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回到五柞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脸忧愁,闷闷不乐。
王美人柔情万种地靠近:“万岁,有何烦恼之事,缘何这样不开心?”
“咳!”景帝叹息一声,“都道是做皇帝百般自由千般快活,怎知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兄皇,莫不是为梁王进京之事烦恼?”随着话音,长公主刘嫖闪身而出。
“皇妹,你缘何在此?”景帝更感兴趣的是,“你就怎知朕的心事?”
“因为梁王是母后的心头肉。”长公主颇为感叹地说,“我们兄妹三人皆母后所生,然备受疼爱的当属梁王。”
“天下父母莫不偏心,母后自然也难超越。”景帝不无感慨,“母后要我明日起程,去函谷关迎接梁王。”
“怎么?”王美人睁大吃惊的双眼,“叫一个堂堂君王,奔波数百里去远迎一个为藩的弟弟,这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朕有何办法,母后之命难违呀!”
“你们哪,全是拣芝麻丢西瓜的主儿,同胞兄弟接接何妨。”刘嫖点明要害,“重要的是,谁为太子,兄皇百年之后谁来继位。”
“这……”景帝说时便无底气,“总不会让梁王为君吧?”
“兄皇处处按母后意志行事,母后之言从不敢有违,倘若母后要你立梁王为储君,兄皇当如何?”
景帝无言。
“怎么不说话呀?”刘嫖催问。
“怕是难违母后之命。”
“我的兄皇,你难道就不管自己数十妃姬子女的生死了?”
“万岁,我们母子将来依靠何人?”王美人依从刘嫖的主意,不由哭天抹泪,在景帝面前撒娇。
“朕果真要传位于梁王,他当思报答才是啊!”
“兄皇可曾想到,梁王如在皇位,对他最大的威胁就是你的子女,因为你的子女随时都会得到朝臣的拥戴,那么,他要稳固皇位,就要将你的子女屠杀殆尽,以绝后患。”
这番话句句如重锤敲击景帝的心灵,使他半晌无言。
王美人又靠在了景帝身上:“万岁,传位梁王等于是将刀交与梁王,那样圣上的亲人将会血流成河呀!”
刘嫖感到话已说透:“兄皇,依妹妹之见,尽快立胶东王为太子,以绝梁王之念。”
“这……”景帝看看王美人,“立储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匆忙,且过些时日再议不迟。”
景帝不肯立即表态,刘嫖也不便再紧逼,确立太子一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次日早膳后,景帝便准时出京,经过三天跋涉,这日黄昏时分,在血红的夕阳残照中,到达了函谷关。景帝乘坐十六匹马的御辇,梁王也是十六匹马的锦车,随从仪 仗,几与皇帝相同。景帝虽说心中颇不是滋味,但他毫无责怪之言,而是极其热情地将梁王请至御辇上,二人一路同车同住回到长安。
携手进入宫门之后,梁王对景帝略一低首施礼:“兄皇,臣弟思母心切,容先去拜见太后,再叙君臣之礼。”
“皇弟孝悌当先,理当如此。”景帝与梁王分手。
梁王急匆匆奔入太后的长寿宫,窦太后闻报已是迎至二门。梁王方要跪拜,被她双手拉住:“王儿一路辛苦,免却大礼参拜。”
“母后身体可好?”
“承蒙皇儿挂念,哀家是能吃能睡。”
母子二人手牵手到内殿落座,随从陆续抬进十个描金樟木箱来。
太后业已明白几分,故意问道:“这是做甚?”
“睢阳的土特产顺便带来一些,给母后添寿的。”刘武说着逐一打开箱盖,“这一箱是七色豫锦,这一箱是嵩山香毫,这一箱是黄河珍珠,这一箱是赤金酒器,这一箱是……
”
“皇儿,你这是何苦,为娘这里应有尽有,还用得着你劳心破费操办这些礼品吗?”
“母后一国之母,自然不在乎儿臣这点儿小玩艺,可做儿子的毕竟要尽一点儿孝心呀,请母后笑纳。”
“好,收下。”俗话是礼多人不怪,窦太后也不能脱俗,她禁不住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十箱礼物收到后殿,刘武还没顾得喝上一口香茶,就迫不及待提出:“母后,儿臣获悉太子已病故,东宫虚位,该有儿臣驾坐金銮宝殿的机会了。”
“怎么,皇儿真有此意?”
“当年兄皇曾说传位于儿臣,母后是在场的证人,父皇留下的江山,兄弟都有份,轮儿臣做一回皇帝有何不可?”
“你既然认为有理,不妨当面向皇上提出。”
“儿臣言之,恐兄皇不允,此事还要仰仗母后一言九鼎。”
“好吧,今晚就在万寿宫设欢迎御宴,席间哀家向皇上郑重进言。”窦太后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儿子。
灯火辉煌,笙乐悠扬,皇家盛大的家宴在万寿宫餐饮正酣。宫女们穿梭般将菜果端上端下,乖巧的小太监为太后、皇上、梁王轮流频频把盏。酒已过数巡,窦太后感到气氛甚佳,便开口言道:“皇儿与梁王俱哀家所生,俗话说舐犊情深,为娘真是疼爱不尽哪!”
景帝、梁王齐声答道:“母后养育之恩天高地厚,永世不忘。”
“常言道,儿大不由娘,最难得是你兄弟二人,对为娘所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堪称至孝。”
梁王抢先答曰:“没有母后哪有儿身,父母之命高过一切,如若不从,即为忤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理当如此。”景帝已是有所警觉。
“今日之宴,使为娘想起前岁新春的家宴,你我母子三人也甚是欢洽,曾记得皇儿在席间许诺,日后要将皇位传与梁王,为娘当时喜得也曾连干三杯。”窦太后盯着景帝看其反应。
“有这样的话吗?儿臣倒是淡忘了。”景帝装起糊涂。
梁王迫不及待出来作证:“兄皇确曾言及,小弟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日,兄皇那慷慨的声音尚萦绕在耳边。”
“梁王所说一丝不差,这是千真万确的。”太后重复之意是加以肯定,不容景帝否认。
至此,景帝已是难以回避:“既然母后与梁王都这样说,此事也许是有的,或许是朕饮酒过量后的一句戏言。”
“皇儿当知君无戏言。”窦太后板起面孔说,“皇上,太子刘荣业已作古,新太子未立,为娘之意就不要另立储君了,在你百年之后,就让梁王也做几天皇帝,弟承兄业,岂不美哉!”
“这个,只恐儿臣难以立即答复。”景帝因为已有刘嫖事先的叮嘱,所以是坦然面对。
“怎么,一国之君主一国之事,还有何为难之处?”太后现出不悦,“适才哀家还说你兄弟二人对为娘言听计从。”
“母后之言,儿臣怎敢有违。”
“这就是了,答应就好。”
“不过母后当知,此事需经朝议方可定凭。”景帝婉言解释,“便是儿臣废立太子,也要经百官们朝议后达成一致。”
这个理由是窦太后不能驳回的:“那么,你就在明日早朝,将哀家这一主张晓谕朝臣便是。”
席散,天色已近二更。景帝回到五柞宫,便对王美人告知内情:“爱妃,果不出长公主所料,太后已提出要梁王为储之事,朕按长公主的主意,已提出明日朝议,你要报信与她,也好预有准备。”
“臣妾这就去办。”王美人叫来总管太监,要他立刻出宫去公主府。
长公主早有计策在胸,闻报毫不怠慢,连夜去重臣袁盎家拜访。
袁盎时为相国,在朝中举足轻重。长公主深夜登门造访,令他大为惊愕,接进客堂后问道:“请问公主,有何大事夤夜光临?”
“自然是关乎到国家命运。”刘嫖将梁王欲为储君之事告知。
“这如何使得?”袁盎态度很是明朗,“帝位传子不传弟,这是古往今来的惯例。”
“万岁也是这个主意,只是太后偏溺梁王,坚持要圣上传位,无奈之下,皇上才推说明日早朝朝议。”
“这个无妨,”袁盎满有信心地说,“届时老臣抢先反对,百官自然随声附和,管叫太后之议作罢。”
“如能阻止梁王立储,则国家幸甚万民幸甚,万岁和本宫都要感谢相国不畏太后的义举。”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哪怕是断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袁盎也知面对着太后、梁王的双重危险,但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