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紧跟着霹雳的一阵暴雨,来得快,也收得快,三下五除二,一场战斗便结束了。一来敌人学滑了,早有警惕;二来青纱帐也给敌人占了便宜。机关枪一开火,唏哩哗啦,除了几个腿慢的,都逃得无影无踪。小嘎子空拍了半天手,"张嘴灯"还在老鸹窝里,只落个白瞪眼。吞虎口追来的队伍,正是钱云清带的地区队,显道神似的大个李,老远就给小嘎子认出来了。他发声喊,跳下墙来,直迎着扑过去。把战士们逗得直纳闷: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呢?
"小嘎子!哈哈,你成了土行孙啦!"大个李挺亲热地问:"你这是打哪儿来呀?"
"打荷花湾儿!"小嘎子脸上笑得花儿似的。
"碰上鬼子没有?"
"碰上了呗!好家伙,差点闹个壮烈牺牲!"他回身指着说,"多亏老满叔,要不,可真要算我的伙食帐啦!"正说着,钱云清带着通信员们也赶到了。小嘎子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一五一十地告诉着老满叔救他的经过,可那神气倒象夸耀区队长的功德似的。大家听完小嘎子的叙述,一齐把老满叔围起来,向他道谢。卫生员忙胞过去给他上药、绑扎。还特别送了一个空瓶给黑胖。喜得大小两个胖墩儿左右回头,笑呵呵地不知怎么才好……
小嘎子也蹦蹦跳跳,欣喜着刚对这场奇巧的遭遇,心里快乐非常。不想一回头,见钱云清那对深深的眼睛,正盯着他微微地笑,笑里还含着一股神秘的意味,他不知要出什么事,一下子心里发起毛来。
"小家伙,"区队长发话了,"伤养好了不是?"
"养好啦!"小嘎子把腿在地上顿了两顿,表示很绪实。
"养好了就又发嘎!"区队长仍然笑眯眯地,"你把手枪藏到哪儿去了?"
"什么手枪?"小嘎子嗡一下子,登时红了脸。
"又装傻!"钱云清不慌不忙,紧盯着他的眼睛。
小嘎子愣一愣,忽然"喷儿"的乐了。他眯撒着眼儿,还想撒赖。区队长却不等他开口就说:"快去拿来!"
"好好好!"小嘎子怪可怜地点着头。可是他仍然凑到区队长身边,撒娇似地央告起来了:"好个区队长,我马上就去拿来。可是我有个要求:你得叫我再挎十天。——只挎十天!日子一到,你叫我给谁我给谁,这还不行吗?"
区队长说:"你总是有条件!"又瞅他半天,忽然问,"你先说,把枪藏在哪儿了?"
小嘎子仰头一指:"在老鸹窝里。"区队长也仰头一看,忍不住也笑起来。他终于点个头说
"好吧。可是第一,你先得服从命令;第二,再缴了枪不许又藏起来!"
小嘎子一听,真正军人式地应声:"是!"脱掉鞋,一攒劲,又爬上大树去了,在那高得眼晕的老鸹窝里掏摸着。区队长笑微微地看着他,带着明显的欣赏口吻说:"啊!真是有'绝劲儿'啊!"
当小嘎子把枪拿下来,得意地往腰里别着的时候,钱区队长却递给他一件东西,略带嘲讽他说:"把这个拿去。你还得更精一点才行啊!"小嘎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张嘴灯"上的皮套。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区队长是从那个大胖子那里知道了全部秘密。不由得心里叹道:"这个小老头儿真心细。谁也甭想斗得了他!"
天时已经不早,部队又扎在老满家中休息做饭,一平静,小嘎子才猛一下想起了玉英,"哎呀"一声,往外就跑。钱云清忙喊:"哪儿去?"小嘎子说声:"一会儿就来!"直钻出了院子。一出门,恰把玉英撞上了:她正含着两包眼泪,满街里打听呢。一见他,象得了救似的,一面往这边扑,哇一声哭开了:
"光顾你甩手一走,把人家丢下这么大半天!倘乎有个差错,人家谁也不认识,可叫我投奔哪儿去呀!……"
小嘎子跑上前去牵住她的手,小声儿说:"还不把泪儿擦了,区队长就在院里呢!他可最嫌人哭,让他看见,要是不要你了,我可不管!"
玉英还是委屈他说:"我正在村头上立着呢,呱啦啦就是一排子机关枪,跟在脑瓜顶上放的似的。我还说是打你的,急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后来见人们往这边追,我才也跟着追了来,心里还说:劝劝他们抓活的吧,别给打死了。"
说得小嘎子嘿嘿直乐,玉英的眼泪也就干了。两人牵着手来到队部;钱云清一听说是参军的,就又皱起眉头来。可是,他搁不住这两个小家伙死说活说,玉英又抵死不肯走,也由于有了小嘎子的榜样,只好说:"先休息休息吧,过后再商量。"小嘎子根据经验,知道这是答应了,高兴得拉着她往外就跑。
这时,几个打扫战场的战士来报告,说在北洼里发现了一个死鬼子,看样儿是个指挥官,有人猜可能就是肥田一郎!这消息一传,立刻轰动了整个区队,连钱云清也立地跳起来,亲自派通讯员去查俘虏,问肥田一郎一同来了没有。
不久,人们又泄气了。战士们牵着俘虏认了半天,回来说不是肥田,是日本红部1的一个特务,名叫斋藤。
"怎么?斋藤吗?"钱云清眼睛倏忽一闪,他对这个消息可不小看。
"好!"他的眼又朝大家明亮地一扫,"我们要注意!这对肥田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必然会报复的!"
果然,天傍黑,侦察员们就带来了消息。罗金保报告说:肥田一听说斋藤阵亡,抱头大哭。他跺着脚望天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还要马上追荐亡灵呢。另外,鬼子骑兵已开始整备鞍鞯(jiān)、武器,汽车在添水加油。"警备队"的通讯兵也慌慌张张里外直跑。老罗说:看样儿,明天准定有大规模的合击。
别的侦察员也报告说:打死斋藤给各据点鬼子的震动很大。有的擦枪备马,预备出动;有的日不落就拉起吊桥,戒备森严;有的在附近村庄抓起人快车马来。
原来这斋藤是个手辣心黑的老牌特务,跟肥田一郎合作多年了,配合十分默契。当肥田在邻县搞"反共誓约"的时候,很多最狠毒的手段,都出自他的诡计。他也一向以肥田的左右手自居,他俩互相依靠,互相提携,亲密无间,说得上是一对老搭当了。钱云清对这一点早就很清楚,他研究他们的关系不只一天了。屋子里变得严肃起来,竟至寂然无声了好一阵。可是,钱云清却渐渐浮显出一层浅浅的笑容。倏忽间,笑容又为一股坚毅严峻的神情所代替。他仿佛有了一种感觉:一个老早就等待的机会,可能无意中来临了。
"唉,"小嘎子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声,"可惜打死了!要是个活的,拿他把老钟叔换回来多好!"
区队长听了,含笑望他一眼道:"就是活的,敌人也未必换。上次,我们拿砸汽车抓的十七个俘虏换咱老钟,他都不理我们!"区队长突然非常感慨地"嗨"了一声,把桌子"当"的一拍,朝小嘎子道,"敌人看我们,比我们自己看得还高啊!"小嘎子正想接着往下听,区队长却断然打住话头,伏在桌子上,飞速地写起信来。
侦察员们一看,急忙抓空儿去吃饭,等他们吃完,信果然写成了:有给政委石一鸣的,有给备县大队的,还有给分区机关的。他把信分完,把侦察员们一个个都撒了出去。小嘎子注意到:今儿跟住日不同,侦察员们都撒得特别远,除了交通要道上的,差不多部派到邻县去了。而且每个人都新加了一条任务,便是每人每夜必需破坏三空1以上的电线。
更有一件是大出小嘎子意外的:区队长突然决定把玉英送到鬼不灵去。说那里有几名伤员,让她一面去帮助护理,一面也学学做医生。小嘎子要推荐她当侦察员的想法,一下子落了空。他本想替她分辩,但情况紧急,连区队长的决定,也象突然发生的,很觉不好开口。而玉英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虽不愿和小嘎子分开,经区队长把道理一摆,也就没有说不行。但她要求以后还是让她回到队上来,她觉得还是和大伙在一块儿好。区队长也答应了。于是,她又跟小嘎子唧咕了好一阵,求他勤给她捎信;不会写,画画儿也行,有空就去看看她。小嘎子也都答应了,又竭力安慰了她一番,说只要好好干,以后总有机会能当侦察员的,眼下先将就着吧。天黑以后,玉英便同卫生员一块儿走了。小嘎子把他们送了老远老远。
半夜时分,部队出发了。一路上走得特别肃静。宿营的村子就在城边上,远不足二里,站在房顶,能看见月影下那黑魆魆的城墙,连敌人间口令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