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洞开,劲风无遮拦地贯入,帘幕被吹得频频摆动。案上的文书,不时被刮下地面,府尹无声地拾起,顺手用镇纸压上。主父偃静静地伫立在迎门处,任凭强风的 吹打,其实他的心潮如倒海翻江。师爷能将刘非父子骗来吗,万一被识破怎么办?有幸得遇明主,奉旨荣膺钦差,但若不能整治江都王一伙,岂不是有负圣上隆恩, 愧对梁家厚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师爷回来了。主父偃目睹他进门,迎面便问:“事情如何?”
师爷哭丧着脸:“刘建殿下来了。”
“他来也好。”主父偃还想说什么。
刘建已是跟脚进来,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一下主父偃:“听说来了个什么钦差,在哪儿?”
“本官即是。”主父偃脸色严肃。
“你?”刘建撇了撇嘴,“你不是被杜三打得体无完肤的主公子吗?冒充钦差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建,你要放规矩些,本官是圣命钦差,奉旨查办你江州王府种种劣迹的。”主父偃厉声呵斥,“刘建听旨。”
“哈哈哈!”刘建放声大笑,笑够之后喝吼一声,“来人哪!”
一队武士应声涌入:“殿下!”
“将这个冒充钦差的江湖骗子与我拿下。”刘建手指主父偃。
“刘建,你胆敢动本官一根汗毛,就是对抗圣旨,犯下谋反之罪。”主父偃警告,“须知将会祸灭九族!”
武士们未免缩手缩脚。
“绑了!”刘建再次发号施令。
武士们哪敢再怠慢,七手八脚将主父偃绑了个结结实实。
主父偃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江都府尹求救:“府尹大人,刘建在贵衙撒野,你袖手旁观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这……”府尹双手一摊,“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呀!”
刘建仰天狂笑起来:“漫说他小小府尹,在这江都州地面,任是何人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大胆刘建,你公然藐视君命,真是罪恶滔天。本官是御派钦差,谁敢坏我性命?”
“主父偃,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实话告诉你,今儿个任你是真钦差,我也要把你当假钦差杀了。就是皇帝他长翅膀飞来江都州,他强龙也压不了我这地头蛇,你是必死无疑。”刘建吩咐道,“押走。”
数十名家丁开道,刘建押着主父偃大摇大摆出了府衙,江都府尹还得赔着小心在后礼送。
刘建一行威风凛凛前呼后拥,刚刚离开府衙就被一队人马挡住去路。朱大头驱马上前用马鞭一指:“让开,赶快滚到一旁让路!”
对方一员将领迎过来:“何人说话这等口气?”
“你们莫不是眼瞎,江都王府的殿下到了,谁敢和王府顶牛,再若迟延,非打你个半死。”
“叫你家主人过来见驾。”将军发话。
“什么,见驾?”朱大头有几分紧张,但他不相信,“那得是皇上来才能谈到见驾,这种玩笑你也敢开?”
刘建已闻声走过来,他一见韩嫣的穿着便明白对方的官阶,口吻自是和气许多:“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韩嫣。”
“哎呀,原来是韩将军,”刘建当然知晓韩嫣是武帝须臾不离的亲信,“失敬,失敬!”
“想必你就是江都王子了,”韩嫣一眼辨出对方身份,“殿下,快请过去见驾吧!”
“怎么,万岁他,真的驾临江都了?”
“本将军还会骗你不成?”
刘建在韩嫣引领下,来到一辆驷马锦车前,珠帘业已挑起,武帝刘彻端坐在车中,天子威仪自不寻常。刘建心中由不得打鼓,这万乘之尊突然来江都所为何事,莫不是自家的行为露了马脚,有风声传到皇上耳内。他上前跪倒叩拜:“江都王子刘建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武帝略为挥挥手。
“万岁救我!”主父偃在后面高声呼叫。
韩嫣将被五花大绑的主父偃带到武帝面前,武帝微微皱起眉头:“主大人为何却是这等模样?”
“万岁,刘建不遵圣旨,对抗皇命,羞辱钦差,藐视圣上,务请为臣下做主,严惩反贼。”
“刘建,主大人所说可是实情?”
“绑他是实,但臣怎敢轻视万岁,尚有下情回禀。”
“讲来。”
“这个主父偃不久前曾与江都无赖杜三斗殴,被打得遍体鳞伤,是为臣救了他的性命。实难相信他不过十数日内摇身一变竟成了钦差,臣以为他是假冒,故要带往府 中详细勘问。”刘建毫不惊慌,“若知他真是钦差,就是再给臣个胆子,也不敢如此。”他说着,亲自上前,为主父偃解开了绑绳。
武帝显得非常宽容:“俗话说,不知者不怪罪,此事朕不予追究。”
主父偃却不放过:“万岁,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圣明不要被他的假象蒙骗呀。”
“万岁,臣子岂不知欺君该当何罪,委实不知主大人是真钦差。”刘建丝毫不见惊慌。
“朕已说过,此事不再追究。”武帝将门关死,“自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事。”
主父偃虽然不服也不敢与武帝顶牛,但他当着刘建的面直问:“万岁,那梁家父女一案可还追查?”
“自然要办个水落石出。”武帝的态度倒是毫不含糊。
“万岁,刘建即是迫害梁家父女的元凶,乞请将他绳之以法。”主父偃狠狠斜视刘建,“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刘建,对此你作何回答?”武帝发问。
“万岁,我想主大人是误会了,是为臣挺身而出救了主大人与梁小姐,”刘建冷笑一声,“若非为臣,主大人只怕已不在人世了。”
“说得倒也有理,此案也非一时所能清楚。”武帝对刘建的态度极其友好,“刘建,头前带路到你府上如何?”
“万岁驾临,蓬荜增辉,无尚荣幸,容臣派个人先行报信与家父,也好有个准备。”
“不必张扬,朕此番是不事声张悄然出京,那就不事声张到底。”武帝传令,“打道江都王府。”
刘建也不敢再坚持报信,无言地跟在车辇后面,心中有如悬着一块石头,就是不落地。很快到了王府大门,刘建紧走几步上前,对门子说:“快去报知王爷,万岁圣驾到府,叫他速来出迎。”
门子应了一声:“小人就去。”
“慢!”武帝拦住,“朕是微服简从出京,废除一切繁文缛节,不要惊动江都王了。”
车辇一直驶入江都王府,直到桂月楼下,吴妈迎出门来,武帝劈头就问:“江都王在哪里?”
“王爷他,”吴妈吞吞吐吐,看着刘建的眼色,“他在桂月楼上。”
刘建在武帝身后狠狠瞪她一眼:“快去叫王爷下楼接驾。”
“是。”吴妈转身就走。
“不必了。”武帝喊住她,“朕上楼去见他便了。”
此时正是上午时光,明艳的阳光映照得桂月楼愈显富丽堂皇,刘非拥着梁媛在象牙床上犹自高卧。当武帝带人步上楼来,众人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眼睛未睁生气地训斥道:“是谁如此无礼,不经通禀擅自上楼?”
刘建心说我的爹呀,你还发威风呢,咱家的祸事到了:“父王,快快起床,万岁爷驾临。”
“什么,万岁爷?开哪国的玩笑。”刘非动怒了,“滚!都给我下去。”
“父王,是我,你老醒醒吧,万岁爷在立等哪。”
刘非这才睁开眼睛,见楼口处站有数人,背着阳光看不真切,坐起身来,揉揉双眼再看,武帝虽说不是朝服,但是那团龙服饰令他立刻心中一惊:“建儿,当真是万岁?”
“父王,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骗你不成?”刘建急得跺脚。
刘非赶紧穿衣起床,屁滚尿流地倒地叩拜:“臣不知万岁驾临,犯下怠慢之罪,万望宽恕。”
武帝脸上毫无表情:“起身下楼回话。”
主父偃一眼看见梁媛:“万岁,那女子便是梁小姐,强抢民女已有人证,务请陛下按律将刘非父子治罪。”
梁媛此刻已是明白一切,双膝跪倒在武帝面前:“万岁,为民女做主啊!”
“一干人等带到楼下。”武帝率先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