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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30节 在沙漠里是从来不下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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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30节 在沙漠里是从来不下雨的

人们在这里不喝水可以活十九个小时,我们从昨晚到现在又喝了些什么?几滴黎明时分的露水!但东北风一直刮着,这减慢了我们身体蒸发的速度。这风还有助于高空乌云的形成。啊!要是它们能飘到我们头上,要是能下雨!但在沙漠里是从来不下雨的。

“普雷沃,我们来把降落伞裁成三角形的布片,再用石头把它们固定在地上。如果风向不变,黎明时分,我们就可以把这些布片上的露水拧下来收集到一个汽油箱里去。”

我们把六块白色布片排在星空下。普雷沃拆下一个汽油箱。我们就只盼着天亮了。

普雷沃在碎片堆里找到了一只神奇的橙子。我们把它分吃了。我因此很激动,虽然我们需要的是二十升的水,这半个橙子实在是太微乎其微了。

我躺在我们的篝火旁边,看着这只发光的水果,我对自己说:“人们不知道一只橙子意味着什么……”我又对自己说:“我们完蛋了,但又一次,这种必死无疑的念头没有剥夺我的快乐。我手中握着的这半个橙子带给我的,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乐之一……”我仰天躺着,吮吸着我的水果,数着天上的流星。在这一分钟里,我觉得无比幸福。我又对自己说:“我们按其规律生活的世界,如果人们没有被困在里面,他是猜不到它的真谛的。”直到今天我才理解死囚的香烟和朗姆酒的意义。我过去无法想像他如何能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而他竟然从中还得到了许多乐趣。如果看见他笑,人们就以为他很勇敢。殊不知他笑是因为他喝到了朗姆酒。人们不知道他已经换了角度,他是把最后这一个小时当做他整个的人生。

我们收集到大量的水:大概有两升。告别干渴了!我们得救了,我们就要喝水了!

我在我的油箱里灌了一锡壶的水,但这水是黄绿色的,刚喝了第一口,我就感觉味道可怕极了,因此虽然渴得厉害,我在咽下这口水之前,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泥浆,我也能把它喝下去,但是这股毒化了的金属味道比口渴更让人难以忍受。

我看见普雷沃两眼在地上转来转去,好像在专心寻找什么似的。突然他弯下腰,呕吐起来,一边还在不停地转圈。三十秒后,轮到我了。我抽搐得那么厉害以至于跪到地上,手指插到沙子里。我们互相都不说话,就这样颤抖着,整整过了一刻钟,除了一点胆汁,再也吐不出别的什么了。

结束了。我只感到一阵隐隐的恶心。但我们失去了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不知道我们的失败是因为降落伞的涂料还是因为淤积在油箱里的四氯化碳。我们原本应该用其他容器或其他一些布片。

那么,我们还是赶快吧!天已经亮了。上路吧!我们要逃离这座该死的高原,大踏步朝前走,直到跌倒为止。我以吉尧梅在安第斯山脉的表现为榜样:从昨天起,我非常想念他。我违背了要待在飞机残骸边上的明文规定。人们再也不会在这里找我们了。

又一次,我们发现自己不是遇难者。遇难者,是那些等待着的人,是那些被我们的沉默所威胁的人,是那些因为一个可恶的过错而撕心裂肺的人。我们不能不朝他们奔去。吉尧梅也是,他从安第斯山脉归来后也对我说过他是朝着遇难者奔跑过去的!这真是一个普遍的真理。

“如果我是孤单一人活在世界上,我就躺下来了。”普雷沃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们笔直朝东北东方向走去。如果我们已经飞过了尼罗河,那我们现在每一步都是朝阿拉伯沙漠的腹地陷落。

关于当天的情形,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很急切,急切地要朝某个东西赶去,朝我的破灭赶去。我还记得我是盯着眼前的地面前进的,海市蜃楼弄得我心灰意冷。时不时地,我们用指南针校正一下我们的方向。有时我们也躺下来喘口气。我还把留着过夜时用的橡胶雨衣扔在路上的某个地方了。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夜晚的清凉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也像沙子一样,心上的一切都被抹平揩去了。

我们决定日落时露营。虽然我知道我们应该继续走下去:今晚要是没有水我们就完蛋了。但我们随身带了降落伞的布片,如果毒不是来自涂料,那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喝到水了。我们要再次在星空下拉起我们捕捉露水的网。

但那天晚上,北部的天空清澈无云。风的味道变了,风向也变了。我们已经感受到沙漠热风的吹袭。猛兽苏醒了!我感到它在舔噬我们的手和脸了。

就算继续走,我也走不了十公里。三天来,我滴水未沾,已经走了一百八十多公里了……

但是,就在我们歇息的时候:

“我向你发誓,那是一个湖。”普雷沃对我说。

“你疯了。”

“都这时候了,太阳都落山了,怎么可能是海市蜃楼呢?”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或许不是海市蜃楼,那它就是我们的癔症的产物。普雷沃怎么还会相信呢?

普雷沃却固执己见:

“离这儿就二十分钟的路,我这就过去看看……”

他的顽固激怒了我:

“去看吧,去透透气吧……这对身体大有好处。不过,就算你的湖真的存在,它也是咸的,你要清醒一点。不管它是咸是淡,反正远着呢,最要命的是它压根儿不存在!”

普雷沃两眼发直,已经走远了。这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我是领教过的!我想:“有些梦游者,不就是要直扑到火车底下去吗?”我知道普雷沃不会回来。空幻的景象迷住了他,他不会半道折回的。他走不了多远就会跌倒。他将死在那边,而我死在这里。而这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认为心里出现这种淡漠不是什么好兆头。在快要溺毙的时候,我曾经感受过同样的平和。不过我还可以乘机趴在石头上写封遗书。我的遗书写得优美得体。我要在上面写满我明智的忠告。重读这封信的时候,我隐约有些洋洋自得。日后人们谈到它时会说:“真是一封出色的遗书!真遗憾它的作者已经死了!”

我也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步田地。我试着弄出点唾液:已经有多少个小时我没有吐过口水了?我再也没有口水了。如果我把嘴巴闭上,一种黏沫就会把我的嘴唇粘住。黏沫干后就在嘴唇外面形成一个坚硬的环。但我试着把它咽下去,居然还真能咽下去。我的眼前还没有乱冒金星。当这一辉煌的景观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只剩下两个小时可活了。

天黑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月亮慢慢盈满了。普雷沃没有回来。我仰天躺着,想着所有这些事情。我回忆起从前的一个印象,我要设法让它明确起来。那时我是……是在……在船上!我前往南美,就这样躺在轮船的甲板上。桅顶在星空里慢慢来回地移动。这里少了一根桅杆,但我还是在船上,驶向我无力挽回的目的地。黑奴贩子把我捆绑好了,扔在一条船上。

我想到没有回来的普雷沃。我从来没听过他抱怨,一次也没有。这很好。我肯定受不了听别人呻吟。普雷沃是条汉子。

啊!在离我五百米远的地方,他在晃动他的灯!他找不到他走时的脚印了!我没有灯可以回应他,于是我爬起来,我冲他喊,但他听不见……

第二盏灯在离他的灯两百米的地方亮了,之后是第三盏灯。天哪!这是人们在搜寻我们啊!

我大喊:

“喂!”

但他们听不见我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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