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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航线第2节 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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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航线第2节 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启示

当我跟吉尧梅道过别后出来,我感到自己需要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走一走。我把大衣领子立起来,走在陌生的路人中间,心潮澎湃。揣着我的秘密,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我感到非常自豪。他们不认得我,这些野蛮人,但是拂晓时分,他们的烦恼,他们的激情都将和邮包一起托付给我,要经由我的双手放飞他们的希望。就这样,我走在他们中间,迈开保护者的步伐,但他们对我的这份关切却一无所知。

他们也根本体会不到黑夜传递给我的信息。因为这场正在孕育的暴风雪和我休戚相关,它会让我的初航变得更加艰难。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消隐,这些路人又怎么能明白呢?我是惟一知道底细的人。在战斗之前,有人已经把敌人的布局透露给我了……

然而,这些召唤我投身其间的豪言壮语,我是在摆放着光彩夺目的圣诞礼物的橱窗边感受到的。在暗夜里,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陈设在那里,而我却一点也不动心,我为自己的超然物外感到自豪和陶醉。我是一个要赴难涉险的战士:这些用于节日的夜晚、光可鉴人的水晶饰品,这些灯罩和书籍,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我已经沉浸在云霞雾霭里,咬到作为飞行员所要品尝的夜航的苦果了。

凌晨三点,我被人唤醒。我用力推开百叶窗,看见城里下着雨,我神情肃穆地穿上衣服。

半小时后,轮到我坐在小行李箱上,在水汪汪、明晃晃的人行道上等公司的班车来接。在我之前,有多少即将踏上征程的伙伴,也曾像我一样心情沉重,受着这等待的煎熬?车终于出现在街角,一辆老式的车子,哐当哐当地响。轮到我像其他伙伴一样,有权坐在长板凳上,挤在睡眼惺忪的海关职员和几个公务员中间。车上弥漫了封闭的霉味,积尘的机关和破旧的办公室的沉闷气息,人一旦陷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就难以自拔了。车子每五百米一停,好让某位秘书、海关职员或一个督察员搭乘。车上已经睡着的乘客嘟囔着回答刚上车的新乘客的问候,后者勉强找位置坐下来,也很快打起盹来。在图卢兹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这是一辆阴郁的车子;飞行员混坐在公务员中间,一点也不起眼……但街灯一盏盏闪过,机场渐渐近了,这辆颠簸的老爷车就成了一只灰色的蛹,人一旦出来,便是脱胎换骨。

就这样,每位同志都曾在某一个相似的黎明,感受到自己从一个地位低下、受督察员训斥的小人物一下子变成飞西班牙和非洲邮航班机的机长;三小时后,他就要成为在闪电中迎战奥斯皮塔莱奥斯皮塔莱,西班牙地名。巨龙的勇士……再过四小时,降伏巨龙后,他就完全有权力自由决定是绕行海路还是直接飞越阿尔科伊阿尔科伊,西班牙地名。的崇山峻岭;他将挑战风暴、高山和海洋。

就这样,每位同志都混杂在默默无闻的人群中,在图卢兹冬日阴霾的天空下,在某一个相似的黎明,感到自己将成为主宰,五小时后,他将把北方的雨雪和寒冬抛在身后,他将减慢马达的转速,准备在阿里坎特盛夏的灿烂阳光里降落。

这辆老式的班车已经消失了,但它的坚硬和不舒适的感觉却让我记忆犹新。它象征着从事我们这个既艰辛又快乐的工作所必需的准备工作。一切都那么质朴可感。我还记得,三年后的某一天,就在这车上,还没和别人说上十句话,我便获知飞行员勒克里万的死讯,在某个雾茫茫的白天或夜晚,他像航线上其他成百名的飞行伙伴一样,永远地退隐了。

那也是凌晨三点,周围也是一片寂静,忽然我们听到黑暗中的经理抬高嗓音对督察员说:“勒克里万昨夜没有在卡萨布兰卡着陆。”

“啊!”督察员回答,“是吗?”

突然被人从梦中拖出来,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为了表示他的关切,他又问道:

“啊,是吗?他没能飞过去?他半道返航了吗?”

在车厢深处只传来一句简单的答复:“没有。”我们期待着听到下文,却什么话也没听到。几秒钟过后,显然这个“没有”后面真的是没有其他下文了。这个“没有”是终审判决,勒克里万不只是没有在卡萨布兰卡着陆,他永远都不会在任何地方着陆了。

因此,这个早上,在我第一次邮航的黎明,轮到我履行从事这个行业的神圣仪式。透过车窗,望着映着街灯的明晃晃的碎石子路,我感到不踏实。看着一阵阵风掠过地上的水洼,我心想:“对我的第一次邮航来说……真是的……我真不走运。”我抬眼看着督察员:“是坏天气吧?”督察员倦怠地瞥了一眼窗外,好歹嘟囔了一句:“还说不准。”我寻思坏天气的征兆是什么。昨晚,吉尧梅的一个笑容就驱散的所有压在老飞行员心上的不祥预兆如今又回到我的脑海中。“谁不了解航线上的一山一石,如果遇上暴风雨,那可够他受的……是啊,够他受的!……”他们要维护自己的威信,他们摇摇头,用带着怜悯的、让人有些难堪的目光打量我们,仿佛为我们的天真幼稚而叹惋。

是啊,这辆班车曾为我们中多少人提供过最后的庇护?六十个?八十个?也是在下雨的凌晨,由这位沉默寡言的司机驾驶着。我环顾身旁:几点烟蒂在黑暗中闪亮,伴着吸烟者的沉思默想。那些上了年纪的职员的平凡心事。他们给我们当中多少人当过最后的殡客?

无意间,我也听到了他们低声细语的谈心。谈疾病,谈钱财,谈家长里短的烦恼。这些交谈显露出禁锢着他们的黯淡监牢的围墙,蓦地向我揭示了命运的真实脸庞。

我眼前的这位同事是个老公务员,他得不到解救,对此又无能为力。你用水泥封死了所有透光的缝隙,像白蚁那样,这才营造了内心的平静。你蜷缩在小资阶层的安乐窝里,墨守成规,被禁锢在外省人的繁文缛节里,你筑起一道卑微的围墙,挡住了风雨潮汐也挡住了日月星辰。你不愿意费心去想大事情大道理,你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忘却人类的状况。你根本就不是流浪的行星上的居民,你从不问自己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只是图卢兹的一个小资产者。就算为时未晚,也不会有人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现在,作为你身体的黏土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什么也不能唤醒沉睡在你身上的音乐家或先前曾栖居在你身上的诗人或天文学家了。

我不再抱怨狂风暴雨了。飞行员这个职业的魅力为我开启了另一个世界,两小时内,在那里,我要应战乌龙和电闪雷鸣的山峰;在那里,突出重围后,我要在夜幕下的星辰中间找寻自己的道路。

这就是我们职业的洗礼,此后我们开始航行,通常,这些航行都是平安无事。我们像专业潜水员一样,安全地降落在我们职业领域的深处。今天人们对这一领域的探索已经很多了。飞行员、机械师和报务员已经用不着冒险尝试,他们只是关在一间实验室里。他们只需遵循仪表上指针的指示,用不着关注景物的变幻了。窗外,群山隐没在黑暗里,它们已经不再是山峦,而是当你靠近时需要计算的无形的力量。报务员在灯下老老实实地记录数据,机械师在地图上标出飞机所在的位置。如果群山偏移了,如果他原本想从左边抄过去的山峰忽然无声无息、偷袭似的出现在他面前,飞行员就得修正飞行路线。

至于地面监控站的报务员,他们也老老实实地在同一秒里把同行的话记录在工作本上:“零时四十分。航向二百三十度。机上一切正常。”

今天的机组人员就是这样旅行的。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在飞行。就像在大海中行船,他们远离所有的航标。但马达的震颤声充满了这间明亮的机舱,改变它的面貌。时间在流逝。在这些仪表盘、在这些无线电灯和指针上,进行着一整套肉眼看不见的炼金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这些神秘的手势,这些低沉的话语,这种专注都在为一个奇迹做着准备。就等时机一到,飞行员的额头就贴到窗玻璃上。他准能发现:金子已然在虚无中炼成,它在中途站的导航灯中间熠熠生辉。

然而,我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航行:离中途站还有两小时的航程,突然,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启示,我们意识到自己偏离了航向,这比去印度给人的感觉还要遥远,我们以为再没有返航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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