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儒生,曾上书三桂,对他改年号提出不同意见。他说,应奉明朝为宜,仍称前朝所封“平西伯”,有鉴于以往的教训,宜应“缟素待罪,以告天下”,那么,忠臣义士谁不倾心于复明的事业!而今义旗一举,便自视为“开国”,建立新朝,岂不是瓦解天下人之心!自此,人们看清王的志向不在复明,有谁还能随从你呢?【《庭闻录》,卷5,4页。】
从1644年清军入关,夺占北京,明朝亡国,至三桂叛清,刚好30年;如从永历帝被擒,南明覆亡,也只有10余年。明朝的遗老大都健在,明亡时20岁前后的人,到这时,也不过三四十岁。他们对前朝的事记忆犹新,仍抱有怀恋之情,特别是那些曾同明朝共命运的人,其怀恋的感情怕是更深沉、更强烈,复明的愿望尚未泯灭。一旦有机会,这些人毫不迟疑地参加反清复明的斗争。就大多数百姓而言,他们出于汉民族的自尊心,不愿意接受一个异民族的统治。因此,打出复明的旗号可能更有号召力,也符合人们的普遍愿望。但是,三桂集团的大多数人的想法并非如此,他们自恃武力,急欲夺取全国政权,建立一代新王朝,一跃而成为开国勋臣,宁肯拥戴三桂为新君,却不愿再立明朝的旧名号。三桂则惧于以往效忠清朝、绞杀明朝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不如创立新朝。这位儒生建言,让他公开坦诚地表示悔罪,求得天下人的谅解,大事可成。三桂做不到这一点,因而对其建言置之不理。
康熙十三年(1674年)下半年,吴三桂聘请原明朝少卿李长祥,待之宾礼,向他询问方略。长祥说:“赶快改定为大明名号,以收拢人心,立怀宗(明崇祯帝)后裔,以鼓舞忠义。”三桂把长祥的话拿来向方光琛和胡国柱征求意见。他们坚决反对,说:“当初项羽立义帝后,又把他给杀了,反而动了天下之兵;而今天下在王(三桂)掌握之中,他日又置怀宗后裔于何地呢!”说来说去,他们就是要建自己的一代王朝,与其后来把所立明朝后裔杀掉篡位,倒不如现在干脆就不打明朝的旗号,立自己的名号,才名正言顺。他们也自恃天下已在掌握之中,用不着再打已故明朝的名号为自己壮声势。三桂在这个问题上,确无自己的肯定性意见,不过是大家怎么说就怎么办。方、胡是三桂的重要谋士和智囊人物,他们一言既出,就马上影响到三桂,他也就无意更改名号。长祥一看,三桂不为他的话所动,自感心冷,一揖而别,离开了三桂。
三桂抛弃明朝旗号,自立周王,这在原明朝的部分士大夫中引起了消极反响,甚至把他看成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篡逆者。三桂很希望得到这部分人的支持,可是他们纷纷远走,不愿跟他合作。三桂曾派人秘密到徽州,聘请谢四新出山相助。四新辞不赴命,答诗一首,转给三桂。诗写道:
李陵心事久风尘,
三十年来讵卧薪。
复楚未能先覆楚,
帝秦何必又亡秦!
丹心早为红颜改,
青史难宽白发人。
永夜角声应不寐。
那堪思子又思亲。
三桂读了诗,不禁怒骂:“真是薄福小人!”
【以上见《平吴录》,7页。】
三桂自立年号,已引起了争议,这首诗就反映了原明朝的士大夫阶层为之切齿。就是在响应他叛乱的一些高级军政官员中,也产生了不满情绪。朝鲜李氏王朝对此也十分关注。据出使北京的朝鲜副护军俞场说:“三桂之拥立朱氏子孙,虽未见文报,人多言之,而亦未能详也。”【吴晗:《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下编卷2,3993~3994页。】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反映当时人们颇希望立明后裔的心理。但三桂并不在乎这些,他以为夺天下的,不是靠一个空头名号,而是要靠自己的实力。他坚持走自己的路!
三桂轻而易举地夺得了云贵两省,是进献给他称“周王”的一份厚礼。云贵是他巩固的根据地,他没有必要久留于此,便毫不迟疑地率主力北上。先遣马宝、吴国柱等由贵州进逼湖南;令王屏藩进川,再逼陕西。马宝所部经镇远,由此进入湖南境内,抵清浪卫,逼近沅州(湖南芷江)。此处是贵州进入湖南的要地。在此之前,湖广总督蔡毓荣曾派彝陵总兵官徐治都、永州总兵李芝兰等率兵应援,但两部兵迟迟未到。沅州只有总兵崔世录一人防守,圣祖紧急指示,要桑峨领兵疾赴沅州,协同固守。吴军进展迅速,没等桑峨援兵到,已于康熙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攻陷沅州,该城总兵官崔世录被俘,澧州(澧县)与辰州(沅陵)之间的交通已被切断。【《清圣祖实录》,卷45,7页。】
吴军的迅猛攻势,吓得清官兵胆战心惊,闻风而逃。驻防长沙的偏沅巡抚卢震为保性命,擅自放弃守土之责,当吴军还远在沅州一带,他竟丢弃长沙于不顾,逃往岳州去了。圣祖闻讯大怒,下令逮拿卢震治罪。同时,他马上想到“武昌重地,不可不予为防守”,特命都统觉罗朱满领兵速往武昌,“保固地方”,倘吴兵众多,不得轻战;如吴兵不来,可于岳州(岳阳市)以北,选“水路要地驻防”。【《清圣祖实录》,卷45,11~12页。】在圣祖的严督下,清兵向荆州集结,前锋统领硕岱部于康熙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抵达荆州,护军统领伊尔度齐兵、护军统领额司泰兵分别于二月初一日、初二日前后到达荆州。【《清圣祖实录》,卷46,3~4页。】二月初六日,又有都统觉罗巴尔布兵抵达荆州。【《清圣祖实录》,卷46,7页。】接着,圣祖命令他们拨出部分兵力,加强常德(今仍名)的防御。卢震虽然潜逃,长沙尚在清兵之手。圣祖很重视长沙,他认为长沙是“武昌咽喉之地,又为武冈(今仍名)、宝庆(邵阳)州郡水陆要途,且壤连粤西”,要他们速进驻长沙。【《清圣祖实录》,卷46,4~5页。】
吴三桂于正月十二日离贵阳,二十日至镇远,督令将士继续北进,指示总兵官杨宝应进攻常德。他的父亲杨遇明正住在城内。杨氏是锦州人,与三桂是故交。他官至明守备而降清,先授予山东莱州游击,以军功升至副将。顺治十二年,升任湖广常德镇总兵官。康熙元年,调到广东新安镇,很快又提升为广东提督。九年五月,以年老退休,在常德安家。杨宝应在三桂藩下,曾任云南知府,三桂起兵,授予总兵官,奉命率部直取常德。【《逆臣传·杨遇明传》,卷2,3页。】其父杨遇明为内应,将常德攻陷,知府翁应兆投降,清兵逃窜。【《清圣祖实录》,卷46,6页。】
二月初八日,三桂命夏国相率部夺取了常德以北的澧州。没有经过战斗,吴兵到时,城内清兵献城易帜,变成吴军之一部。清将提督桑峨、总兵官周邦宁率部从常德还至澧州城外,见吴军容甚盛,自感一旅“孤军不能迎敌”,“不得不退回荆州”,向朝廷告急,请求“大兵星驰”赴援。【《清圣祖实录》,卷46,7页。】
继澧州失守,吴将张国柱率部攻陷衡州(衡阳市),然后进据长沙。原来,偏沅巡抚卢震逃走后,长沙副将黄正卿、参将陈武衡留下守城,吴军已近在咫尺,全城人心惶惶,官兵已无心守城。圣祖命吏兵两部传达他对长沙地区文武各官的指示:“逆贼吴三桂虚声恫吓,以致巡抚卢震弃地潜逃,已行拏究。湖南文武各官仍能保百姓,固守地方,允称尽职,事平之日,从优加典。”【《平定三逆方略》,卷3,1页。】但是,援军迟迟没来,当地军民无心固守。守城将黄正卿、陈武衡不想为清朝效力,连同部属和城池都献给了吴军。【《清圣祖实录》,卷46,8页。】长沙之失,失在清援军行动迟缓,畏缩不前。当圣祖遣派都统觉罗巴尔布、护军统领伊尔度齐等率部至荆州时,常德、澧州尚未失陷,如按圣祖指令,兵马稍事休息,即迅速渡江,赶赴常、澧,当不致很快失陷。但他们到达荆州后,却“迟迟不前”,给吴军造成了有利时机,长沙空虚,无须进攻,守将就献城投降了,所属兵船皆归吴军所有。三桂的大将张国柱与夏国相进驻长沙。常德、长沙“扼湖湘之险,当水陆之冲”,两城一失,“全楚之势”都转到了吴军方面。【《平定三逆方略》,卷3,3~4页。参见《逆臣传·张国柱传》,卷2,2~3页。】
吴三桂于二月间,“日夜兼程,突逼(辰州)城下”,守城的清“士卒解体,孤城无援”,辰州一鼓而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三藩档案》案字1385号。】至二三月之交,亲至常德、澧州等处督战,“兵锋甚锐”。【《云南备征志》,卷20,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