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日,陕西总督哈占派遣一官员,把圣祖的敕书送来略阳,辅臣与众将领“恭设香案,跪听宣读”,倍受感动:“臣听闻之下,肝肠寸裂,心胆俱碎,恨不即自灭亡!”惟有向北京方向“号泣,抚众哀鸣而已”。他怀抱感恩之情,如泣如诉地写道:“草木尚尔知春,犬马亦思报主。臣独何忍负我皇上!”接着,他申诉事变起因。事情的远因,还在莫洛初到任陕西时,辅臣提出要进京谒见皇上。圣祖指示,可与经略面议。他自平凉奔赴西安,见到了莫洛,以当年洪承畴所实行事宜向他陈述了几点想法,希望莫洛从中吸取其经验教训,但莫洛听不进去,不以其忠言为忠,反以其言为忤谬,对他遂生猜嫌。莫洛没把辅臣放在眼里,他的司官们也个个“侧目”,瞧不起他。辅臣写到这里,申辩说:“我是奉旨意特远道来西安,向他陈说方略的,说得是与不是,他何曾答复一句话!竟然置之不理。辅臣是个刚烈性子的人,为人倔强,当年三桂对他很好,也仅是件不大的事,伤了他才决意走的。他岂能容忍莫洛如此高傲!自此“怀恨在心”。当时,他便顾虑文武不和,“恐误大事”,于是,向圣祖要求随军南征,离开此地,脱离莫洛而已。圣祖答复,无论到湖南,还是到四川,都是给朝廷效力,眼下需要他留下。辅臣就留了下来。此事,已种下了怨恨、嫌猜。
辅臣又说到第二件事:那是在去年(康熙十三年)八月,辅臣一再请求,莫洛才同意给他添马兵两千,同时却将辅臣所属固原官兵的好马“尽行调去”,而把“被瘦茶马”发给他。到了九月,马还未到;十月初,就催他起程进川。这明明是逼迫于一时,“陷臣死地”,报复他多说话、提建议之怨。及至部属发动兵变,并非他的本意,他至死不从,“几欲自尽”。但事变已成事实,他如死,莫经略的事必加于自己身上,因此“臣死亦不能明”,故“忍耻以至今日”。圣祖赦免其一切过犯,要他还平凉,即表示“臣敢不仰遵圣意”!最后,他请求圣祖派使臣到陕西,宣布圣意,使“官兵各得生全”,“俯加存恤”即使“粉臣之骨,碎臣之尸,臣亦死且甘心焉”。
同月二十四日,圣祖批示按,据档案原件,辅臣奏本为康熙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圣祖批示为正月二十四日。核之【《清圣祖实录》,卷52,6页,记在“癸酉”条下,为正月十四日,与原档所记相差十天。】,关于遣使安插官兵,前已有旨,辅臣所属官兵照旧归伍,即率他们回平凉,至于莫洛部属兵丁愿归农者,由地方官“加意安插”,愿到辅臣处充兵的,可与哈占商量“收补入伍”。关于差使臣事,从北京到陕路途遥远,官兵久待不便,一切事宜即照前已发谕旨执行。至于辅臣忠贞,“朕所悉知,屡疏陈奏,心迹已明”。应“殚心供职,以图后效,不必复行引罪”以上详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三藩档案》,“陕西提督王辅臣密奏本”,案字577号。】。圣祖将此敕谕交祝表正,返回陕西,再向辅臣招抚。不幸的是,他也被辅臣杀害了。【《清圣祖实录》,卷52,6页。】
王辅臣的奏本和圣祖的批示,已清楚地说明宁羌州兵变,实非出自他事先的策划,乃是莫洛欺压汉官兵,激成变乱。《圣武记》、《逆臣传·王辅臣传》等书均说王辅臣“怀叛志”、“阴生异志”等,此说不确。莫洛的悲剧,是他以满族贵族大员傲视王辅臣,不平等地对待他,不仅引起他本人的不平,连他的部属也愤愤不已。当时从陕西到四川,历程艰辛,粮饷不足,忍饥挨饿,好马被换成劣马,更增加了行军的艰难,加之当时形势混乱,军心不稳,故易启事端,一触即发,终于造成了莫洛之死。他不过是统治集团优待满人、排斥汉人政策的牺牲品。这一事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三桂叛变包含着民族矛盾的诱因。这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正在湖南战场指挥作战的吴三桂,一直在盼着陕西王辅臣、张勇起兵的好消息。他知道,他们一旦起兵,将会带动整个西北乃至中原响应,成为又一大战场,那时,将会给清朝造成多么巨大的军事与政治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仍不见任何动静,他派去的使者也一去不复返。一年过去了,他对辅臣、张勇不再抱有希望。就在康熙十三年底与次年正月之交,突然传来辅臣在宁羌起兵的消息,三桂精神为之一振,毫不迟疑地拨出二十万两白银,铸印“平远大将军陕西东路总管”,交付已叛降的秦州知州巴三纲转赠给辅臣。【《圣武记》,卷2,65页;参见《清圣祖实录》,卷53,11页;《逆臣传·王辅臣传》】
三桂慷慨馈赠,似乎比清朝空口安抚更有吸引力!辅臣所居平凉,原属荒凉的边防之区,生活一向很清苦,他的部下度日维艰,粮饷不足,本来就对朝廷不满,人心思乱,而三桂的诱惑,助长了其部属与清朝的离心力,反满的民族情绪顿时高涨。三桂指示已入川的大将王屏藩和吴之茂由汉中出陇西应援,到处散布委以官职的文札,地方武装及回、蒙古等少数民族都纷纷响应,接踵而起。三桂叛后一年还平静的西北地区,迅速陷入大动乱之中。
在这种形势下,辅臣已经身不由己。他是个精细的人,凡事都看得明白。尽管朝廷对他表示出了高姿态,圣祖做出非常友好的表示,并保证他本人和家属的生命与地位不受丝毫侵犯,可他仍然疑虑重重,总担心此系朝廷的权宜之计,谁能肯定朝廷于事后不追究往事!特别是莫洛身为朝廷满族重臣,圣祖的心腹,能说就让他白白死掉吗?不管怎么说,辅臣是不能逃脱责任的。担心、后怕,使辅臣无意回归清朝,他把朝廷的招抚置之脑后,决心铤而走险!
王辅臣抗拒清兵,依附于三桂,在陕甘地区展开了军事行动。他先说降秦州副将陈善,以秦州城(甘肃天水)叛降。辅臣由略阳移至秦州,并毁掉陕甘两省边界的凤县(今凤县西南)偏桥,派其部将王好文率众把守栈道,清兵粮道不通,所运之粮不得运送。入守凤县的清兵以粮竭突围而走。【《清圣祖实录》,卷53,2页。】辅臣则留兵守秦州,自率旧部归平凉。
圣祖得知王辅臣安然回平凉,清兵粮道被断,很生气,下诏斥责“定西大将军”董鄂等人:你们到了西安,没有随经略莫洛取道秦州,却经由栈道绕路而进,托故马瘦,竟驻汉中,致使宁羌兵变;王辅臣回秦州时,你们又不跟踪追击,急忙回汉中,及至保宁清兵撤回,你们又仅留将军席卜臣守汉中,自统大军回了西安。已提醒你们,栈道险要,却不多留兵防守,竟让叛军据守,致使广元、朝天关等处又被叛军占领。这都是董鄂等人“退缩迟延”造成的,理应解除职务。但目前正临大敌之时,仍令董鄂平定秦州、平凉等地。【《清圣祖实录》,卷53,2~3页。】
圣祖的部署及其战略战术,还不能马上奏效,陕甘叛乱在迅速蔓延,扩大,清兵步步退却。由于饷道被切断,清军被迫退回西安。汉中、兴安等重镇已被三桂将王屏藩等占据。辅臣向各地发出信函和任命文件,约会起兵。固原道(今宁夏固原)陈彭受巡抚之职,定边(陕西定边)副将朱龙受任为招抚总兵,还有巩昌(甘肃陇西)游击袁承梁以城叛,副将江有仓、参将潘瑀策动阶州(甘肃武都)、文县(甘肃今仍名)、洮州(甘肃临潭东)、岷州(甘肃岷县)叛变;临洮(今仍名)守备鲁文耀叛;尤其是甘肃省城兰州被游击董正巳策反,巡抚所属弁卒作乱,占据全城。【《逆臣传·王辅臣传》,卷2,13~14页。】
据甘肃提督张勇得到的可靠情报,甘肃方面最先跟三桂、辅臣通款谋反的,就是董正巳。他差心腹先去秦州,跟知州巴三纲通信。其后,守备吴承印又串联鲁文耀、马洪,各与辅臣联络,表示愿同时起兵。兰州城千总杜士黄,充当马洪、吴承印的内应,煽动甘肃巡抚所属各军官和士卒,密谋起事。秦州知州巴三纲派其弟巴五秘密来兰州,与任职布政司的笔帖式本家人巴锡谋划,白天在董正巳家,晚上居于巴锡家,逐个作巡抚所属游击、守备各军官的策反工作。
二月五日,辅臣部向兰州进攻,董正巳等乘机夺占了全城,清巡抚华善逃出城,奔凉州去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三藩档案》,“张勇密题”,案字713号;参见《清圣祖实录》,卷53,8页。】兰州“外控西垂,内接临(洮)、巩(昌),为秦中要区”【《平定三逆方略》,卷12。】。此城一失,西北震动,许多城镇或叛或陷,还有一些城镇与乡村,被当地武装所把持。如三水、溶化、白水、浦城、韩城诸县,“土寇蜂起,掠劫乡村”【《清圣祖实录》,卷53,11页。】,局势混乱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