝到甜头的小不点又要出访了。这回弃舟就车由赫伯特作陪。白金蓝三色12节豪华车厢组成的专列向南迤逦而去,目的地——维也纳、罗马。赫伯特写信给他父亲说,威廉下次还要到雅典去为他妹妹相亲。
1889年北德之春来临。柏林宫廷为推翻铁血宰相制造舆论。阿道夫·施特克尔组织了个造谣沙龙,并使谣言出口转内销,在内政方面惹老头生气,然后让他自己提出辞职。一时,国外报纸飞短流长,匈牙利有报纸还说铁血宰相行将就木。俾斯麦少露面,报纸说他是个吸毒者,靠吗啡支撑,私人医生施魏宁格辩诬。人家说,施魏宁格正是始作俑者。1881年类似的谣言就有过,8年后他们又捡了起来。甚至传到威廉二世耳朵里,以至把俾斯麦叫来询问此事。俾斯麦心里清楚,传谣者只可能是他的副首相伯蒂歇尔。按理,这位部属在内外政策方面的职责是支持首相的工作,但他近来与皇上直接联系上了,并且利用了首相与皇上的政见分歧,与皇上的关系日亲日近,已超过了首相与皇上的关系。俾斯麦认为“他企图得到的不仅是皇帝的宠幸,而且要排挤我,以便继任我的宰相职位。”
1889年,俾斯麦满面春风回到柏林,谣诼不攻自破。他像往日一样应付裕如支配一切,使那些四肢发达头脑蠢笨,缺乏训练还目空一切的后生新进瞠目结舌。他们更觉得要撵走老头了。
这年,鲁尔爆发了矿工罢工,萨尔、西里西亚和萨克森也有工潮。
威廉二世命令老板们让步,他想让世人知道新君主的仁慈。他亲自制定了劳工保护、礼拜休息、限制女工、童工等法律草案。然而柏林却有一出反映工人们不堪重压的戏剧《织工》遭禁,这是霍普特曼根据1844年西里西亚织工起义的资料编写的五幕剧。资料编纂者正是那位和上帝开玩笑的沃尔夫老师。那时欧洲的织工就是凡·高画笔下的模样,只不过荷比卢的织工比较分散,一张机,两张机的。西里西亚的织工高度集中,剧中瓦楞山的居民几乎全是织工。
俾斯麦说,欲壑难平,工人们永远也不会满足。这种表面上五十步百步的分歧无足轻重,其实是威廉未同首相商量便组织了个处理劳资问题委员会,任命瓦德西为参谋总长以代毛奇,引起的明争暗斗。俾斯麦对于皇上绕过大臣,直接与部门联系的做法极为不满,对各部门不尽职守,一味赞同皇上的意见,而不敢提批评意见也不满。看来他上下关系不畅,已很难履行宰相职责了。俾斯麦气极,但不上钩,不提辞职,俾斯麦不想主动提出辞职,主要是因为他认为他对德国的过去和未来负有巨大责任,在困难关头提出辞职是逃避责任,他不想给自己戴上这顶帽子。他说:“如果我要逃避我预见到的斗争,那么我内心就会感到,这是渎职。我觉得皇帝不愿和我共享他未来岁月执政的荣誉,可以理解,并且他有权如此行事。我并无任何痛苦之感。就我对皇帝及其目标的理解来说,辞职恰是非常诱人的事,但是我的荣誉感告诉我,这种动机是逃避斗争,是逃避为祖国效劳……那时我担心危机会很快降临。……我认为皇帝同以往或受外国人影响的情况比起来,更为好斗了。而我觉得我有责任辅佐他,节制他的火气,并在必要时向他抗争。”
4月,一个德国密探被瑞士当局逮捕,因为他在瑞境内刺探德籍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者的活动。由此而起的外交纠纷导致瑞德边境关闭,南德商旅蒙受损失,原来深服俾斯麦的巴登大公倒向侄儿威廉二世。
6月,俾斯麦待在乡下时,柏林以研讨外交政策为名,声讨俾斯麦利用电报局遥控国柄的独裁。
10月11日,沙皇访问柏林。俾斯麦陪同亚历山大三世上歌剧院看瓦格纳的歌剧《莱茵的黄金》。这是铁血宰相20年来第一次上歌剧院。访德期间沙皇唐突地问俾斯麦,明年能否留任。俾斯麦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威廉二世上台就说过:“我想让这老头再颐指气使两年,然后亲政。”现在时间到了。1890年2月4日《帝国新闻》刊登了威廉二世的两则文告:1.希望实行劳工保险立法;2.邀请欧洲各国政府派员来柏林讨论社会问题。仔细的人会注意到,文告没有平日习见的首相附署签字。俾斯麦要各国去瑞士参加同类会议而不来柏林。威廉二世请求瑞士取消“同类会议”。皇帝的这两项动议,俾斯麦曾在内阁会议上反对过。但副首相伯蒂歇尔和军政大臣韦尔迪劝俾斯麦:否决将会招致皇帝的不满。俾斯麦把这种危及国家不负责任看成是叛国。
3月2日,俾斯麦要求普鲁士政府官员,按1852年内阁法行事,向君主呈递报告要经过首相。8、9两日,俾斯麦同他的银行家密谈,4天中抛出手中德国公债,买进埃及国家有价证券。12日,将银行家温德霍斯特请到相府,俾斯麦想中央党与保守党联合,温要俾给罗马天主教特权,俾不允,事不成。威廉听到俾私会温,寻衅兴师问罪,还牵扯到“报告呈君主,必先经首相”事。小皇霸道骄横,老相寸步不让。争执间威廉见首相写字台上有文件,要看,俾斯麦不肯,威廉偏要。俾斯麦叹口气说:“陛下,您祖父和父亲从未如此这般对待过我,您这是不礼貌的,您一定要看,也好,看吧!”小皇将文件一把夺过来,飞快扫视一过,只见他气得将文件往写字台上一摔,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来扬长而去。这份文件正是威廉的沙皇表兄写这位表弟的一篇文章 ——《他是一个缺乏教养的恶少》。
随后,宫廷副官来到相府传达旨意:要么取消“先经首相”,要么辞职。见无答复,当晚副官又来催促。俾斯麦只好于3月18日送去辞呈。两天后照准。
1890年3月20日夜,世界各地都知道了这一头号新闻——德意志帝国铁血宰相辞职。
俾斯麦辞职或曰罢官后还在柏林待了9天。他到威廉一世墓献了3朵玫瑰;拜会了腓特烈三世的遗孀;新首相卡普里维将军就职的那天,他在皇宫做了示威性的亮相。
威廉二世特地封俾斯麦为劳恩堡公爵,还将他晋升为陆军元帅衔海军上将。俾斯麦讥讽地说:“奇怪得很,皇上把出类拔萃的将军任为首相,却把轻车熟路的首相捧出来当个空头元帅、将军。老皇封我侯爵即是王侯殿下,还要公爵锦上添花?外出匿名?”
9天中,慰问电报、信件、名贴、鲜花铺天盖地地向相府涌来。俾斯麦自嘲说,这是一级国葬。客人们也使他应接不暇,小邦君主、政党头头、各国大使川流不息。此中也杂有不少幸灾乐祸看风险者。3月29日,俾斯麦一家在民众的欢呼簇拥下来到达勒尔特车站。仪仗队和军乐队早恭候在此。列车在《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中启动,俾斯麦眼前晃动的礼帽、头巾、手帕、飞吻……,渐渐远去,它们全都像他的政治生活一样,留在了柏林。
自从俾斯麦在菩提树下大街遇刺以来,约翰娜为丈夫,后来在普法战争中的丈夫、儿子担惊受怕,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俾斯麦罢官后的1894年,他们住在瓦尔青,数月来她一直受哮喘病的折磨,入冬病势加剧,于11月27日逝世。俾斯麦涕泪纵横,像个孩子似的哭他的老伴。这一生中,可能只有玛丽·塔登死去时,他才如此这般地痛哭过。“铁血宰相嘛,铁石心肠的家伙!”阿尼姆事件后就有人这么骂过。“我们不能说仁慈的主为世人的罪孽献上了他的独生子,我们就可以恣意妄为,我们应时刻警惕自己的言行,波美拉尼亚原野埋葬了她最亲近的三位男人加在她精神和肉体上的苦痛,主啊,请悦纳她纯洁的灵魂吧,阿门!”牧师的墓前演说完,天冷,大家很快散了。人们都觉得作为贤妻良母的约翰娜是最标准的上帝的选民,她心安理得地撒手人寰到天堂享清福去了。
俾斯麦同他父亲一样,也有两男一女。俾斯麦本人因父亲儒弱,母亲早逝,养成独立不羁敢于任事的性格。母亲坚持让他从小接受先进开放的教育,加之历史的选择使他成了统一德国的伟人,19世纪“最大的欧洲人”。他的子孙就显得过于默默无闻了,试横向与罗素家族、波拿巴家族等等比较就可说明一些问题。
大子赫伯特由其父亲自己“传、帮、带”但并不理想。赫伯特与一位离了婚的伯爵夫人结婚,父以死相挟不允,赫伯特便与妹夫有段时间终日借酒浇愁,这对油盐坛子酒醉后用小口径步槍向外交部窗口射击一事,一度在柏林传为“佳话”。这位大公子任副国务秘书时晚上醉醺醺、早上懒洋洋、中午打瞌睡。后来他与一位匈牙利贵族女儿结婚。他总是酗酒而弄坏了身体,54岁便死了。他有二子,一任外交官,一在军队。此孙曾于1944年7月20日,参与行刺希特勒,事败被囚于萨克森豪森集中营。
次子比尔比父亲仅多活3年,一样嗜酒如命。杀二子非酒,其父也!何出此言?因俾斯麦认为自己一生的成功主要在外交,他常得意地把酒高论:“外交的学问不在教授们的教科书中,不在学院的课堂之上,而在实际的外交战场,外交战场的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酒!没有海量的角色,我是决不会让他到我的外交部来的。”俾斯麦的确是暴饮暴食也很少坏事的特殊体质的人,仅仅到晚年才由施魏宁格给予节制。这一点大多数人都学他不来,他的儿子们都学个半途而废。
他女儿活了78岁,他的小儿媳又是妹妹的女儿。这位伯爵夫人因苏联红军打到易北河时开槍自杀。他说:“够了,81岁了。”在她死后数小时,申豪森巴洛克侯爵府邸被红军点燃的烈火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