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相处时,彼此经常坦言自己的性一愛经验而没有任何困窘,但是在面对其他的男性友人时我还是会自我设限,免得让他觉得不舒服——由于各种的前车之鉴,我不再高估男人的器量。没想到他在我的面前竟然能毫不顾忌自己的已婚身份以及和我的关系,理所当然地准备和出入于我家里的其他年轻女性展开超友谊的关系。他的彻底叛逆和博爱,逼得我不得不面对过去那些夭折的关系中没有完全曝光的心理问题——由于不忠而引发的猜疑、预设、占有和自尊受伤等等的波动。其中自尊受伤这一点其实是真正的关键。
我从母亲、周遭的一些自视颇高的女性和自己的身上看到,当男人不忠时他们选择的对象往往是伴侣周围的友人或者比伴侣条件弱的人;骄傲的女性最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男人时常在潜意识里利用唐璜式的博爱来战胜自己无法全然征服的女性,借以扳回劣势。经验了各式各样的男人之后,最后你会发现大部分的男性真正关心的,也只不过是征服欲的满足和胜负的问题罢了。当然眼前的他还关心着自己的解放及空间能有多大。他的我行我素和一温一 良恭俭让是并存的。一方面他让你耳闻和目睹他与其他女性的亲密互动,一方面又绝不对立或争辩,因此你有充分的机会观察到内心各种的受辱反应。我深深地感觉他在无意识地把我推往真正的菩萨道——以最宽容、最开放的心胸接纳与承受人生最艰难的考验。
不久我决定再度前往奥哈伊和三藩市,采购一些台湾找不到的天然营养补充品、日用品和新出版的书。他说他也想参访克氏的故居,于是我们结伴同行了十几天。旅途中他仍然我行我素地表达他对其他异性的“性”趣,我看着自己心中的反应,似乎逐渐能坦然面对那些受伤的感觉。创巴仁波切有句话说得相当贴切:失望就是道途中最佳的战车。开放之道是我这一生无法逃遁的解脱途径,生命中的每件事都在逼着我接纳人生的不完美。“新时代”流行的理论是:你遇不到懂得爱你的人,是因为你不爱自己;换句话说,如果你懂得爱自己,就会遇见爱你的人。这个理论暗示着一种一交一 易、掌控以及对情爱的执著。我的年纪愈长愈能体认人生永远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挑战,因此我们只能放下那股不断想要改善和获取的企图,开放地顺应各种关系的互动,诚实面对自己的局限,从面对之中就能产生转化和自一由 。我更进一步地体尝到集中焦点的执著与期望之中并没有爱的成分,那只是一种欲求罢了。
从二十岁开始就有不计其数的已婚男士向我展开追求的攻势,但我一直没有真正介入过婚外情——长期扮演第三者的角色不可能不落入奢求和不甘愿的矛盾里,也不可能不陷入进退两难的痛苦中,我不想自找麻烦。但是他的幽默、柔软、善于互动以及和我志同道合的追寻,使我无法以一贯应付已婚男士的冷漠态度把他挡在墙外,就这样顺着情势的发展,我正式地成为他婚外情的第三者。我们的关系进行了一两个月后,他开始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有时一个晚上从家里跑出来两三回,只为了打电话给我。他的冲动让我产生了省思,我觉得我们必须冷静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了。我很直接地对他说:“这个关系要是继续下去,结果一定是天下大乱。”我问他到底还想不想要他的婚姻了?我们的关系究竟是真的有爱,还是一种逃避网路?如果他下定决心离婚,我们也许可以过得蛮愉快的,他甚至连工作都不需要做,两个人到处去旅行,逍遥度日。然而这就是解脱了吗?他狠得下心抛家弃子吗?他能不产生矛盾吗?这些问题令他的眼泪开始泉涌,他沉思了一会儿,很老实地说他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他和妻子之间虽然有许多争执,但彼此的情感仍然很深,况且他疼爱他的小孩甚于一切。他就像一个中年才开始叛逆的大男孩暂时找到了我这个不太安全的避风港,我们扮演着彼此的心理医师,继续揭露意识里的真相和症结;透过我们之间的互动,究竟真理的危险性再度被发现。人们太轻易地把超越是非、善恶、对错的究竟真理拿来合理化自己的试误过程。很少有人是真的达到了百无禁忌的自一由 之境,多数人只是随着生物本能、荷尔蒙、内心的匮乏和各种因缘业力而运转,如果把这样的运转过程视为究竟真相,认为自己真的自一由 了,那就是落入了自欺的陷阱。
接着我们针对婚姻制度进行了一些讨论。就婚姻和小家庭制度的本质来看,它最初的设计是为了巩固爱情、制约人性里多元发展的倾向,以便社会秩序的维护和下一代的养育,其实它只是集体制约力的一种。举凡是强加于个人之上的集体制约力,久而久之都会造成个人的反动。争取自一由 是人类心灵深处永恒的渴望;透过陰陽的和合完成自然之道,也是人类心灵深处永恒的渴望。我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的两性关系一直卡在这样的矛盾中:我既想要个人的独立与自一由 ,又想要一个稳定、持久、深入和全方位的关系。这两者有没有可能兼容并蓄地同时存在于一种制度或关系里?答案是有可能的。我能够想到的西方世界典范人物就是萨特与波伏瓦,在台湾则是曾昭旭教授和他的妻子。这几位典范人物的关系无论是已婚或不婚,都是奠基在自一由 与开放之上的。前者的故事众人皆知,无须赘述;后者的婚前宣誓倒是值得再提——曾教授和妻子有过协定,他们的婚姻必须有变心的自一由 。这是必须有极高的安全感和成熟度才能办得到的。西方世界在六七十年代曾经鼓吹过开放式婚姻,但多数人都无法超越自己的独占欲和依赖性,最后还是回归到一夫一妻制。
婚姻制度容易使占有、嫉妒、掌控等人性中的局限合理化与合法化,使人变得琐碎、狭隘、封闭,令生活变得单调、乏味和机械化;反之,它也可能是人类最有机会体尝到真爱,使人进入圣婚的关系。关键就在两个人有没有智慧、诚意和毅力了。
我们谈着谈着心里已经逐渐清楚,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直觉仍然是最正确的——我们之间的缘分并不是真正的男女因缘,但他似乎必须透过我才能发现他和妻子是分不开的,他们的关系是值得继续努力的。这意味着他必须回头面对两人的权力斗争以及不同的一习一 性和价值观,此外他即使再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以目前的情势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只能毫不逃避地面对令他厌烦的世俗琐事。看到自己竟然能如此冷静地处理这份关系,我知道自己已经在成长了(虽然并非先知先觉)。然而我们的关系并不是这样轻易就了结了,他不但给我带来了其他的试炼,还进一步地帮助我进入了“灵魂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