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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与薛定谔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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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1947年或1948年,薛定谔通知我他正准备到伦敦来,我在他的一位朋友的一所平房里会见了他。从那时起我们就通过书信定期接触,在伦敦,后来在都柏林,在阿尔普巴赫、梯罗尔,以及在维也纳直接会面。

1960年我住在维也纳医院里,他也生病住到这所医院,他的妻子安妮玛丽·薛定谔每天来看我。在我回英国以前我在帕斯特盖斯他们的寓所拜访他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他。

我们的关系是有点风波的。知道他的人对这一点决不会感到惊异。我们在许多事情上分歧很大。起初我认为由于他敬重玻尔茨曼,他不会坚持实证主义认识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当我有一天(约在1954或1955年)批评了现在常常称为“中立一元论”的马赫观点时,我们爆发了最剧烈的冲突——即使我们两人都同意:与马赫的意图相反,这种学说是唯心主义的一种形式。

薛定谔从叔本华那里吸取他的唯心主义。但我曾期望他看到这种哲学的弱点,玻尔茨曼对这种哲学说过一些刺耳的话,并且例如丘吉尔,他从未以哲学家自居也曾提出一些卓越的论据反对这种哲学。当薛定谔表示了像“我们的所有知识……完全依靠直接的感知”这样一些感觉论和实证主义的意见时我尤为惊异。

我们另一次剧烈冲突同我的论文《时间之矢》有关,在该文中我断言不可逆的物理过程的存在,不管是否有熵的增加同这些过程联系在一起。典型的例子是正在扩展的球形光波,或把粒子送至无限(牛顿空间)的一个过程(如一次向心聚爆)。反之——相干的球形光波从无限空间收缩回来(或来自无限空间的一次向心聚爆)则不可能发生——不是因为光传播或运动的普遍规律排除了这种事情,而是因为实现这些初始条件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薛定谔写了一些有意义的论文来试图挽救玻尔茨曼理论,根据这个理论,熵增加的方向完全决定了时间的方向(或“界定”这个方向——但是让我们忘记这一点)。他认为如果有一种例如我曾提出过的方法,通过这个方法我们可以不依靠熵的增加来决定时间之矢,这个理论就会垮台。

对于以上各点我们没有分歧。但是当我要薛定谔告诉我,我错在哪里时,他指责我无情地破坏了物理学中最优美的理论——这个理论有深刻的哲学内容,没有一个物理学家敢损害这个理论。他认为一个非物理学家攻击这样一个理论即使不是亵渎的,也是放肆的。为了强调这一点,他在《心和物质》一书中插入了(在圆括弧中)一段话:“这对于物理学家的方法论有着重大的后果。他绝不应引入独立地判定时间之矢的任何东西,否则玻尔茨曼的优美的构筑就要垮台。”我仍然认为薛定谔因过分的热心冲昏了头脑:如果物理学家或其他任何人能够独立地判定时间之矢,如果这具有薛定谔(我正确地认为是)赋予它的后果,那么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必须承认玻尔茨曼-薛定谔理论以及以它为基础的唯心主义论据的垮台。薛定谔拒绝这样做是错误的——除非他能找到另外的出路。但是他相信其他出路是不存在的。

再一次冲突是关于在他绝妙的《什么是生命?》一书中的一个论点——我认为这个论点并不重要,但他认为十分重要。这本书是天才的著作,尤其是“遗传密码”一小节,题目本身就包含着一个最重要的生物学理论。确实,这本书是个奇迹:它是写给受过教育而非科学家的人看的,但包含着新的、成为先驱的科学思想。

然而在回答这本书的主要问题“什么是生命?”时,它也包含着我认为显然是错误的意见。在第六章中有一节以这些话作为开端:“生命的特征是什么?什么时候可以说一块物质是活的?”对于这个问题,薛定谔在下一节的标题“它以负熵为生”中提供了答案。该节的第一句说:“正是通过避免迅速地衰退至惰性的‘平衡’状态,使得一个有机体表现出如此不可思议……”在扼要地讨论了熵的统计学理论后,薛定谔问道:“我们如何用统计学理论表示一个活的有机体的不可思议的本领呢?它靠这种本领延迟了衰退至热力学的平衡(死亡)。我们前面说:‘它以负熵为生’,可以说是它自动吸取负熵流……”且他又补充说:“因此,一个有机体借以使自己在高度有序性水平(=低熵水平)上维持稳定的方法,实际上是连续不断地从它的环境中吸取有序性。”

大家承认有机体做了这一切。但是我否认,而且我现在仍然否认薛定谔的论点:这正是生命或有机体的特征,因为这对每一部蒸汽发动机也适用。实际上每一部烧油锅炉、每一只自动上发条的表都可以说是“连续不断地从它的环境中吸取有序性”。因此薛定谔对他问题的回答不可能是对的:以负熵为生不是“生命的特征”。

我在这里已经写了我同薛定谔的一些分歧,但我欠了他很大一笔债:尽管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些争吵,不止一次看起来我们要最后分道扬镳了,但他总是又回来重新开始我们的讨论——这些讨论比我同其他物理学家的任何讨论都更有意义,确实更激动人心。我们讨论的话题正是我试图做些研究的题目。他在那本不可思议的书中提出生命是什么的问题这个事实本身给了我再独自提出这个问题的勇气(尽管我企图避免是什么这种形式的问题)。

这本《自传》的其余部分我打算报告思想,而不是事件,尽管我在有关的地方可能要谈点历史。我的目的是概述各种思想以及我在最近几年已经研究和现在仍在研究的问题。将会看到其中有些问题同我极为有幸地与薛定谔讨论过的问题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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