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侵决定
1969年3月,美国开始对柬埔寨进行秘密轰炸,目的是要摧毁所谓的北越共产党指挥部和供应点,西哈努克颤颤巍巍地维持了29年的平衡遭到破坏。1970年3月,西哈努克出访苏联和中国时,国内右派首相朗诺废黜西哈努克,致使后者仓皇逃往中国避难。
当时有人怀疑美国中央情报局策划了这次政变,其实中央情报局在柬埔寨连一个情报站都未设立。尼克松为事先对这次政变毫不知情而大发雷霆。基辛格在与黎德寿的会谈中,越方谴责推翻西哈努克是美国的一个陰谋,基辛格“虽然为他们对我们的情报工作能力评价如此之高而深感荣幸”,但还是想说服对方金边事件绝非美国所为。问题是美国犯了一个错误: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美国的所作所为促使北越和西哈努克都相信这的确是美国干的。尼克松和基辛格立刻宣布承认朗诺政府。
朗诺是一个有魅力但缺乏谋略的人,他命令北越立刻离开柬埔寨,北越因此而发起一场旨在摧毁柬埔寨政府的进攻,柬埔寨军队的装备奇差,士兵们只在金边的一个高尔夫球场受过训练,他们不得不乘坐百事可乐的运货车去参加战斗。
柬埔寨向美国呼吁紧急援助,在越南的美军司令提议地面干预,尼克松面临着他任职期间最决定命运的军事决策。
这不是一个好日子。4月是尼克松任职期间最残酷的月份。基辛格与北越的秘密谈判破裂;苏联军事顾问大批涌入埃及;尼克松指示基辛格,看是否可以安排一个与 莫斯科的最高级会晤,基辛格来到多勃雷宁处,这位苏联大使只是让他看了一场在西伯利亚猎虎的片子;参议院否决了尼克松的最高法院法官的提名;“阿波罗13 号”登月旅行出现大故障,宇航员面临着死亡的危险;抗议者的威胁迫使尼克松取消了参加女儿毕业典礼的计划,他因此不得不忍受女儿的哭闹。
尼克松不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不断积累的神经紧张把他变成了一个——在基辛格眼里——醉鬼式的人物。
4月22日,尼克松连续发出好几个备忘录给基辛格,要求采取大胆行动支持朗诺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全体会议随即召开,尼克松、基辛格、罗杰斯、莱尔德等均 列席参加。会议产生了3种选择方案:罗杰斯和莱尔德赞成的观望和等待;基辛格赞成的南越军队在美国空军支援下进攻柬埔寨、摧毁其境内的共产党供应线,或直 接派遣美军。
尼克松当场宣布赞成第二个选择方案。副总统阿格纽称第二个方案“性质暧昧”,这下可触到了尼克松的痛处,他最不愿在副手面前显出 不够强硬。
第二天深夜,连续接到尼克松好几个充满咆哮声的电话以后,基辛格明白了,尼克松想在柬埔寨行动中动用美国地面部队。
4月24日,尼克松白天背着国防部长起草了军事命令,晚上却与他的好友贝比·雷博佐醉倒在戴维营。
基辛格总感到背着国防部长颁布军事命令总不是件事儿,于是,他告诉莱尔德美国入侵已是选定的方案。
莱尔德和罗杰斯有发言权的国安会全体会议却被尼克松一再推迟。
4月24日晚,基辛格召集他班子里的鸽派开了一个会。由于他对自己的智慧信心十足,他喜欢寻求挑战,但他在与人打交道时缺乏信心,所以又急于从他身边人那里寻求支持。
被邀请到他办公室的有安东尼·莱克、罗杰·莫里斯、莫瑞·林和温斯顿·洛德。“这些都是我流血的心”,当他们进来时他说道。
这些助理没有一个人同意入侵柬埔寨,有些入侵的后果就被他们不幸而言中。
但是,基辛格反驳意见听得越多,越觉得动用美国军队全面进攻北越的供应线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反对这种做法的人无法解释如果柬埔寨成了共产党的大面积的供 应渠道,“越南化”怎样进行下去。只动用南越部队对一条供应线发起有限进攻是毫无意义的,这既会招致国内的不满,又打击不了北越的有生力量,实际上是所有 选择方案中最不可取的。
4月26日,星期日的国安会全体会议的召开,仅仅是因为基辛格说服了尼克松:他不可能不征求国防部长和国务卿的意见就入侵一个国家。莱尔德和罗杰斯从尼克松那儿知道的只是4天前尼克松说的,动用南越部队进攻柬埔寨。
像过去一样,尼克松和基辛格是带着决定去参加会议而且试图操纵那些不知情的官员们。他们装作会议只是关于可能有的选择方案的军事情况介绍,作为国安会正式 成员的副总统根本没被邀请,莱尔德和罗杰斯几乎什么也没说。会后,尼克松签署了军事命令,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用的是全名而不是缩写字母。
罗杰斯一直到第二天才明白有关入侵计划是昨天会议的议事日程。
他警告说,虽然入侵目的是为了摧毁北越在柬埔寨的“中央办公室”,但实际上这个机构不会停留在固定地点。如果没有找到它,美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莱尔德坚持说美国驻越南司令不赞成入侵柬埔寨,尼克松要基辛格利用秘密途径去问问,基辛格没料到驻越司令收到这条信息后立刻就告诉了莱尔德。莱尔德对背着他搞陰谋很气愤,但他已习惯了尼克松和基辛格这一套,并且对事情的进程他已无法挽回了,只得告诉驻越司令:
“爱伯,我知道你会怎样答复,不要担心,我会理解的。” 4月 28日,尼克松召见罗杰斯和莱尔德,当面告诉他们,他已命令南越军队和美军一同入侵柬埔寨。基辛格不在场,总统担心他控制欲太强,抢了他的风头。
2. 进军柬埔寨
尼克松在他4月30日的演说中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五年来,美国和南越均未对这些供应线采取行动,因为我们不想侵犯一个中立国家的领土。”实际上,秘密轰炸这些供应线的“菜单”计划已经进行了13个月。
1970年5月 1日的早晨,31 000名美军和43 000名南越士兵涌入柬埔寨境内,靠撤军换来的国内平静遭到了破坏。5月4日,在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学,国民警卫队向手无寸铁的示威游行的学生开槍,打死 两名女孩、两名男孩,一位女孩跪在倒下的同伴身边啜泣的照片成为整个国家陷入恐怖的象征,举国沸腾了,当权者也差不多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基辛格因吵吵嚷嚷的示威者而无法入睡,只得躲进白宫的地下室里。
5月8日,将近10万名示威者包围了白宫,警察用60辆警车围护住这个总统之家,同时地下室里驻满了军队。无法入睡的尼克松在林肯会客室里踱来踱去,不停地打电话,直至黎明。
凌晨3点30分,副国务卿接到尼克松的一个电话,电话里尼克松向他抱怨50名低级外交官联名反对入侵柬埔寨一事,“我是总统”,尼克松朝这个还未睡醒的职业外交家咆哮道,“今天早上给我把这些狗崽子都解雇了。”
“他一激动就发狂地打电话”,基辛格说。那天晚上,光他接到的尼克松的电话就达7次之多。有些电话只有2分钟时间,有些电话一讲就是20多分钟。
但在尼克松看来,是基辛格给压垮了。基辛格甚至还流露出后悔之意,尼克松失望之余,拒绝再召见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连他的电话也不接。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尼克松撤销了基辛格对窃听的监控权,并命令霍尔德曼设法不让基辛格与新闻界接触。基辛格与总统副手们的关系也陡然紧张起来,他拒绝参加霍尔德曼早晨8点的例行会议。
虽然《华盛顿邮报》对入侵柬埔寨批评尖刻,报纸的董事长格雷厄姆女士出于私人交情,邀请基辛格到电影院去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电影看了一半,格雷厄姆才发 现自己的选择很糟糕,这部电影情节是关于导致纳粹得势的魏玛政府耽于享乐的情景。基辛格坚持把电影看完,格雷厄姆女士问他如何能忍受这些镜头,他回答说: “在我成长过程中,我已习惯给别人让道。”
一个月后,尼克松发表演说,用夸张的口气称侵柬行动是这场“漫长而困难重重的战争中最成功的一次行动”。基辛格也认为这次行动至少在军事上是个胜利,敌军在柬埔寨的40%的武器储备被缴获,美军死亡人数从1969年春季的每星期300人降至来年春季的每星期35人。
不过,这些数据带有一定的误导性。实际上,美军的死亡人数由南越军队的死亡人数来代替,并且尼克松一直声称此次军事行动是为了摧毁北越的“中央办公室”,而这个主要目标早就转移到别处去了。
那些反对者对入侵柬埔寨的后果的预见不幸一一得到验证,甚至还比他们说的要严重得多。柬埔寨终于被卷进它长期试图避开的越南冲突中。在美国入侵之前,北越 军队只在柬埔寨四分之一的农村有影响力,美国入侵后,这个国家的半壁江山落入北越的势力范围。英国记者奥克洛斯尖锐地指出,美国三年的军事干预是红色高棉 滋生的惟一温床。在北越的帮助下,红色高棉由小股游击队变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在美军重型炸弹的轰炸下,这个组织变得越来越野蛮,从而导致了1975年的血 腥大屠杀。
尼克松和基辛格后来从未对入侵柬埔寨后悔过,只是认为力度不够,没有同时轰炸河内和北越工业区。他们没有意识到河内在柬埔寨事件中取得了空前胜利,并在美国人心目中成了“得道者多助”的一群。
3. 后院起火
4月25日晚,基辛格打电话给比尔·华茨,要他准备担任国安会全体会议的助理协调人。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后,华茨在会议召开之前1小时通知基辛格,他不打算参加会议,他辞职了。
基辛格暴跳如雷,在办公室把书扔得到处都是。
华茨与基辛格的关系可追溯到洛克菲勒时期,他们都是洛克菲勒的摇旗呐喊者,华茨的辞职对基辛格是个打击。
华茨回到家中,他妻子一看便知道他已辞职。“为什么?”华茨问。
“因为这6个月来你第一次笑了”,他妻子答道。
华茨虽然与基辛格的关系源远流长,但他们中间没有基辛格对莱克和莫里斯所怀有的温情。莱克和莫里斯是基辛格的一对金发宠儿,莱克显赫的出身和聪明的头脑一 直为基辛格所赏识。所以,当他俩决定辞职时,他们没敢直接找基辛格,而是把一份联合辞职信交给了黑格。他们因对越南政策持异议,因对窃听有所风闻,因尼克 松醉酒而辞职。
基辛格痛苦之至,命黑格去做调解工作。一向嫉妒莱克才智的黑格,把为基辛格工作描绘得十分恐怖,甚至还愿意替莱克找一份工作。
入侵发生后,头脑冷静的分析家劳伦斯·林陷入了震惊之中,他无法工作,甚至连备忘录也写不下去。基辛格为了挽留他,特意安排尼克松接见他,但于事无补,劳伦斯·林提出辞职。
黑格奉基辛格之命去劝说劳伦斯·林,但劳伦斯·林得到的是和莱克相同的印象。
大部分才华横溢的年轻知识分子,也就是基辛格称为“我的流血的心”的助理们——霍尔珀林、戴维斯、华茨、莱克、莫里斯、劳伦斯·林都离开了他的班子。他们的理想和才华,一直为基辛格所赏识,而且他已喜欢上他们每一个人,尽管他和黑格给他们中的一些人安装了窃听器。
留下的只有黑格,一个忠于职守的实用主义者,毫无理想和才华可言。基辛格从来就不喜欢他,有一阵子待他很粗暴。基辛格从黑格那儿感受不到对他宠儿的智力所怀有的那种敬意和温情。
基辛格只能越来越依赖惟一没走的“流血的心”一族的成员——温斯顿·洛德。因为他显赫的出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基辛格从来不对他发脾气,并且他妻子劝他留 下来,因为为“这位杰出的人”工作比离开权力中心更能发挥他的作用。温斯顿·洛德代替莱克成为基辛格的特别助理,在基辛格的不断要求重写报告的压力下坚强 地挺了过来。
4. 邀宠
在入侵柬埔寨期间,基辛格不断与学生、示威者、著名反战活动家举行小型的、非公开的会议。仅5月份,他在白宫、自己家或饭店就搞过10次这种类型的会见。 1971年上半年,他与学生团体会晤过19次,与知识分子、学术界人士会晤过29次,与其他著名社会活动分子的会谈达30次之多。
不管尼克松是不是这样看,基辛格认为政府有义务与批评者取得联系,尤其是学生。再说,凭借他的头脑,他自信自己能够成功地说服、哄骗、取悦那些批评者,把他们争取到自己这一边来。
基辛格这样做还因为他喜欢智力挑战。虽然对他的庇护人,他竭尽谄媚之能事,但如果别人这样对他,他嫌烦,宁可有一场出色的辩论。
正如飞蛾扑火一般,他想改变或取悦他的批评者似乎成了一种心理强迫症,并且在他的外交政绩中也反映出来。他对于敌手远比对付同盟者要顺当,在中东,他成功 地博得了萨达特的欢心,但与以色列人打交道时却出现严重问题。他把注意力投向勃列日涅夫、多勃雷宁、毛泽东、周恩来、黎德寿,但他对南越总统阮文绍却怠慢 有加。
他对会见反战活动家尤其热心,这是因为他害怕过激的抗议行为会引起左倾势力的抬头,甚至会出现反犹倾向。“与我的同时代人不同的是,我清楚地知道现代社会 结构的脆弱性”,他告诉他的年轻的鸽派助理。“我们在把你从右派手中拯救出来”,基辛格在入侵柬埔寨后挽留莱克时说。“你就是右派”,莱克回答道。
但基辛格对右派的野蛮性比来自康涅狄格州的莱克有更深切的体会。他认为,一旦右派以为政府在东南亚执行的是一种逃跑政策,政府中的犹太人就会成为被谴责的对象,成为替罪羊,他害怕在美国出现魏玛的翻版。
1970年5月8日,当警车仍把白宫团团围住的时候,13名哈佛的著名教授鱼贯走进白宫,与他们引以为傲地称为“亨利”的老相识共进午餐,这是他与学术界人士会面中最痛苦的一次。会上,教授们不依不饶,一致谴责尼克松政府在国内制造混乱,在国外进行一场非道义的战争。
无论基辛格如何解释,都未说服他们。
“这次会面彻底完成了我从学术界脱胎换骨的过程。”基辛格说。
但实际上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冷静,会面所造成的伤痛直到战争结束后仍未消失。
相反,基辛格与一个叫麦克托纳尔的小伙子的交谈更成功。这位头发蓬乱的反战主义者在美国侵略柬埔寨期间,开始了为期37天的绝食抗议。为了引起更多人的注 意,他天天到白宫门前静坐绝食。基辛格没有通知其他白宫人员就拜访了他。麦克托纳尔纯洁的和平主义观点、孩子气的真诚、美国式的和蔼可亲,既叫基辛格感到 新鲜,同时又深深地打动了他。
从麦克托纳尔的角度看,基辛格想要撤出越南的态度是真诚的,“只是我没法说服亨利不使用武力”,他过后用词准确地说。而基辛格并没有说服他停止绝食。
一年后,基辛格成为一个所谓的绑架陰谋的目标。这些“陰谋家”都是些反战神职人员,其中包括4名天主教神父和4名修女。基辛格开玩笑说,这是“性饥渴的修女”所为。但私下里,他会见了这些陰谋策划者。
会谈进行得很成功,基辛格充分施展他的魅力和说服力,他们的反应比哈佛教授要友好得多。基辛格甚至接受了他们的礼物——一枚刻有“绑架基辛格”的徽章 ,并开玩笑说他准备向其他白宫人员出售。
基辛格还会见了民主党的主要批评政府人士乔治·麦戈文。麦戈文是少数几个不为他的魅力所动的人。会后,他告诉记者:“我看不出这次会晤有什么用处。”
基辛格甚至冒着得罪尼克松的危险想召见反战活跃分子简·方达1 。 因为简·方达拒绝基辛格不公开的请求而不得不取消会谈。
1 简·方达:好莱坞六七十年代的著名女影星,社会活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