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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蓝色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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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很慢,看起来很忧伤——是“呜呕”的那种忧伤,是斯坦老人找他爱犬的那种忧伤,是阿瑟背影表达出的那种忧伤。

有点像上了电动扶梯,或者说更像是在冲浪。只不过你不是在下坡,而是在上坡,但那速度,可真叫人头晕目眩。这就是在彩虹上的感觉,完全就是在彩虹上飞翔。我到达彩虹这个大拱桥的顶点,我就进入了一个又黑又长的大隧道,里面完全是黑夜,不过还有繁星点点。接下来,我知道的事情就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站在了一大排人的最后面,队伍的最前头就是那张“文书桌”。

“劳驾,”我说,“请让一让。”

排队的人绝大部分都有我的两倍高,他们一般都五十岁以上。一看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可能感到他们活着的时候,忍受了一辈子交通堵塞,怎么死后还要等个没完。

“噢!”

“你要去哪里?”

“嗨,看!有人加塞。”

我钻进人群,使劲向前挤,有时甚至从他们的腿下面钻过去,搅得整个队伍骚动起来。我想我能挤到前面去,但我想错了。真奇怪,我明明可以穿过任何固体,但是就是从幽灵中间走不过去。

“嘿!到队尾老实排着去,说你呢!”一个大块头的妇女冲我嚷,她想抓住我,但是我成功地躲开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真要去拦我,他们只不过是想表达他们的不满。

“没有规矩,”他们说,“今天的小孩一点规矩也没有,到处瞎挤,不按顺序来。”

有些人甚至在我后面叫:“嗨!你都死了,还着什么急!小孩。”

但我觉得,我没时间解释。再说,我把我应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不想废话了。

“劳驾!”我说,“劳驾!”我一边使劲向前钻,一边说:“我不是加塞,我早就死了,我已经登过记了。我已经登记过了。”

“登记?登什么记?”一个新来的问。

我不停地挤。一个人在喊我。

“嗨,那个——小孩!”他说,“队伍前面有什么?这里有人管吗?我想跟管事的人说说,这里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该死。”

但我忙着呢,没有时间理他。

“我也不应该死,”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我的炉子上还烧着水呢,现在该开了,我得回去关火。”

“我呢?”另一个人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应该在海滨度假。为了它,我都已经攒了一年钱了,结果现在却在这里!”

我还听到了一个瘦弱老人的声音:“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了。我过了很长时间,这一生过得很好。到头了,我已经活够了,我的朋友也都去世了。我很高兴现在到了这里,如释重负。”

我没有理睬他们的争论。

“劳驾,”我说,“请让我过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胜利在望,前面就是大文书桌了。我前面还有几个人,“劳驾!我不是加塞,我登过记了。”

“那你怎么还在队伍里呢?”一个夫人问我。

我只管往前挤,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些问题。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自己呢。像如果到达那遥远的地平线会发生什么事,就是在那太阳永远正在落山的地方会碰见什么?还有“天蓝色的彼岸”又是什么?

我现在就要到文书桌了。还是那个人,坐在文书桌后面,正在电脑前忙个不停。

“下一位!”

“到。”

“姓名!”

整个队伍随着又往前挪动了一步。

我原先挤在队伍里,他没有看出我。这时我趁他没有注意,蹿过了文书桌。他正在抬头往电脑里输入数据,忽然发现了我,发出一阵大笑。

“哈!是你!”他叫道。“我认识你!你去哪里了?你回活人的世界去了?这违反了规定。我得让你知道,你违反了规定。嗨,站住!嘿,给我回来!”

他站了起来,就像马上就要离座来抓我,但是他一步也没有动。所有人都等着他登记呢,他一步也离不开。我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现在我终于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总是黄昏的地方。现在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了,只要往太阳下山的地方去就行了。前往“天蓝色的彼岸”,除了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事需要我去做了。

我不停地走着。我的感觉还不坏。我不伤心,也不高兴,我没有什么情感,只是淡淡的。我不觉得自己活着,也不觉得自己死了。我不感到孤独,也没有感到不孤独。我能想到雅丹、爸爸、妈妈,但我不再因此忧伤。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忧伤,但不是像我原来没有去跟他们告别前的那种忧伤。

我想,能去告别,把事情做得圆满一些,是很重要的事情。真的,你跟大家告别后?熏会感觉很不错的。你会觉得你把一切都处理好,安排好了。

我继续走着,不是很慢,但也不是很快。我没有一点抱怨,虽然有许多人跟你走一条道,而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想,我能随便找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但现在再交新朋友,似乎太晚了一点。我希望碰见一个熟人。

我又走了一会,在一个拐角看见了“呜呕”先生,那个山顶洞人。他跟我上次见到他时没有任何变化,还在“另一个世界”里到处乱撞,还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或许是在找他死了很久的宠物恐龙,或许是他见过的剑齿虎,或许是一只浑身长着长毛的猛犸象。又或者他有一只宠物,是早就灭绝的渡渡鸟。或者他找的也许是人,是“呜呕”太太,或者是“呜呕”奶奶,也可能是“呜呕”小宝贝。当然这些“呜呕”小宝贝现在肯定也不是小宝贝了,他们早就该变成强壮的山顶洞大人了,而且他们自己也该死了几万年了。

他也应该找了很长很长时间了,也该有几万年了。

“呜呕”先生跑到我面前,像是想让我帮忙。

“呜呕!”他说。他还不断地挥动他的手臂。他又说:“呜呕!呜呕!呜呕!”

但是我什么也听不明白。对我说“呜呕”一点用也没有,对我来说“呜呕”就是“呜呕”,不能代表任何意思。但我敢保证“呜呕”先生说“呜呕”是有他的含义的。

“对不起,”我说,“我真希望我能帮你,但我实在帮不上忙。我听不懂你的话。”

为了让他听懂,我说话时尽量模仿“呜呕”的语调,我就像发生一连串“呜呕”那样说话。我真希望自己能说流利的“呜呕”语,我真希望我们学校曾经教过“呜呕”语。但他们没有教过,我也一点也听不懂,说不出。

“对不起,呜呕先生,”我说。“我真希望我能帮你。也希望你能早日发现你要找的东西或者要找的人。”

他悲伤而期待地看着我,最后摇摇头,走了,继续寻找他的失落,完成他还没有完成的事情。他继续向前走了,我也继续向前走了。

离太阳落山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我想不必太着急赶路。我是说,一旦你死了,时间概念对你来说几乎就是不存在。

拐了一个弯儿,我继续向前走着。我想起了阿瑟,不知道他找到他妈妈没有,我是不是能再见到他,他是不是又回到地球上,他有没有从彩虹上滑下来,他是不是觉得他该放下一切,奔向“天蓝色的彼岸”了。

或者他决定再去找斯坦,跟他一起成天坐在路灯杆子上找那只叫温斯顿的狗。

那,我看见他了。他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是那种无精打采的样子,往前挪着脚步。他的帽子还跟以前一样是歪的,把手揣在兜儿里。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一瞧他的背影,就知道他还是那么郁闷。

“阿——”

我正要叫他的名字,眼前的景象让我立刻闭上了嘴。阿瑟也停了脚步。有一位十分年轻漂亮的夫人向他走来了,她穿着老式的服装,裙子里面还带着裙撑,你只有在电视《茜茜公主》里才能见到那样的裙子。

她走的很慢,看起来很忧伤——是“呜呕”的那种忧伤,是斯坦老人找他爱犬的那种忧伤,是阿瑟背影表达出的那种忧伤。看来她有似乎永远无法完成的事情。

她看见了阿瑟,她停了下来。她就停在那里,而阿瑟和我也停了下来。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也不敢动。我就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阿瑟开始在外衣中摸索,使劲地翻兜儿,着急的样子仿佛就像他已经把要找的东西给丢了。

我知道他要找什么。他在找那颗纽扣。一颗幽灵的纽扣,还在他婴儿时期就有了的纽扣。那颗可能是从她妈妈衣服上掉下来的纽扣。而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们从没有见过面。阿瑟还在拼命地找那颗纽扣。在他找的时候,我看见,那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她上衣上有一排珍珠纽扣,不是真的珍珠纽扣,但却是珍珠般的纽扣,就像过去绣在国王和王后衣服上的那种纽扣。

我看见上面少了一颗纽扣,少了最上面的一颗,她的脖领用一枚大头针别住。

阿瑟停止翻兜儿了,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颗纽扣,他把它藏在了衣兜儿最深处的夹缝里。他把纽扣平放在手掌中,看看那位夫人身上的纽扣,又看看掌中的纽扣。它们完全一样,完全一样。他拿着那颗纽扣,向前迈了一步,他拿着那颗纽扣给那位夫人看。

“妈妈?”他说,“妈妈,是你吗?”

那位夫人也向他走来,从他的高举的手掌中拿起了那颗纽扣,和她衣服上的纽扣比较。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我知道,他们经过在“另一个世界”中游荡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彼此相见了。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

我等了一会儿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们终于注意到我了。阿瑟叫我过去,把我介绍给他的妈妈。他对他有这样一位妈妈感到特别自豪,特别高兴,甚至为她能丢掉一颗纽扣也感到骄傲和自豪。我有点嫉妒他,他有他妈妈陪着他,而我没有。我当时也特别想介绍我的妈妈。但是很快意识到,要是让妈妈能到这里来,她也一定是去世了。我可不想那样,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问阿瑟和他妈妈,相认后想去哪里。他们说他们也应该前往“天蓝色的彼岸”了,再也不想像那些孤魂野鬼一样,在“另一个世界”里游荡。于是我告诉他们,我也要去“天蓝色的彼岸”,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走。他们说很乐意和我作伴。这正是我希望的。

于是我们上路了,朝向那永恒的日落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永远既不明亮刺眼,也不漆黑一片。

现在,路上有好多人,都朝一个方向走,各种各样的人,什么年龄、什么服饰的人都有。

其中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很忧伤,但也不高兴。他们都很安宁。好像他们的心思都已经安眠了一样。

我问其中一些人,我们到底是往哪里走,“天蓝色的彼岸”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他们也知道的不多。不过阿瑟的妈妈告诉我,在那里,你又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一片树叶,哈里,”她说,“在森林中的一片树叶。你知道吗?芽一片落叶。落下来,对于树叶意味着什么呢?”

“死,我想。”

“对,就是这样,”她说,“它死了,但它不是真的死了。因为它又成为泥土的一部分了,成为一个生命的一部分,长出新的树木,新的叶子。落叶归根,我们就像是这样。”

听了这话,我很兴奋。

“你是说,我会再生吗?”我说,“你是说,我会再活一回儿?再回来成为一片新树叶——我是说成为另一个哈里?”

她给我一个微笑,摇摇头。

“不,不完全是那样,哈里。你会再回来,但不是跟你现在一样。不止是这样,呃,你会像树叶那样变成泥土、养分——你会在每一个生命里。就像你身体中有以往每一个人的一部分。”

“是吗?”我感到有点神秘。

“是的,”她说,“我认为是这样的。”

再见,妈妈。再见,爸爸。再见,雅丹。我想你们。我爱你们大家。我爱你们所有的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你们。比我能说出来的还要爱你们。

我们到了。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把它说出来,真的。我们到达了“天蓝色的彼岸”的尽头,看到了绚丽多彩的夕阳,太阳落在天蓝色的海面上,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清澈,那么广阔的大海。

我们就站在岸边,下面就是大海。但它不是真正的海,跟你活着的时候见到的大海一点也不一样。不是水,而只是一种力量,怎么说呢,是伟大的生命海洋——我想。

我站了一会,回味着阿瑟妈妈刚才说的话。我要再生了。我不再是一个幽灵了。我要再生了。我已经活在人们的思想和记忆里,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留在了人们心中。但现在我要再生了,和以前不是截然的不同,不过就算不同也一样,没有多大关系。

我开始涉水了,成为天蓝色海洋的一部分,我不再是我了,我将获得新生,成为新的思想、新的人,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我想,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我想到了爸爸和妈妈。想起爸爸在厨房里对妈妈说的话,他希望再要一个孩子。我想说不定他们真能那么做。

那么,或许——我现在已经成为天蓝色海洋的一部分了——我的一部分也会进入那个新生儿。当然那个小孩肯定是他自己,但他或许有点像我,就一点点像我,加入了一点点哈里。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那个小男孩(或者是个小女孩)会跟着爸爸、妈妈和雅丹一起长大。我想,当这个小婴儿大一点了,他开始会爬,会走路,会说话。那时,妈妈就回转过头,对爸爸说:“嘿,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让我不那么思念哈里了。”

等他再大一点,能明白些事儿了,他们就会告诉他,他还有一个他没有见过面的哥哥。他们会说:“你会喜欢他的,他也会喜欢你。你和他一样有意思,你们俩呀。对,你一定会喜欢你哥哥哈里的。你一定会的。”

他会的。

我也会的。

阿瑟和他妈妈已经消失了。

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想,我刚才听见阿瑟和他妈妈说再见了。我想,我就在刚才甚至还跟他们挥手致意了。我的记忆和思维在逝去,它们正消失在“天蓝色的彼岸”中,就像鸟儿飞向广阔的天空。

我就在这儿,站在岸边,看着那深沉而美丽的天蓝色。

我站在这里努力地想,就像我在雅丹房间里移动铅笔时那样努力地想。我想我能想到的一切,想把它们都发送出去,就像电台广播发送信号一样,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收到我的电波,这样他们就都能知道我的想法了。

我想把我的故事告诉其他人。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真的。不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会这么做。人们生生死死,没有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不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很普通,别人对此是不会感兴趣的。但我不这么想。我希望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故事。

现在,是我说再见的时候了。再见了,你们当中的每一位。如果你在繁忙的马路上骑自行车,一定会小心的,对吧?尽量加倍的小心。低头检查你的鞋带前,一定要先下车,交通事故可能随时发生,这是真的。

好了,我该说再见了。再见了,爸爸、妈妈和雅丹,还有那只猫,阿尔特。这辈子我过的不错。我知道它短了点,但别为我难过。我很好。我只是为我死后还活着的人们难过,因为我的死让他们太伤心了。

但是,听着,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必须不能怕——死。你看看我就该知道了,我虽然有时真的是很难受,但总的来说那真的不算什么。老实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还怕它做什么呢?所以不用害怕。没关系的,不用害怕。不要为我们死去的人难过,我们都很好。当你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当中时,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一切都很好,没有关系。

再见了。谢谢你的阅读。我的故事到现在也就算是讲完了,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现在就要消逝了,消逝在“天蓝色的彼岸”中,正像阿瑟妈妈说的,落叶归于泥土。我将获得新生,但我不再是哈里了。可这不等于说你不会看见我。我还在学校里、广场上、足球场中——在所有的照片和记忆中。

好了,我已经消融了,就像我以前从甲板上跳水,把整个身体都潜入水中。我走了。

ok。

ok。

80

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刻了。我走了,融入“天蓝色的彼岸”中。再见,妈妈。再见,爸爸。再见,雅丹。我想你们。我爱你们大家。我爱你们所有的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你们。比我能说出来的还要爱你们。

那我去了。我去了。天蓝色的海岸线就在我下面。

我去了。

我现在就去了,我这次真的去了。

看着我,现在就看着我。我随时就要去了。

记住了,别害怕。这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会很好的。

我已经走了。

我就在这一刻走了。

我真去了。

我去了。

我。

到那边去了。

祝我好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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