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脸色苍白道:你还是执意要跟皇上?你晓不晓得,就算你不嫁给我,也不见得能跟他!上有皇太后的威严,中有皇后的嫉恨,下有宫里宫外的闲言闲语。就算你能跟皇上,日子也会很难过的!而我,我甚至可以立誓,永远不娶侧福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会是这一辈里惟一最尊贵的王妃!
董鄂真诚地道:王爷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认了,不管能不能在皇上身边,我的心,总是属于他了!我真的万分感激王爷的盛情,也知道王爷诚心愿意给我幸福。可是,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博果尔脸色更白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你不能跟皇上,也不肯嫁给我?
董鄂道:请王爷相信我,我真的不愿意对你不公平。
博果尔痛苦地道:我不服气!到底我哪里比不上他?
董鄂恳切地道:再请王爷相信我,我不是在比较之后才做的选择。我无从选择,因为是爱情选择了我!我身不由己。
博果尔绝望了,咬紧牙关,走向门边,站住,缓缓回头看董鄂。董鄂泪眼相望,用祈求原谅的眼神求他。博果尔心中一阵悸动,险些落下泪来,他连忙扭过头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出去。
董鄂心中难过,落下泪来,歉意地望着他的背影。
郑亲王府里,贺客盈门。
王府开筵,是满人在关外的老规矩“吃肉”。众亲贵一堆一堆,在垫子上盘腿席地环坐。侍者川流不息地端上大铜盘,铜盘上放置着一方方热气腾腾的白肉。亲贵们各人将高丽纸片(用酱油反复浸、蒸、晒过)放在碗里,舀白肉汤入碗,便成了酱汁。各人用解手刀片下白肉,蘸着酱汁吃。酒是烧刀子,倒在大碗里传着轮流喝。众人欢笑豪饮,尽现塞外遗风。
亲贵甲道:?,没头没脑地,十一阿哥封了和硕襄亲王,这是怎么回事儿?
亲贵乙惊异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告诉你,这里头的缘故,可曲折?!上头还想瞒,可是把种种流言一串起来,真相就自然明白了!
亲贵丙笑道:亲王郡王,都是红宝石的顶子,惟有咱们“和硕襄亲王”,恐怕那顶子,早被人给染绿喽!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亲贵甲惊异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众人交头接耳,神情惊讶、骇笑、不屑,各不相同。
亲贵甲瞥见博果尔站在门口正张望,忙站起招手,唤道:襄亲王!来这儿坐吧?
博果尔过来坐下,勉强一笑道:哟,都是熟人。
亲贵乙道:来来来!酒碗传过来!王爷!您一定要先干了这碗!
博果尔心绪正坏,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亲贵甲道:爽快!
博果尔将碗一照道:干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干啊?
亲贵丙道:封王、娶妃,双喜临门啊!王爷未来的福晋,听说跟画上的美人儿似的。皇太后跟“皇上”也都很中意吧?
亲贵乙假意张望道:??王爷的泰山老丈人……怎么还没到呀?
亲贵丙道:你是说鄂硕?对呀!怎么不来,让我们共贺一杯啊?
博果尔的脸微微变色,强自忍耐。
亲贵道乙:恭喜王爷啊!您是咱们大清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和硕亲王了,少年得意,还不该庆贺一杯吗?
亲贵丙道:老一辈的亲王,都是出生入死、拼了老命用军功挣来的亲王,您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就封了和硕亲王,真是……弥足珍贵啊!
博果尔握紧拳头,强自压抑着怒火。
亲贵甲道:谁教王爷“圣眷正隆”呢!这亲王……上头硬要给,王爷还能推吗?
亲贵丙道:王爷的貂帽可得新做了!?,咱们大伙儿留神,帮王爷找块上好翡翠,用来作顶子……
他突然打自己一耳光道:唉哟,瞧我糊涂的,该找的是红宝石嘛!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博果尔勃然变色,突然一摔酒碗,众人一惊。
一个年长的亲贵笑着打圆场道:王爷酒量虽好,也不能尽着灌啊!瞧,这不是醉了吗?
博果尔一怔,想了想,突然站起,勉强道:是,醉了!不过这会儿醒了!我还有事要办,少陪!
博果尔转身拂袖而去,,众人错愕,面面相觑。年长的亲贵埋怨几个亲贵道:瞧你们那张嘴!人家年轻,脸皮嫩,搁不住你们这么损。好歹都是熟人,何必呢!
一亲贵冷笑道:怎么,拣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不过让人损两句,这就搁不住啦?那将来他日子可难过了,堵得住众人的嘴吗?
另一亲贵笑道:朝咱们发脾气使性子,那有什么用?他那红顶子,又不是咱们给染绿的,是吧?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寿康宫里,贵太妃正歇午觉,博果尔进来,跪在床边看着她,逐渐红了眼眶。
贵太妃叫道: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博果尔眼中浮上泪影,哽咽道:额娘……
贵太妃忙坐起问:怎么啦?
博果尔将头埋入贵太妃的怀里,流泪不止。
贵太妃嗔道:好啊!又喝醉了?
博果尔哽咽道:醒了!全醒了!额娘,儿子对不住你!
贵太妃疼爱地训斥道:你呀!少让我操点儿心,就是对得住我了!
博果尔道:以后……不会再让额娘操心,再让额娘念叨了!
贵太妃诧异地叫道:儿啊!你……
博果尔突然挣脱贵太妃怀抱,转身奔到门口,回头看了困惑的贵太妃一眼,含泪道:额娘,我不知道这一切是谁的错,我只知道,我没办法再去面对了!他说完,
抬袖拭泪,转头就跑。
贵太妃惊唤道:博果尔!
博果尔骑马驰过郊野。
他伫马在离悬崖边稍远处,大口大口喝着皮袋中的酒,红着眼眶,拭去泪痕酒痕,脑海中快速闪过一连串的往事:
小博果尔与顺治在崇政殿龙椅上推挤笑闹……
小博果尔与顺治在御花园中顽皮欢笑追逐……
少年博果尔、顺治、董鄂,仰望风筝飘飘荡荡地飞走……
顺治、博果尔不约而同望着董鄂,借喝茶掩饰,凝视着她……
董鄂从车中掀帘而出,与顺治站在一起……
顺治一掌挥来,打了他一耳光……
董鄂泪眼相望,祈谅的眼神……
众亲贵纷纷看他,异样的笑容及异样的眼神……
博果尔心中如遭重击,无法承受,他仰头又灌下好几口烈酒,泪水亦缓缓流下。突然,他呛咳了起来,身子摇晃得几乎坐不稳。稍歇片刻,他抬头盯着悬崖,眼中闪着怨恨的锋芒。他将皮袋远远一抛,恨恨地喊道: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没脸见人、都抬不起头来了!宛如!皇上哥哥!我诅咒你们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要你们后悔一生一世!不!后悔永生永世!
他激动之下,抽出解手刀,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重重划在手腕上,鲜血喷涌,染红草地。博果尔的醉笑声逐渐微弱……
养心殿里,顺治正在用朱笔批奏折,突然听见不寻常的奔跑声接近,不禁一怔。一个太监气急败坏地冲进来,扑倒在地,紧张地说着什么,顺治脸色大变,手中朱笔落在奏折上,留下一抹血迹似的鲜红。
大玉儿、苏茉尔得知博果尔自寻短见的消息后,如雷轰顶,不知所措。慌乱了半晌后,她们匆匆走向寿康宫,贵太妃凄厉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楚。大玉儿显得既焦急又心痛。
她们走到寿康宫门口,停下来,见贵太妃已哭得掏心挖肺没有一点儿力气,娜木钟默默站一旁。宫女太监们看见大玉儿,纷纷跪下。
娜木钟转头看着大玉儿与苏茉尔,半晌无语,突然目光调往她们身后,眼神转为愤怒。大玉儿忙回头看身后,见匆匆跑到的顺治,正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惶惑地看着痛不欲生的贵太妃。
青格格把这个噩耗告诉董鄂时,她被惊得瞠目结舌,痛彻难当,愣了好半晌,突然昏倒。
养心殿里,黑暗中顺治坐在殿内一角的地上,形容狼狈,神情怔忡,目光空洞。一会儿,一个太监持灯缓缓走近,怯怯地道:万岁爷……
顺治眼神逐渐凝聚,凝聚成一股莫名的、无法发泄的愤怒。良久,他哑着嗓子开了口,语气却坚定无比:预备朱笔,朕要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