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三婶病得厉害,想见我一面。我一时竟没想起三婶是谁。父亲兄弟两个,且二叔远在大连,我哪来的三婶啊?
下午,我坐车回到老家。见了母亲方才知道,她说的三婶是一位老邻居,论辈分我叫她一声婶,其实和我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只是两家由来相睦,所以显得亲近了许多。
听说三婶十八岁嫁到村里来,年轻时细白一嫩一肉的,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一子较弱。现在三婶住在我家的老房子里,那是几间低矮的坯房,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拆掉。在老房的东邻,有一排六间红砖瓦房,很是气派,是三婶给两个儿子盖的。本来,三婶当初盖的时候,是想长子两间,次子两间,自己住两间,但两个儿子娶妻后,三婶就住不下去了,干脆一个儿子三间,自己搬到我家老房来住。当时我家另外起了新居,老房子正好闲置。
走进三婶家,老房里一陰一暗潮一湿,弥漫着刺鼻的霉味,三婶面色蜡黄,颧骨高一耸地躺在炕上。她见了我,呆滞的眼里猛然闪出一丝异彩。我见三婶身一子抖动,嘴唇牵动着几丝笑意,神色却很痛苦地样子,显然是想欠身而起,忙上前按住她的手。三叔在一旁说,你三婶已卧一床一两个月了,这一阵儿常常在梦中喊你的名字。
我握着三婶的手不由紧了紧。三婶也拿手紧一握着我,她的手粗糙而瘦弱,与年轻时大不相同,握上去极不舒服,我禁不住把手一抽一了回来。
我问:三婶,觉得好些了么?三婶嘴唇颤一抖着,声音异常低弱,说:我……我怕是不行了……只想看看你。说着,她极力地抬起手,摩一擦着我的脸颊,,眼内一片浑浊。一阵酸腐味从她的衣袖间透出来,我眉头一皱,几想呕吐,拿手掩着嘴,心中泛起厌恶的念头,脑袋下意识地向后一仰。三婶呆呆地望着我,突然放下手来,把头转向炕里,低声地说,你回去吧……上班挺忙的。我巴不得她这句话,便说了几句客套话,一抽一身奔了出来。走到大门外,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不久,我听到了三婶去世的消息,这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怎么震惊。因为在我的心里,三婶从没有占据多少位置,甚至连小时候那些记忆也渐渐淡忘了,只是因为上次母亲的提起,回家后又见了她最后一面,脑子中有些印象罢了。
清明回家,母亲突然和我说起三婶来,她坐在椅子上,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给我讲三婶的故事。
本来我是不想听的,我有好多话要和母亲说,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想问问母亲的腿是否还 感到疼痛,而且我还 给母亲带来了治疗关节炎的特效药,是一位同事出发从外地捎来的,但母亲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一体,她只让我不要打断她的话,听她慢慢说完三婶的故事。她缓缓地说着,目光望着像镜上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年代。
母亲说,你三婶这辈子苦啊,刚进门公婆就先后去世了,千斤重担落在她瘦小的肩上,多少事都由她顶着做啊,起早摸黑,忙里忙外,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盖上房子,娶了媳妇,却累得满身全是病。你知道不?你小时侯,三婶最疼你啦,你可是吃三婶的一奶一长大的呢。
听到这,我愣愣地看着母亲。
于是母亲告诉我一段我并不知晓的往事。当时我只有几个月大,母亲因为患了一乳一腺炎,一奶一水不足,我常被饿的嗷嗷直哭。三婶每每在东院里听到,就跑过来,把我揽进自己的怀里,而那时,三婶刚有了第一个儿子,三婶给我哺一乳一时,东院时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默默地听着,不知何时眼泪竟浸满了眼眶。原来,我的生命中尝滋润着三婶的一乳一汁,无怪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异样,原来那注视之中竟饱含一着母一性一的光。
原来,她是我的一乳一娘一!
我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张年轻女人的照片,久久地望着,心里隐隐生起一种疼痛,那疼痛是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感伤和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