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下半年,我在豫南武警某部机关政治处工作,被派到某县武警中队蹲点,代理排长职务。这个中队的主要任务是在看守所(监狱)担任犯人的看押任务。
一天下午,我去监狱查哨回来,经过监狱值班室,看见门口站了好几个看守,里面有人在哭。就走进去看个究竟。见一个60岁左右的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哭。她的脸好象很长时间没洗了,眼泪流下来冲出的两条泪痕十分明显。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乱得象杂草一样。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早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她要看看儿子,而看守所有规定,为了防止未决犯(指还 没有开庭判决的犯人)串供影响取证和预审,是不允许任何家属探视的。
老人哭的很伤心,从她的哭诉里,我断断续续地大体了解了她的身世。她是地人,孩子3岁时丈夫就病死了,她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没想到孩子长大不走正道,学会了赌一博,怎么劝也不听。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了,后来就出去抢劫,抢劫过程中杀了人,目前以抢劫罪和故意杀人罪被批准逮捕,等候他的是法律的审判。她也多次劝过儿子,但根本不管用,她跪在地上抱住儿子的腿不让他出去赌一博,孩子居然一脚踢在他脸上,把她踢昏后继续出去赌一博。她指着脸上的伤疤给我们看,泣不成声。
我越来越听不下去了。“就这种混帐儿子,你还 要他干什么?槍毙了算了。”
老太太抬起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看你说哩,再咋着说那也是俺儿哩。他犯事了,就我一个一娘一,我不看他,谁看他哩?”
看守所长反复向她讲解监狱制度,说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她终于意识到今天不可能见到儿子了。满脸都是失望的表情。她慢慢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报纸包,最外层的报纸已经磨破了。她把报纸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大摞成角成分的零钱。她用企求的目光看着所长:“领导,恁能把这些钱给俺儿不?”
看守所有规定,犯人不能持有现金,家属送来的钱,只能一交一给监狱记帐,告诉犯人数量,然后犯人需要一些如肥皂、牙膏类生活用品时,可以让看守帮助购买,然后从这些钱里扣除。所长叫来会计,点她带来的钱。由于净是小面额的钱,一大包只有18块多钱。会计有点不耐烦了:“就这点钱让我点半天,下回带点整钱过来。”
老太太的表情有点歉意。“我那些钱都是我一路要饭要哩,给领导添麻烦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从她家到这里有200里地,一个60岁的老太太,居然是要饭走过来的。“你怎么不坐车来?”
“俺一个老太太又没钱,家里东西都叫俺儿卖了,连粮食都叫俺儿卖光了,不买票人家不叫俺坐。俺来一回,总得给俺儿带点钱来。我就一路要点钱。快八月十五了,好赖给俺儿拿两块月饼钱,谁叫我是她一娘一哩。”
我的心被深深地感动了。“大一娘一,那你晚上怎么住?”
“我晚上住打麦场里,钻到麦秸垛里,这才八月天,不冷。再说,六七天就走到了。”
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了。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力量。
她大概见我好说话,就向我打听起了监狱的情况。
“俺儿在里头有饭吃不?”
“大一娘一,怎么能没饭吃呢,犯人也是人。”
“能吃饱不?”
“能,能吃饱。”我是在宽她的心。实际上能吃个7成饱就不错了。犯了罪的人,还 能让他活的太滋润了。
她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们在里边不会打俺儿吧?”
“不打,咱们一党一讲政策,讲人道。教育为主,不打。”实际上,如果不违反监规不会打,但违反了,打骂、体罚肯定少不了。
“对,别打,教育教育就行了。孩子还 小哩,等他再大两年,懂事了,他就走正道了。”天,她儿子已经28岁了,还 小?
最后,她千叮咛万嘱咐让看守八月十五给她儿子买上月饼,就又拄着棍子走了。看着她走出看守所大门的背影,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摸一摸口袋里有30块钱。(我当时月津贴只有78块钱。)就回到中队,发动着偏三轮摩托车,追上老太太。“大一娘一,我送你去车站吧。”然后不由纷说拉她上了车。到了车站,我把她送上一辆去她家所在地的长途汽车,掏出30元钱递给她:“大一娘一,一会打张票,剩下的钱回去用吧。”
她连连推辞:“你是俺儿的领导,俺咋着能要你哩钱。”
“大一娘一,你就拿着吧。”她见我坚持,就收下了。“领导,,你哩心真好,好好教育俺儿,等他学好了出来,我叫他挣钱还 你。”我说一定行,我等着。其实我清楚,抢劫9起加故意杀人他的儿子逃脱不了死刑的命运了。
晚上,看守所长到我们中队找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下午给那个老太太30块钱?”
我很纳闷:“你怎么知道?”
下午那个老太太又回来了,又给他那混帐儿子送了30块钱。她说,是一个好心领导给她的。唉,这老太太所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里,有愤怒,有同情,也有无奈。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仿佛又看到了老太太拄着拐棍,挨家挨户要饭回家。也许此刻,她正睡在麦秸垛上,做着一个儿子改邪归正后母子一团一聚的美梦……
第二天的法制教育时间,看守所长在监狱的有线广播里给,全体犯人讲了这个故事。据当班哨兵反映,平常听法制教育心不在焉的犯人们,今天听的特别认真。最好笑的是,在x号监狱里,一个青年犯人跪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不住地一抽一自己的嘴巴。同号的其他犯人围着他跪成一圈,每个人都流着眼泪叫一娘一,却没有一个人劝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