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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8节 幸好还有这把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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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8节 幸好还有这把手枪

清早,我们在机翼上用旧抹布收集了一玻璃杯底的搀杂了油漆和机油的露水。真叫人恶心,但我们还是把它喝了。没别的好喝,我们至少可以用它润润嘴唇。用完这顿美餐后,普雷沃对我说:

“幸好还有这把手枪。”

我猛地发起脾气,我转身恶狠狠地敌视他。此时此刻,我最痛恨的莫过于感情的流露。我迫切需要一种平常心,让我认为一切都很平常,出生很平常,长大很平常,渴死也很平常。

我用眼角睨视普雷沃,如果必要,就准备揍他一顿好让他闭嘴。但普雷沃很平静地和我说话,他谈到一个卫生问题。他谈起这个问题就好像他在对我说“我们应该洗手”一样。于是我们都同意。昨天当我看到那只皮手套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我的想法很理智却不伤感,只有人情世故才让人伤感。我们的无能为力,是因为无法让那些我们应该对他们负责的人放心,而不是因为手枪。

人们一直没在找我们,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人们也许在别处找我们,可能在阿拉伯半岛。明天以前,我们是不会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的,而那时我们或许已经抛弃了我们的飞机,所以我们对这种惟一的、遥远的路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们只是混迹在沙漠无数黑点中的两个黑点,我们不能指望别人发现我们。人们日后对我所受的苦难的种种说法都不会准确。我并没有受苦,我只是觉得那些救生员在另一个宇宙里飞行。

要找回一架降落在约三千公里之外的沙漠上、情况不明的飞机,需要十五天的搜索。因为人们可能要从的黎波里一直找到波斯湾。但是,就在今天,我还保留着这个渺茫的希望,因为除此以外再无别的指望。于是,我改变策略,决定由我一人出发探路。普雷沃则留下来准备火堆,等飞机经过就点火,但我们是不会有人眷顾的。

于是我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回来。我想起我所知道的有关利比亚沙漠的情况。撒哈拉沙漠的湿度是百分之四十,而这里的湿度降到了百分之十八。生命就像水汽一样蒸发。贝督因人贝督因人,生活在中东和北非沙漠地带的游牧民族。、旅行者和殖民地军官都指出,人可以十九个小时不喝水。二十个小时后,眼睛就会冒金星,终结也就开始了:干渴的进展简直快如闪电。

但是这阵东北风,这阵不正常的风欺骗了我们,它有悖于所有的预料,把我们钉在这个高地上,现在无疑苟延了我们的生命。但就在最初的金星开始在眼前晃悠之前,它能给我们多久的宽限期呢?

于是我走了,我感觉自己是坐着一条独木舟向茫茫大海驶去。

还好,由于晨光熹微,周围的景致看起来也没那么凄凉。一开始,我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像个顺手牵羊的小偷。昨天晚上,我们在几个神秘洞口布了几个圈套,我那想当猎人偷猎野味的念头蠢蠢欲动。我先去察看那些圈套:里面空空如也。

所以我是喝不到血了。说实在的,我也没存那个指望。

我并不怎么失落,相反,我很好奇。在沙漠里,这些动物是靠什么生活的呢?它们大概是些犬耳狐或沙漠狐吧,它们是些兔子般大小、长着大大的耳朵的肉食小动物。我忍不住好奇,顺着它们中一只的踪迹找过去。这些踪迹把我带到了一条狭仄的沙河旁,在这里,所有的足迹都清晰可见。我欣赏着三个扇形脚趾所留下来的美若棕榈叶的足印。我想像着我的沙狐朋友在黎明时分轻盈地小跑,舔着石头上的露水。在这里,脚步变得稀疏:我的沙狐朋友飞奔起来了。有一个同伴在此地和它会合,它俩并肩小跑。就这样,我怀着奇异的快乐心情,加入了这趟清早的散步。我热爱这些生命的迹象,我暂时忘了我的口渴……

最终,我找到了我的沙狐朋友们的食品柜了。在这里的沙面上,每隔一百米,就冒出一簇又干又硬的小灌木丛,有大汤碗那么大,茎上爬满了金色的小蜗牛。沙狐在黎明时分出来觅食。我在此撞见了自然界的一个大秘密。

我的沙狐并不是在每丛灌木面前都停下来的,就算那上面爬满了蜗牛,它也会置之不理。它在有些灌木边绕上一圈时,显然是十分小心谨慎的。它走到一些灌木跟前,但也没有对它扫荡一空。它吃了上面的两三只蜗牛后,就换了餐馆。

难道是为了延长清晨散步的乐趣,沙狐才不一下子让自己吃个饱吗?我不这样认为。它的行为是和一种必备的策略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如果沙狐在第一丛灌木上就吃个够,那么吃上两三顿,它就把灌木上的蜗牛吃光了。这样饕餮,从一丛吃到另一丛,它就摧毁了蜗牛的繁衍。但沙狐却很有节制,以免影响蜗牛的传宗接代。它不仅一顿只吃百来个棕色的丛生物,而且从不在同一根枝条上捕食两只相邻的蜗牛。这一切就好像沙狐知道那种潜在的危险。如果它肆无忌惮地猛吃暴食,蜗牛就会绝种,要是没有了蜗牛,沙狐也将不复存在。

足迹又把我引到洞穴。沙狐或许就在那里聆听我的动静,被我那雷鸣般的脚步声吓坏了。于是我对它说:“我的小狐狸,我完了,但很奇怪,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生活习性发生兴趣……”

我待在那里遐想,我觉得人们可以适应一切。如果一个人想到他三十年后可能死去,这个想法并不会破坏他眼前的快乐。三十年也好,三天也罢……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还是应该忘记某些画面……

现在我继续上路,由于疲倦,我自身也发生了变化。就算根本不存在海市蜃楼,我也会把它们编造出来……

“喂!”

我振臂高呼,可是那个打手势的人只是一块黑色的岩石。沙漠中的一切都开始活动。我想唤醒这个熟睡的贝督因人,他却变成了一根黑色的树干。变成树干?这一景象让我大吃一惊,于是我弯腰去看清楚。我想捡起一根折断的枯枝:可它又变成了大理石!我直起身,环顾四周,我看到其他的黑色大理石。一片洪荒以前的森林的断木枯枝覆盖了一地。十万年前,在一次创世记的大风暴中,它像一座教堂那样坍塌了。多少世纪过去,时间才把这些树干滚到我眼前,这些巨大的柱子被磨得像钢铁一样光滑,变成玻璃和化石,黑如墨汁。我仍可以看出树的枝节,看出生命的扭曲,我数着树的年轮。这座原本是百鸟啁啾的森林受到了诅咒,变成了一片盐碱地。我感到这里的景色有着敌意,比盔甲似的山丘更黑,这些庄严肃穆的残骸对我不理不睬。我,一个活人,我在这些不朽的大理石中间来做什么?我,终究难免一死,身躯也会随之消亡,我在这永恒之地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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