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官庙正殿里,几个侍卫将洪承畴、祖大寿押上来,两人双手反剪,神情倨傲沉静。
多尔衮怒喝道:洪承畴、祖大寿,你们还不跪下!
洪承畴昂首挺胸,一脸不屑,祖大寿却有一丝犹疑,但终究没跪下。
皇太极看在眼里,决定从祖大寿下手,他和颜悦色地道:祖先生,大凌河一别,朕无日不悬念在心,先生别来无恙?
祖大寿闻言,不免有愧,神情复杂。
皇太极对多尔衮使了个眼色,多尔衮颔首,向祖大寿朗声道:祖先生,当日在大凌河,皇上以礼相待,你却先降后逃。虽说兵不厌诈,但毕竟是背信负恩,你扪心自问,难道丝毫没有愧疚?这回你再次兵败,我做主帅的,原以为皇上断不饶你,众军也皆曰可杀;没料到皇上竟然传谕阻止,见了面,还以先生相称。皇上宽宏大量的胸襟、礼贤下士的挚诚,莫非你是铁石心肠?
祖大寿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乱气沮,不觉双膝一屈,跪倒在地道:祖大寿……归降已迟,罪该万死!
洪承畴先是一阵错愕,神情接而转怒,朝祖大寿厉声骂道:呸!祖大寿!我错看了你!大丈夫何惧一死,你竟敢叛国欺君!
祖大寿叹气道:唉!我虽以忠臣良将自期,奈何……“君已不�君”……�
洪承畴质问道:皇上又何负于你?
祖大寿反问道:袁故经略……又何负于皇上?
洪承畴语塞:这……“臣不念君过,子不念父仇”,你枉读圣贤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祖大寿不甘示弱道:“良禽择木而栖”,不也是圣贤书上教导的?
洪承畴大怒道:你……�颜事仇,下跪乞降,难道不怕青史昭昭、遗臭万年?
祖大寿神色凄然道:大凌河一役,我已对大明尽忠。如今再度被擒,蒙大清皇帝不计前嫌,如此优容。天命难违啊!身后的是非,我也顾不得了!
洪承畴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看他。
皇太极微微一笑,想了想,对多尔衮道:睿亲王,给祖先生松绑。
多尔衮过去给祖大寿松绑,皇太极亲自扶起祖大寿道:朕命这回出征的主帅睿亲王,亲自接待祖先生,以示至诚。
祖大寿感激地:多谢皇上。
皇太极关切地:祖先生,长途跋涉,想必劳累,请安心歇息,咱们改日再晤。
多尔衮客气地:祖先生请。
祖大寿转身,忍不住回过头看洪承畴一眼,神情黯然地随多尔衮走了出去。
皇太极看着洪承畴,,微笑道:洪经略,祖先生之言,难道不值得你三思吗?
洪承畴转头瞪着皇太极,冷冷道:我洪承畴只求一死明志,不愿苟活!
皇太极又微微一笑,昂首迎视着洪承畴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自信和赏识。
这天,皇太极来到皇宫花园里漫步。他在小径上低头徘徊,神色甚是愉悦,范文程匆匆来花园找到皇太极,请示道:皇上命臣即刻想出劝降洪承畴的法子,可是……
皇太极笑问:有什么难处?
范文程道:劝降不外两种方法,一是胁之以死,二是诱之以利,可惜对他都不管用。他满脑子“杀身成仁”的儒学想法,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皇太极微笑道:但凡是人,必有弱点。范先生,你去试试,仔细体察他的性情,才能对症下药!
范文程:遵旨。
翌日,范文程与多尔衮一面低语,一面朝大清门左侧的三官庙走来。
多尔衮感激地道:范师傅,代善哥哥都告诉我了。上回我那退兵三十里之事,多亏您暗中回护,想出好主意,令皇上从轻发落,否则……我也没有今天。
范文程正色道:我是为了国运着想,不能看着皇上自断臂膀。王爷千万别挂在心上。
多尔衮:不过,我还是很感您的情。
范文程笑道:那么,待会儿您就帮帮我。皇上对洪承畴志在必得,要我来劝降,我担心他从头到尾给我来个相应不理,就算我话中留着“杠眼”,可他硬是不“抬”,那我就没辙了。
多尔衮道:放心,他不抬,我抬,一定让他坐进咱们这顶轿子里!
两人相视一笑,说话间便走到三官庙门口,侍卫忙上前行礼。
范文程问:洪承畴今日如何?
一个侍卫禀道:第二天了,依旧不吃东西。
多尔衮讶异道:怎么,想绝食殉国呀?
范文程笑道:那咱们就……准备些好酒好菜吧?
三官庙内的一间屋舍里,洪承畴的仆人洪瑞战战兢兢地将酒菜摆上桌。他不敢正眼看范文程与多尔衮,只担心地瞥了洪承畴一眼,默默退出。
范文程、多尔衮在桌旁坐下,两人看着盘腿端坐炕上的洪承畴。
范文程含笑道:洪经略,天儿冷了,不如来共饮一杯热酒?
洪承畴决然道:我宁可绝粒而死,也不食敌粟!
范文程拱手道:洪经略义正辞严,看来是要学文天祥了!范某不胜钦佩!
洪承畴别过脸去,不理睬他们。
范文程对多尔衮使个眼色,多尔衮一笑,两人开始一唱一和,自顾自地聊起天来,视洪承畴如无物。
多尔衮叹道:只不过,洪经略这番心意,用在崇祯皇帝身上,未免太不值得。
范文程道:士为知己者死,克尽臣节,有什么不值得!
多尔衮一笑:知己?洪经略如果真这么想,恐怕是“石碑烤火,一面热”!
范文程笑着问:哦?王爷,这话怎么说?
多尔衮戏谑道:听说,崇祯皇帝视为知己的,只有两种人,不是阉宦,就是酷吏。范先生您说,洪经略他是哪一种啊?
两人大笑着干了一杯。
洪承畴在一旁早已一肚子气,这时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士可杀,不可辱!我失机被擒,但求速死,给我一个痛快!
范文程悠闲地为多尔衮和自己斟酒,举杯闻香,根本不看洪承畴。
范文程叹息道:说到士可杀,不可辱,听说在明朝为官,不仅动不动就被剥下裤子当朝廷杖,还得自低自贱,向那些太监去递手本、报职衔,可怜哪!
多尔衮故作惊讶地:哦?咱们可没有让任何一个文臣武将受过这种屈辱啊!亏得明朝还称我们是“虏廷”,自认为是堂堂礼仪之邦,难道就不懂得“士可杀,不可辱”?
洪承畴语塞,涨红了脸,干脆又别过脸去,不看他们。
范文程:不管明朝如何,崇祯如何,洪经略是读书人,心里总是记着“君父之恩,义不可弃”。
多尔衮点头道:喔,这么看来,洪经略不走到袁崇焕那一步,是不肯死心的!
洪承畴闻言又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哼!袁故经略若地下有知,也不会怨皇上,只恨那借刀杀人的主谋!
多尔衮严肃地道:“心不疑,则谗不入。”倘若崇祯宽厚一点、睿智一点,就算咱们把三十六计全使尽了,袁崇焕也仍然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范文程摇头感叹:殷鉴不远,洪经略却依旧执迷愚忠,倒教我不知当敬……还是当怜了!
两人又一阵大笑。洪承畴神情痛苦,俯首不语。
多尔衮转而正色道:洪经略!其实你很清楚,明朝是气数将尽,而崇祯皇帝根本束手无策。明朝若亡,不是亡于各地揭竿而起的民军,也不是亡于我大清,而是自取灭亡!
范文程劝道:洪经略通古知今,当知历代的兴亡更替,是非常自然的事。圣贤教人“爱民”,可明朝却戕民虐民。洪经略率军行遍大江南北,一定比谁都看得明白,何苦自欺欺人?病入膏肓的明朝,已是万无生理。经略何以昧于时务、不知顺逆?
神情痛苦的洪承畴,突然跃起怒斥:够了!你们有完没完?什么时务顺逆我一概不管!我只知道“成仁取义”,只知道“留取丹心照汗青”!你们不要再白费唇舌了!倘若愿意成全我,我感激;倘若不愿意,至少还我一个耳根清静!
范文程、多尔衮见洪承畴痛苦不堪,互望一眼,恢复轻松神情。
多尔衮笑道:洪经略在下逐客令了!
范文程道:那咱们就不�嗦了,让洪经略自个儿想想吧。告辞!
多尔衮与范文程刚走出去,洪承畴就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往门上怒掷,嘴里吼道: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范文程与多尔衮走出三官庙,相视会心地一笑。
多尔衮笑道:他恼了!
范文程道:因为咱们道出了事实。他心里明白、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他心里对皇帝和朝廷,其实早就厌恨,只是碍于自幼所读圣贤之书,视“忠”字为人臣第一守则。只不过,究竟应该忠于当今大明天子,还是该忠于天下百姓,我看他,是有点儿困惑了。
多尔衮笑道:很好,有困惑,就容易动摇。
范文程沉思道:如何令他动摇呢?要知道了他的弱点,才能对症下药。
多尔衮点头道:咱们得想法子多了解他一点儿。比方说,他怕什么、爱什么……
这时,范文程瞥了一眼墙角,示意多尔衮看,多尔衮转头,见洪承畴之仆洪瑞正缩在墙角,神情凄惶。多尔衮转回头来,范文程心生一计,对多尔衮耳语一番,多尔衮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