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妈妈那条淡青色的头纱,借给我跳舞用。她在纱的四角各缀上一个小小铃儿;我把纱披在身上,再系在小拇指上,当作麻雀的翅膀。我的手一舞动,铃儿就随着响,好听极了。
举行毕业典礼那天,同时也开欢送毕业同学会,爸妈都来了,坐在来宾席上,毕业同学坐在最前面,我们演员坐在他们后面。童子军维持秩序,神气死了,他 们把童子军棍拦在礼堂的几个出入门口,不许这个进来,不许那个出去。典礼先开始了,韩主任发毕业证书,由考第一的同学代表去领取,那位同学上台领了以后, 向韩主任鞠躬,转过身来又向台下大家一鞠躬,大家不住地鼓掌。我看这位领毕业文凭的同学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唉!我真“洒”!每天在同一个学校里,当 然我总会见过他的呀!
我们唱欢送毕业同学离别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我还不懂这歌词的意思,但是我唱时很想哭,我不喜欢离别,虽然六年级的毕业同学我一个都不认识。
轮到我们的“麻雀与小孩”上场了,我心里又高兴,又害怕,这是我第一次登台,一场舞跳完,就像做梦一样,台下是什么样子,我一眼也不敢看,只听见嗡嗡嗡的,还夹着鼓掌声。
我下了台,来到爸妈的来宾席。妈妈给我买了大沙果,玉泉山的汽水和面包,我随便吃啦喝啦,童子军管不了喽!我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坐在爸妈身边,便站 起来,左看右看的,也为的让人家看看我就是刚才在台上的小麻雀。忽然,一晃眼,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影,是坐在前边右面来宾席上的。他是?他侧过头来了,果 然是他!我不知怎么,竟一下子蹲了下去,让前面的座位遮住我,我的脸好发烧,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低下头想,他怎么也来了?是不是来看我?在那青草丛里,我对他讲过学校要开游艺会和我要表演的事了吗?如果他不是来看我,又是来看谁的呢?
我蹲在妈妈的脚旁太久,妈妈轻轻地踢了我一脚说:
“起来呀!你在找什么?”
我从座位下站起身,挨着妈妈坐下来,低头轻轻地吃沙果,眼睛竟不敢向右前方看去。妈妈笑笑说:
“你不是说今天是特别日子,童子军不管同学吃零食的事吗?为什么还这么害怕?”
“谁说怕!”我把身子扭正过来。
这个大沙果是很难吃完的,因为我的牙!我吃着沙果,一边看台上,一边想心事。我想起来了,被我想起来了,他的弟弟!一定是他考第一的弟弟在我们学校,就是领毕业证书的那个!我差点儿喊出来,幸亏沙果堵在嘴上,我只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游艺会仿佛很快地就闭幕了,我们都很舍不得地离开学校回家。回家来,我还直讲游艺会的事情,说了又说,说了又说,好像这一天的快乐,我永远永远都忘不了。爸爸很高兴,他说我这次期考居然进到十名以内了,要买点儿东西鼓励我,爸说:
“要继续努力啊!一年年地进步上去,到毕业的时候,要像今天那个考第一的学生,代表同学领毕业证书。想一想,那位同学的爸爸坐在来宾席上,该是多么高兴呀!”
“他没有爸爸!”我突然这样喊出来,自己也惊奇了,他准是我所认为的那个人的弟弟吗?幸亏爸爸没有再问下去。但是这时却引起我要到一个地方去的念头。晚饭吃过了,天还不太晚,我溜出了家门。
在门外乘凉的人很多,他们东一堆,西一堆地在说话,不会有人注意我。我假装不在意地走向空草地去。草长得更高,更茂盛了,拨开它,要用点力气呢!草里很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他在不在,我只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劲儿,就来了。
他没有在这里,但是墙角可还有一个油布包袱,上面还压了两块石头。我很想把石头挪开,打开包袱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是我没敢这么做。我愣 愣地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眼睛竟湿了。我是想,夏天过去,秋天、冬天就会来了,他还会常常来这里吗?天气冷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他的弟弟到外国去读 书,那时他呢?还要到草地来吗?我蹲下来,让眼泪滴在草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人家说她是疯子,我却很喜欢她。现在这个 人,人家又会管他叫什么呢?我很怕离别,将来会像那次离别疯子那样地和他离别吗?
地上有一个东西闪着亮,我捡起来看,是一个小铜佛,我随便地把它拿在手里,就转身走出草地了。
经过大槐树底下的时候,一个戴着草帽穿着对襟短褂的男人向我笑眯眯地走来,他说:
“小姑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呀?我看看行吗?”
有什么不行呢,我立刻递给他。
“这是哪儿来的?你们家的吗?”
“不是。”我忽然想起这不是我家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拿在手里呢!于是我就指着空草地说:
“喏,那里捡来的。”
他听了点点头,又笑眯眯地还给我,但是我不打算要了,因为回家去爸爸知道我在外面捡东西也会骂的,我就用手一推,说:
“送给你吧!”
“谢谢你哟!”他真是和气,一定是个好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