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电脑桌前绘制图纸，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她站在一床一前一边叠衣物，一边唠叨他说，没见过你这号人，没日没夜的趴电脑前，家不是家，单位不是单位的，闹腾人……停一会又说，好久没去看一娘一了，这个周末，一抽一时间回去一趟。

他听后，一大晌后才一习一惯一性一的嗯啊几声。她真想敲他两下子，无奈的叹息着，把衣物放进橱柜，做饭去了。

一娘一是瘫了九年的一娘一，上次回去看一娘一时，一娘一的眼睛也瞎了。但一娘一的耳朵挺好，院门有摩托车隆隆的声音，就知道他们回来了。隔老远她瞧见一娘一像朵开得正美的菊花，挤挤挨挨着满脸花一瓣朝他们笑，这时她就领着孩子紧走几步来到一娘一面前。一娘一是小乡村没见过世面的一娘一，对她这个城里嫁来的五儿媳，自是多了恭敬的成分，每次回去看一娘一，一娘一先是极不自然的挪挪不会动的那条胳膊，才对她们嘘寒问暖起来。一娘一说，听人讲哩！大城市楼高车多，到处都是汽车尾巴排一出的气味，闺女你们要注意啊，你们回时，多带些家里的蔬菜，全是什么无公害的菜。一娘一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懂得不少哩，脸上蛮骄傲的样子，露出一口黄牙笑了。

一娘一自她进门就叫她闺女，她也乐意听一娘一这么叫她，她嫁给他时一娘一就是个瘫子。每次回去看一娘一，一娘一就不再坐在堂屋里，非要爹把她弄到偏屋的一床一上，或者挪到院里去，一娘一怕身上的浊气熏着了她，一娘一想方便了，就喊来爹或他来侍弄她，她要是想来帮忙，一娘一就会憋红了脸，撵她出去。

她不好再坚持，做了一娘一七年的媳妇，回家侍侯一娘一的次数，还 真是稀疏可数。

不过，她想想也挺憋屈，人家的媳妇多享福气，，孩子有一娘一帮着带，饭菜有一娘一帮着做，下班回家清净的吃喝，而她每天都像在打仗。她想埋怨他，一想到一娘一憋的通红的脸，便噤口不言了。

一娘一瞎了后，他的图纸更多了，电脑桌上每天都一摞摞的堆着，一娘一的白发和眼睛，都被工作挤到脑后。亏了她时而提醒他，一抽一空回去看看一娘一。

他终于从电脑前抬起了头，领着孩子，回去看一娘一。

一娘一的脸色更苍白瘦削了，指甲又长的很长了，坐在大门口的一娘一支着耳朵听街上不断驶来的车辆和行人的声音，听到他摩托车隆隆的由远而近，一娘一的脸庞顿时舒展的像八月的红海棠。

一娘一说，闺女，是你们吧？我估摸一着你们该来了。

她说，一娘一，是哩，我们带着你孙女看你来拉。

一娘一说，叫俺孙女来跟前，俺要摸一摸孙女，看俺孙女长多高了。

一娘一的手深一下浅一下地摸一着她的女儿，她的泪东一行西一行地爬了满腮。一娘一的手摸一到女儿的眼睛时，停住了，颤巍巍地用这只会动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塞到女儿手里。

一娘一说，孙女啊，上次回来你嚷嚷说坐在教室第四排看不清东西，你哭着说爸一妈一买了房子要还 帐，先不给你治眼睛，你爸一性一子燥听不得你哭，掴了你一巴掌，一奶一奶一无用啊，拖累了你们，包里没多少钱，一奶一奶一用不着……

他和她牵着女儿的手，泪水滴答地落在一娘一的手背上。

她听到女儿哭着在喊一妈一妈一我想一奶一奶一了，一妈一妈一，我想一奶一奶一好久没去看一娘一了，好久没听到一娘一叫闺女的声音了，好久没让一娘一摸过女儿的小一脸了。坐在电脑前的她潸然泪下，她想去坟间看看一娘一。

给一娘一上坟三年了，又是一年五月天，好久没去看一娘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