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真的是坐立不安。爸爸上夜班,,家里只有我们几个孩子。饭桌上的话题翻来覆去的总是围着新闻转:里根总统和国会意见相左,斯蒂芙站在国会一边,可是托尼认为总统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本和桑德拉看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疯狂》杂志在格格格地笑。而我的脑子里,血管正在一抽一抽:马洛小姐、网球鞋、麦可
辛、马洛小姐,这些名词回返往复,好像一首歌在反反复复地放。
“弗农,你肉都没怎么碰,”斯蒂芙对我说,“你病了吗?”
“没。”
“他已经是个蔬食主义者了。”本这么说我。
“素食主义者。”托尼纠正他的说法。
“真的吗?”桑德拉盯着我看,仿佛我一夜之间就大变样了似的。
“当然不是。我不饿,就是这个原因。”
“你肯定是病了。”
“没有。我只不过是在考虑一点问题罢了。”
“什么问题?”
“就像是……”我有点犹豫。我没打算跟他们讲,可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当然不是全部,可也不少:像马洛小姐来家访,麦可辛让我去她家啦;像马洛小姐说了些啥啦;还有,我是如何自告奋勇要陪罗纳德去参加特奥会的啦。
“你就不该开这个口的,”托尼说,“现在你就要负责给他弄双网球鞋了。”
“你觉着网球鞋要多少钱一双?”
“25块。就在前一天,我刚在鞋城里看过的价格。”
“我可没有这么多钱。”
斯蒂芙说:“我也没有。”不过我看得出,她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过了一分钟,她说:“你可以为罗纳德搞一个糕点拍卖会。我敢肯定街区里的人会给你供应蛋糕的。”
“埃塔可能会做个馅排,”桑德拉说,“她做的红薯排真是好吃。”
“那我一定买一块,”托尼说,“叫她做吧。”
这么一来我就有了办法。这个法子来得又急又快,好像是旧车撞上了煤渣砖砌的墙。我考虑了足有一分钟,确保万无一失。
“你记不记得好几年以前……就是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你有一回在后院里开狂欢派对,我们去邮购好几套东西?你赚了10块还是11块来着,后来还都捐给哪一个慈善团体了?”
“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斯蒂芙说道,“我记得的呢。”
“那样的话,我现在为了罗纳德为什么就不能再办一次差不多的狂欢会呢?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街区。”
饭桌上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托尼一扬眉毛,说道:“听起来是个大工程呢。谁来运作?”
我晓得他在暗示:我准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糟得就像我的学业。我放在桌下的双手都握成拳了,不过我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我。”
“你觉得自己能掌控这件事情吗?我是说,你最近一直忙着补课呢。”
“我可以的,”我冷静地回答道,“复活节我有一个礼拜的假。”
“不过,弗,做那么大的一件事,需要做很多决定。还有,赚到的钱还需要集中起来清点。我不是对你有看法,不过你还真的不是数学天才。”
“我是啥,不是啥,这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已经开始流汗了,“我说过我可以,我就可以。”
托尼耸耸肩,仿佛他一点也没把它放在心上。斯蒂芙开口来缓和气氛:“办狂欢派对太好玩了。我还记得妈妈搞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比赛,有一次我用头倒立了8分钟呢。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这时大家都笑了,我忽然就觉得这事儿可以办起来了。我情不自禁地想道,要是妈妈还在的话,她肯定会做的。这么一想我就更加想做这件事了。
看起来精力过剩的远不止我一个。一听说要为罗纳德办一个狂欢派对,整个街区就立马动了起来,那个兴奋程度,简直就像老鼠扑到奶酪上。我每回一上街,马上就有人跑来告诉我,他们烘了曲奇饼,打印了告示,要么就是打算卖热狗。体育馆里的领座员对我说,他已经让所有的球员都在一个棒球上签了名,我们可以用这
个棒球来抽奖。而我爸爸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主意。我们这儿很多人周末都钻在自己的汽车下。爸爸说,如果他们愿意替人调整发动机、检查压缩机、调换润滑油,把赚来的钱都交给我们的话,那我们可就大发了。
整件事里面困扰我的只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些死党。我不想对他们实话实说。一方面,他们还不知道麦可辛和罗纳德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另一方面,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十足的好人好事,就是要么小孩,要么大人,才会做的事情。我们这种不大不小的人才不管呢,他们一定会笑话我变成一个老土了。
我为此很焦虑:不光是因为他们会这么说,实在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挺落伍的。我瞪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没戴眼镜,也没戴领结,前额上也没留刘海。你要是看到我,想到的准是这两个字:普通。不过我普通吗?女生在学校表现好是没问题的,可男生不行。大家都觉得男生不应该关心这种事。喜欢上像罗纳德和麦可辛这样的人,真的是怪事一桩。而且这还不够,还要出手帮他们一把?我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我还有点期待这个古古怪怪不修边幅的小家伙能蹦出来,开始冲我挥手,感觉上他就是那个真实的自我。可惜,他没有。我叹了口气。我想好了,今天补课我就不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要走到街角,往沃德先生的汽车后胎恶狠狠地戳它几钉子。沃德先生最讨厌小孩。凡是落到他家院子里的棒球都让他给拿回家了,不还给我们。等他死了,我们就要把球全都讨回来。
最后,对那些死党,我还是撤了谎。我说:“我一直在安妮小姐家补课,出门的时候碰见了那个美女。她看起来很伤心,我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告诉我说罗纳德要参加特奥会,却没钱买网球鞋。她是罗纳德的老师,真的很希望这个学生可以参赛。她问我认不认识有能力帮助罗纳德的人。
“我听了大脑有一分钟都是空白的,然后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在我家后院办狂欢会的事情。我开始还有点犹豫,心想她有可能会嗤笑我的办法。谁知道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所以我就跟她提了一下,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弗农,你会帮他的,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忍心拒绝她呢?”
鲍比拿斜眼瞥着我,说:“要是你知道他的鞋码,你去帮他偷双回来就好了嘛。那多省事儿啊。我给你打掩护好了。”
我就说:“可我不知道他的鞋码。”我才不想说偷网球鞋可不比偷块糖,那可是难多了。
“她长得什么样儿?”杰瑞问我,“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
我和他说了。
那帮小子全都摇着头哄笑起来。没准他们已经猜到我是在胡扯。他们没说要来帮忙,不过也没扯我的后腿。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过了几天——大概是两天以后——我碰上了一件我以前根本想不到会发生的事情。我一个人坐在我家走廊台阶上的时候,杰瑞走了过来,在我下面一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在地上放了块小石头,在两只脚当中来来回回地踢了一阵。后来,他开口说:“弗农,你知道吗?”
“知道啥?”
“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叫查基?还有个兄弟是路易斯?”
“当然。”我想我是认识的——我一生下来就认识他们了。
“我还有个兄弟,年纪比查基小,比路易斯大。很少有人知道我有这么个兄弟。他住在城西那个有点像是医院的地方。每次做完礼拜你们大伙儿都去打球了,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我们是去探望这个兄弟了。”
杰瑞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我坐着没动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和罗纳德一样,”杰瑞继续着这个话题,“你知道的,智障。可他是个好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约翰。”杰瑞清清嗓子说道,“他去年参加了特奥会,我没有去陪他。不过后来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床头的墙壁上就挂着三枚大大的奖牌。特奥会是约翰经历过的最了不起的事情。”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杰瑞没再开口,我也一样。他来来回回地踢着那块小石头,最后,他站起身,关照我说:“对谁都不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